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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再见容易,再见难

2024-12-05陈令孤

意林 2024年20期

若无别离,又怎有相聚?只可惜有时一旦别离,就再难相聚了。

——古龙《边城浪子》

英国散文家马克斯·比尔博姆写过一篇文章《送别》,说送别是一件非常让人为难的事。本来在头一天晚上的送别宴上,大家已经把该说的话都说了,该抒的情也都抒了,第二天还要到车站去送别,火车又久久不来,于是搜肠刮肚寻找话题,没话找话,气氛就变得尴尬起来。为此,还出现了专门教送别技术的课程,就像教演戏一样,让人学习怎么假装热情。

比尔博姆调侃的是礼节的虚伪和人的虚荣,不过,生活中的确会遇到这样的问题。在我看来,最尴尬的事情就是,在大街上碰见了一个熟人,寒暄一阵后互相告别,不一会儿又在下一条街道碰见了,这时又得打招呼,又得说再见,真是恨不得自己能做一个隐形人。

有人说,“再见”的意思就是再也不相见,还真有几分道理。如果说“再见”之后,短时间内又相见了,双方都还没有缓过神来,便有些不自然。

相聚和离别是一组辩证关系,有别才能有聚,有聚才能有别,但它们之间很难长期循环,有时候只会发生一次——一别之后就再难相见了。在电影中,送别与相聚只能有一方成为主戏,要么重点讲述送别,要么重点讲述相会。当导演刻意去渲染离别的气氛时,就意味着人物不会再见到了。

我们都喜欢相聚,害怕离别。相聚是一条线,人们从有所联系到最终走在一起,是一个互相靠近的过程,会有惊喜;而离别是一个点,刹那间就分开了,之后便越来越远,让人神伤。

在夏钢执导的《大撒把》开头,葛优饰演的顾颜在机场送妻子去加拿大留学,妻子显得很兴奋,没有丝毫留恋故土的情绪。顾颜却很平静,甚至有些心事重重。这种情绪上的反差预示了结果:妻子在国外落脚后不久就给顾颜寄回了离婚协议书。这次送别,用顾颜的话说便是:“你这一走,就是肉包子打狗。”

这种结果通过对比他们的形象也能看出来:丈夫衣着朴素,戴一顶土气的帽子,一脸悲苦;妻子神采飞扬,时髦漂亮,一脸媚相。两人虽拥抱、吻别,但总给人不搭的感觉。当丈夫快步登上二楼,向妻子挥手告别时,妻子却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人潮中了。

电影把机场送别作为第一场戏,意味着一段感情的结束,也暗示了另一段感情的到来,就像来往的飞机一样,遇到的人和失去的人都有固定的轨迹。顾颜虽然送走了妻子,但又在机场邂逅了刚送走丈夫的林周云(徐帆饰)。在各自的家庭都破裂之后,他们两人走到了一起。

如果没有彻底的送别,就没有全新的相聚。在这里,送别既是对人的送别,也是对一段感情和一段心理状态的送别。爱情的发生绝大多数时候靠的是相聚,但有时候分别也是重要的元素。当两个人都觉得彼此不合适,相处起来疲惫不堪时,就没必要还捆绑在一起了,适时地说一声“再见”,反而更好。男女关系最糟糕的情况就是藕断丝连,说分不分,说合不合。

送别的确是一门学问,敢不敢送走旧的,如何送走旧的,这些都在考验一个人的情商。虽然我们常说“该走的总会走的,该来的也总会来”,但这样消极等待的时间成本太高。有时候,当断则断,才是最佳的方式,这不叫绝情,而是对情的尊重。

一个世纪前,大才子李叔同写了一首《送别》词:“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一个世纪后,歌手朴树在台上演唱这首歌时,泣不成声。是因为他经常和人离别吗?未必。也许他是感悟到了,人生的基调就是分别。

贾樟柯的《山河故人》中有句台词:“每个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每个人其实也只能陪自己走一段路,我们一直在送别他人,也在送别过去的自己。只愿,新的自己还有少年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