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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履(组诗)

2024-12-05瘦西鸿

星星·诗歌原创 2024年11期

犀牛村屋顶上的乌鸦

当乌鸦的翅膀合拢 茫茫夜色

降临在竹林掩映的青瓦小屋

炊烟袅袅爬上山顶

远处看过去 仿佛有人提着鸟笼

在浅丘陵的夕阳下 遛着自己的晚年

我说的是客家人 居家的日常

早上喜鹊登门 傍晚乌鸦盼雨

搁置在堂屋神龛上的家谱

日复一日 很多字都被翻得缺胳膊少腿

像外出打工的子孙 很多年都看不见影子

当年迁徙过来的小路 早已被野草合上

像挂在门边的草绳 窸窸窣窣

有絮絮的唠叨 和隐约的咳嗽声

乌鸦从房前绕到屋后 给炊烟打结

锁上的锈迹 密密麻麻

爬满木门 那些旋转得深不见底的年轮

而到了早上 画眉鸟叼起朝阳

站在青瓦屋脊 给晨雾刚写好的家书

盖上了一枚鲜红的邮戳

一九六五年的麦秸火把

早春 辰时 仪陇县凤仪乡

犀牛村被一声啼哭叫醒

我刚刚睁开眼睛 就看见那个火把

一把麦秸秆 被扎成一捆

冒着乌烟 猩红的火苗噼噼啪啪

把黑夜烧得轻轻喊痛

它居停在我的眼睛里 明明灭灭

绯红得羞怯的火光 一直照亮我的天空

而那些浓烟 甚至遮掩了我一生的旅程

至今为止 那个火把依然亮在我的眼底

每当我想起 它就燃起来

如果偶尔忘记 它就独自熄灭

像一条蛇藏在老家 寂静的屋檐下

也像一根藤条 在丘陵的山坡上

见证着我把客家人的身份 反复隐藏

不时更换出新的自己

在岳池农家重读放翁《岳池农家》

先生你好 我正在岳池农家

读你描述的春景 揣摩你的模样

东邻西舍 有人偷偷打量我

仿佛陌生的我 就是当年那个你

你写过的泥土还在这里 稀疏绵软

而春雨很新 正在催生今年的秧苗

正在洗去少女脸颊 多余的胭脂

整个浅丘陵都在拔节啊

如你心中的情愫 在人世间蔓延

但有一种情景 是你未写到的

当城里人潮水般涌入又退去

乡里人浪花般扑进城里 不再返回

潮水反复啃噬的乡村 只剩下空茫与寂静

好像一张复印纸 找不到文字的居所

你经历过的世道 正在翻新

却又像你所经历的一切

只是我早没有你的悲悯和激愤

面对广袤田畴 我眼底有泥融

视野有细雨 手上却少了合适的种子

你三年未事稼穑 我都四十年没摸过农具

我这懈怠人生 也写不出你那样的诗句

快九百年了 你仕途与爱情的命运

重落在我头上 像这即将飘零的桃花

惹得我怨也不是 恋也不是

一片叫月光宝荷的田野

不会组词的几个字

在新津四月的细雨中 凑在一起

伞下的嘀咕 把千年的川西林盘

重新拼装为一个研学之地

我冒雨采风的身体 被风

采走了一些体温 挂在树梢

月花村的修竹在薄雾中 修正自己的身姿

光在此刻有些稀疏 从头顶漫下

宝贝 我在人间爱过那么多炊烟与山河

荷花尚早 我没有独自举起一朵花蕾的勇气

漫步在田埂上 我的脚步比雨脚更急

当几千年的农业 换了一副容颜

我滴滴答答的脚步 有一种迂回的回声

今夜的月光 可以入药

略显腰疼的田野 有早熟的稻穗

和肚腹腆腆的油菜荚

我穿行雨中 淌着浅浅的水

看四溅的水花 又消失在若有若无的路面

是的 我正在把被雨打湿的自己

运抵一片田野 无法预知的收割场

宝墩遗址出土的石片

沿着导游略显遥远的回声

我正在见证一个城池 从泥土里翻身

而此刻的雨 正好带着传说中的浮尘

盖住了那些多余的解说词

当一块石片 在博物馆划出一道微光

我甚至看见了当年的手 在时空里翻找

在命运里打磨 薄薄的刃口切削过的土丘

堆垒的回字形城墙 最终被水淹没

历史的稀泥 冒出来的一些气泡

里面寄生的人群 只有极个别的骸骨

被复制 躺在冰冷的石臼里

居然跟今天挣扎的人们一样

从宝墩遗迹望过去 远古的天空正在下雨

雨中弯腰的人 拾起脚下的石片

在时光里打水漂

当石片漂到我的脚下

我盯着从历史深处 一路逶迤而来的水花

忘记了行走 任雨水

反复击打雨水 露出透明而新鲜的

盛开又迅速凋谢的 几个水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