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净(外一则）

老母病危，李可匆匆赶回。

病床上，瘦骨嶙峋的老母，见到儿子，坐了几次没有坐起来，在儿子的帮助下半躺在床头：“儿啊，娘想你了，”娘老泪纵横，抚摸着李可的头，“你工作那么忙……”

李可抬起头望着娘，看着娘沟壑纵横的面庞，泪如泉涌：“娘啊，我问医生了，你只是着凉了，没事儿，咱很快就出院了。”

医生办公室。主治医师凝重地对李可说：“李镇长，这张诊断证明，写的有点儿复杂，你是老医校高材生，应该看得懂，但我还是要说明一点，目前的医学水平，肺鳞癌也不是难题，虽然目前只是发现苗头，但老母亲这岁数是个难以跨过的坎儿，一般80岁以上的年纪我们都不建议做手术、做放化疗，96岁的高龄了，不敢折腾了，保守治疗吧，随天命尽人事，说句不该说的话，往好处想也就是三五年的光景，你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不管如何，老人家已是高寿了。”

老屋里老物件保持老母亲以前的状态，从养老院里回来，李可刚把老母亲安置在她躺了70多年娘家陪嫁的清朝宁式柏木床上，电话就来了，说一个村水大危急，危在旦夕……

“娘啊，您等着我，我处理一个急事，很快就回。”李可从娘的床头站起来。

老母突然伸出干枯的左手，紧紧抓住李可，老泪涌出：“去吧，儿，我知道我自己的情况，就是有一句话，今儿不说，怕没时间了。”娘顿了顿，指指光秃秃的手脖，“八十年前，你姥爷家是财主，家境殷实，陪嫁的物件很多，我随身带的金银首饰，困难时期为供你求学都变卖了，如今我时日不多，后天就是我96岁生日，人家耳朵、手脖上多多少少都有点……”

李可迟疑了一下：“娘，我懂，我懂，您守寡多年把我我供养到现在，我竟把你忘了，儿真不孝，等我回来。”

老母亲96岁诞辰宴是在家小范围悄悄过的，当李可亲自给老母亲戴上耳环、手镯、戒指、金簪时，百岁老人笑脸如花！

回到工作岗位第二天，李可突然接到纪委通知，要他到纪委办公室接受询问。原因是有人举报，风轻镇镇长李可在给其母生日献礼的四金，价值足足24万元！

第二天，李可百口无言，面色凝重，只一句话：“我以17年党性保证，我没有动用国家一分钱！”纪委人员微笑了，笑得无可奈何，随即对李可耳语一番老母有病儿子应该回来，但凭老母的直觉有些异样。从老母的眼神中，李可也有所觉察，最后李可终于把话说了出来：“娘啊，给你商量个事儿，因为匆忙给你买的四金缺个手续，组织上有规定，需要暂时给你去掉拿去补办……”

老母亲脸色大变：“儿啊，这些年你在官场混，是不是油了？是不是外边有人了？这个手续比你娘还重要？我岁数大了还不糊涂！老辈人都讲究，戴上身的是万万不能去掉的，去掉不吉利！你若坏了规矩，让娘早点走掉……”

纪委的随从人员如实拍摄了全部现场过程。

李可因解释不清四金资金来源，暂停工作，等待纪委的定论。

法外施仁，调查期间李可被允许在有限的范围内活动，包括可以在监视下回家陪老母。

街坊三婶儿对着李可的面说：“凤妮儿嫂子守寡50多年，你这颗独苗没有白养，当官有啥好的？整天心惊肉跳的高风险，咱不干也罢，多守老娘几天吧。”

三年后，母亲安然而去，连准备的杜冷丁止痛药都没用上。即将入殡前，当着纪委人员的面，李可跪在老母遗体旁，力排众议，从老母亲身上取下四金，交于纪委。第三天，纪委鉴定结果下来，四金是假的，总共价值不到200元！纪委定论：李可清白！

入殓之日，李可身披重孝，给母亲重新戴上四金，忏悔之心无以言表连磕重重响头，长跪不起。

恩深如海的母亲失去了，李可同时失去的还有晋升的机会。组织部门对李可深表遗憾和歉意：年龄刚刚超标，晋升无望，仕途终止。

刚过60岁八天的李镇长脸上是坦然的神色。

斤碰斤

40多年前的一个寒夜，由于火车晚点，下了火车出了站口，张三才发现已经是后半夜了。清冷的路灯发出寒冷的光芒，好像冬夜的寒冷把灯光也冻冷了一样。

张三走下台阶，忽然觉得有些饿，一摸兜，只有一瓶奶奶给熟的萝卜酱豆。张三咽了口唾沫，背着简单的行李继续往前走。

“烤红薯，热腾腾的烤红薯。”路旁一盏路灯下，一个老大爷的吆喝声再次激起了他的饥饿感。张三下意识地又用手伸进口袋摸了摸。惊奇地发现了十斤全国粮票！张三的心腾地涌起一股热流。他走向老大爷。

“大爷，这烤红薯多少钱一斤？”

“两毛钱一斤，你要多少？”老大爷右手伸出食指和中指往上晃了晃。

“我没钱了，可我有十斤全国粮票，能不能换你二斤烤红薯？”张三把一张皱巴巴的全国粮票抻开，递给老大爷。老大爷翻了翻眼皮瞄了一下，没接。顿了一下，说：“看来你是真饿了，斤碰斤吧！”

一下子，张三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心想，真遇上好人了！要换十斤烤红薯啊，他饱餐一顿也吃不完呢，不过，可以收起来分几次慢慢吃，看来，这回要过过红薯瘾了！他把那十斤全国粮票递给老大爷，老大爷却不看，也不接，端出秤盘摆到张三面前，说：“放进去吧，斤碰斤，称称看多重？！”

“啊？什么？这样斤碰斤啊，怪不得你答应这么顺！”一股被羞辱了的感觉直冲张三心头。张三气得说不出话来，抓起粮票愤然离去。

没走多远，老大爷开话了：“刚才大爷给你开玩笑呢，你这孩子，这么不经玩儿！”老大爷喊住张三，“你拐回来吧，孩子！”

张三确实饿了，他流着满脸泪水拐了回来。老大爷把一块热腾腾的烤红薯包好递给张三：“吃吧，孩子，不要你的粮票，现在粮票不管用了，谁还要粮票！大爷给你开玩笑呢，没钱也让你吃！ 你是去上学的吧？这点玩笑都经不起，以后还咋在社会上混呢！”

这时，一个扫地的奶奶走到老头面前，点着老头的鼻子大声呵斥：“你这个老东西，咋拿饥饿的孩子开玩笑呢！”老奶奶转过身用袖子给张三擦擦泪，说：“孩子，别哭了，吃着走着，快去学校吧，太晚了！”

一股巨大的热流瞬时涌遍全身，一口热红薯下肚，张三不再感到饥饿和寒冷了。

43年后，火车站广场东北角，每当人走进熙熙攘攘的“张三红薯老店”人们吃着烤红薯、炸红薯、煎红薯、红薯馍、红薯面条、红薯饼、红薯糕的时候，店老板特殊说明，谁能讲述本店43年前的故事，免费用餐。

老板张三就是当年寒夜的乡下贫寒学生，大学毕业后回来做了烤红薯老汉的上门女婿。张三把老岳父的烤红薯发扬光大，做到如此规模，40年生意不衰。为纪念当年夜晚，每年此日特推出如此优惠活动，不少老客户都享受到了，红红火火充满爱心的“张三红薯老店”及分店，与当年张三求学寒夜被温暖的故事，他们如数家珍，津津乐道。

作者简介：

孙彦涛，中国通俗文艺研究会会员， 河南省作协会员，河南省民协会员，漯河市作协副主席，漯河小说学会会长，临颍作协主席，南街村方便面长职工，临颍政协委员。代表作《孙彦涛小小说精选》《一头敢咬狗的猪》《时间的顺序》《从皮肤到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