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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人留给伦敦的花草

2024-12-05黎荔

意林 2024年20期

看过这样一个故事:很久以前,为了开辟新的街道,伦敦拆除了许多陈旧的楼房。然而,新路久久没能开工,旧楼道的废墟任凭日晒雨淋。有一天,一群自然科学家发现在这片废墟上,竟然蔓生出许多杂草野花。其中一些花草是在英国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它们通常只生长在地中海沿岸国家。被拆除的楼房,大多都是在古罗马人沿着泰晤士河进攻英国的时候建造的。这些花草的种子多半就是那时被带到了这里。它们被压在沉重的石头、碎瓦之下,一年又一年,丧失了生根发芽的机会。而一旦见到阳光,它们立即就恢复了勃勃生机。

公元43年,罗马皇帝克劳狄一世亲率四万大军入侵不列颠。当时罗马军队所向无敌,一个军团就可以横扫一个国家。他们很快占领了不列颠沿海大部分地区,并迅速向内陆深入。罗马帝国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不列颠变成了自己的属地。完成征服后,罗马人又是修路,又是大兴教育,又是修广场……为了便于与欧洲进行商业贸易,罗马人还在不列颠南岸建立了一座大城市,并将其打造成了一个商业中心,取名为伦底纽姆,后改名为伦敦。所以,伦敦在两千年前就已经是大城市了。

那些来自地中海的花草种子,应该就是在罗马人统治不列颠时期,休眠在这些宏伟的罗马建筑内部的。等到它们在某个春天觉醒的时候,罗马大军早已灰飞烟灭,他们被不列颠人彻底驱赶出了这座岛屿。罗马人撤离后,不列颠重新回到了文明之初。这座小岛似乎又被人遗忘了,静悄悄地再走一遍从蛮荒到文明的成长之路。当恢宏的罗马建筑被时间剥蚀,渐渐成为废墟,只剩下门拱、残壁之后,本属于地中海沿岸的那些野草闲花,在倾颓的残骸上,开得不管不顾,开得天真烂漫。你说谁才是这片土地的真正主人?

这个废墟上的野花的故事,且不论真实与否,打动人的是一种历史沧桑的情调。离离野草,遍地野花,吹过的风,下过的雨,飘过的云,该走的都走了,该留的都留下了。谁能想到,最柔弱的野花野草,居然是最能战胜时间的事物?我想象那些罗马人留下的颓壁残垣,残存的巨石,斑驳的雕塑,深深陷入荒草、野花和藤蔓中,在烈日下暴晒,被风雨雪重塑,熬过无人问津的寂静,每一道人造刻痕都在灰尘的阴影中更加立体和孤独。废墟有着土地的颜色,深陷在被人类遗忘的角落。这里的过往里,有无数的生灵,无数崩塌的时间,恒久的只有过客般的花朵,年复一年。

多少年之后,我们今天所倾慕的繁华、喧嚣之所在,也很有可能沦为废墟而被生生不息的野花所占领。那些灯光晶莹、衣香鬓影的地方,将不再有酒、舞蹈和流行乐,也不再有豪华轿车和灯火,野花、小虫和树木又成了这里的主人。这是一定会发生的事。只要放在一个足够长的时间段里,事实必然如此。

比如,我们假设时间为两百年。两百年对于河流来说,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对于岩石来说则什么也不是。对树冠高耸、与雾气相缠绕的松柏、银杏来说,如果没有遭到砍伐,两百年后它们还将屹立于天空下,在接下来的岁月里也将继续存在。但对于我,对于此时此际的人类,对于在枝头鸣啭的鸟雀,还有被一束阳光照亮的聚成云雾的小飞虫而言,两百年后我们早已踏上新的旅程。不过,两百年后,一批新的杂草野花,在春风吹又生时,又会欣欣向荣地覆盖前人遗留下来的废墟,新鲜明媚得宛如在人间第一次诞生。

当然,如果说过去和想象中的未来有什么意义的话,这种意义也一定是当下赋予的。想到此,我伸展身体,弯下腰,探向路边盛开的一朵小小的淡紫色婆婆纳。下午的阳光正好,蓝天上蓬松的白云变幻着柔软的形状,时间好像静止了,我也好像触到了某种空无与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