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善经济循环,保持快速增长
2024-12-01郭树清
(郭树清 1997年12月9日)
关于明年的宏观经济政策方针,现在议论很多。大家共同担心的问题是:金融机构不良资产增加、人民币汇价相对周边国家上升、下岗职工多会影响社会稳定、外资进入的势头不振、企业经营更加困难,等等。我认为,对此必须统筹考虑对策,但是也不必把形势看得过分严峻。这些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关键是抓住要害,采取一致的而非互相矛盾的政策措施。
我们面临的问题与东南亚和韩国有某种相似之处,但本质上是完全不同的。例如,中国的第三产业比重太低而不是过高;国际收支顺差太大而不是存在赤字;财政能力太弱而不是公共支出太多。我们的最大问题是结构失衡导致了循环不畅,新增社会库存连续数年超过GDP(国内生产总值)的5%。速度很高,但效益却很不理想。深层次的原因是体制,必须靠加快改革来转变机制,这绝不是宏观政策调整可以取代的。但是宏观政策可以创造更有利于改革的环境,有责任在转轨时期实现和保持一个持续、快速、健康的发展格局。否则我们不仅不能完全抓住发展的机遇,而且还有可能使各方面的日子都十分困难。如果经济发展是强劲的,那么就业机会就自然会增加,国有企业结构调整和下岗分流就不会出大问题;外商看到的投资机会也会增多,外资流入就会恢复原有的势头(问题的要害绝不在于对外资的特殊优惠)。基于以上考虑,我认为明年的宏观政策方针应当是在改善国民经济循环(减少库存积压)的前提下,保持快速增长。必须采取的措施有两个方面,一是扩大国内市场容量;二是加快结构调整步伐。我们已经明确了一些政策取向,应当进一步系统化。
首先,维持人民币汇率基本稳定是非常正确的决策。实施人民币贬值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是不可取不可行的。人民币市场汇率与购买力平价相比,仍然低估严重,因为我国的劳动力和服务价格总体上还大大低于国际水平。在目前经常账户和资本账户双顺差的情况下要使人民币贬值,违背市场常理,中央银行必须不计后果地更多地买入外汇。而且,人民币贬值会对港币形成巨大压力。
其次,鼓励进口的方针也是完全正确的。它不仅有助于减少国际上的贸易摩擦,更重要的是,这是缓解人民币升值压力和国内通货膨胀压力的积极办法,同时更有助于增强我国的产业实力和提高今后的国际竞争力。但是,扩大进口的前提条件是扩大国内投资。我们不可能鼓励进口消费品,关于进口原材料和半成品的政策也不必有大的调整,因此只能鼓励进口先进的设备和技术。这就必须显著地增加投资,否则增加进口的愿望就多半会落空。当然,为防止出现一哄而起,鼓励投资应谨慎操作。
现在有一种误解,认为投资和消费的增长都超过了GDP的增长,根据是今年1月-10月统计的固定资产投资增长12.1%,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增长11.4%。如若这样,我们就必然有较明显的贸易逆差,因为GDP不够使用了。其实这里存在着一个形式逻辑问题,消费总额不等于消费品零售总额,前者与后者相比,一年要多出2万亿元左右。因为消费总额包括以下几项:1.居民商品性消费(等于消费品零售总额口径);2.居民服务性消费(如住房、交通、医疗、教育、文化等);3.农民自给性产品消费;4.社会消费(政府和多种机构承担的公共服务支出)。因此,1996年的消费总额是40155亿元,而消费品零售总额则只有24614亿元。今年的情况则是第2、第3和第4三项消费增速低于国民经济增速,而且有不少迹象表明,消费品零售总额的数字也有高估的可能(目前各商场和集市都以销售额评等定级就是一个原因)。总的消费增长趋缓,总储蓄率势必上升,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能增加更多的出口,就必须增加固定资产投资,否则就只有增加更多存货。这些因素是相互并列,相互影响的,同时观察这些因素,就不大可能得出互相排斥的结论。我们还必须警惕通货膨胀反弹,但是过去几年的经验已经证明,现阶段物价上涨与结构不平衡关系密切,与投资规模关系并不如过去那么直接。
增加投资首先是基础设施而非一般工业。尽管存在着类似广东机场布局过密的不合理现象,但从总体上看,我认为不存在基础设施投资过分超前的问题。设计能力留有余地是基本的也是合理的要求。例如公路的交通流量总是在通车后若干年才达到饱和,然后还会不断上升。中国台湾上世纪70年代建设南北高速公路,受到社会激烈批评,有人甚至说这是当官的为了自己坐车兜风方便,因为当时台湾的汽车还很不普及。随后人们则逐渐认识到这条公路是“台湾经济起飞的跑道”。对于机场的建设规划,国外一般要求要有30年-50年的提前量。而我们总是在不断翻修、扩建,算总账并不划算。首都机场新候机楼规模宏伟,然而设计流量是按2005年考虑的,就是说1999年投入使用后六年就达到饱和。目前的首都机场拥挤状况令人十分难堪,国际航班出港仅边检就需排队40分钟-60分钟。基础设施的回报问题要认真研究和探索,需要有分行业分项目的具体运营、管理模式,但是,实践已经证明,其自负盈亏的能力是不断提高的,包括城市公共交通也有可能做到商业性经营。即使目前来看没有把握盈利的项目,从长期看其增值前景也是乐观的,完全不同于工业项目的重复投资和积压品生产,因为后者是无经济效益的。电力、铁路、公路、邮电等工交部门都是资产规模大,增值幅度高的行业。这已为近几年的普查和评估所证实。城市供水、供电、道路、地铁都需要有大规模的投资。除基础设施以外,增加投资还要多鼓励高新技术行业发展,鼓励农业开发,在这些方面可以研究一套优惠政策。
特别需要增加投入的还有教育和科技。亚洲各国目前竞争力不强,据认为主要是因为这两个方面还不如美国和欧洲。我国更差一些。但是,要实现现代化,在今天的条件下,我们只能把工业化与经济的信息化或知识化结合起来。这是理想的道路,也是唯一的生路。近两年我去过几所国内著名的高校,发现这些学校的面貌变化很少,许多地方破破烂烂,有些教学楼的条件比20年前甚至30年前还不如。这与我们整个经济发展和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速度相比相差很大,与社会上饭馆、酒店和卡拉OK厅等设施的发展相比更有两个世界之感。毫无疑问,我们不能与发达国家投入科技、教育的绝对价值量攀比,但是如果我们不能把足够的资源引导到教育和科技上来,就会犯历史性的错误。国家必须增加必要的投入,为此多发一些国债也是绝对合算的。同时还要提倡企业和社会各界对教育和科技的各种形式投入。国外许多大学的经费主要靠捐赠和赞助,国家可以免税优惠;有关的企业和社会机构实际上也有自己的收益,或委托培养了人才,或宣传塑造了自己的公众形象。此外,个人和家庭在非义务教育上的支出也有很大潜力。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赵纯均副院长告诉我,今年全国有50多家大学招收工商管理硕士,学费一般要2万多元,但是报名的人有23000多人,实际招生数额只有3000多人。显然学校提供的就学机会远远不能满足需求。与教育相似的还有文化,同样供不应求,同样可以成为巨大的产业,都是我国经济新的增长点。前几天在参加小林实经济研究基金颁奖活动上,遇到吴敬琏等教授,大家无不有同样感受,亟盼政策能有建树。住房之成为新的增长点,卡在现行的住房制度上,无疑也应在明年有大的作为。这些都是当前迫切需要的结构调整。
上述各项投资增加能否如期实现的关键是筹资问题。计划、金融、财政等方面都需采取一些措施。首先要放宽基础产业的进入限制,鼓励国内外各种资金投入;其次允许和鼓励商业银行提高其固定资产贷款的比重,特别是有市场前景的基础性项目的贷款比重,虽然期限长一些,但风险其实比较小;加大地方企业债的发行规模,鼓励基础产业项目从证券市场筹资;适当加大政策性金融债的发行规模,增加开发银行的贷款规模;最后增发一点国债专项用于科技和教育。对此应进行必要的宣传和解释,各国为平衡经济都曾发债以促进各种非盈利社会事业的发展,我国国债余额只占GDP的7%,欧美国家平均都在60%以上。外国人并不是不知道债务过度可能产生的负作用,他们绝不是比我们愚蠢得多的一群傻瓜。从最消极的角度去猜想,也总是存在着比欠债更不利的事情,因此他们才选择了发债。总之,在落实了人民币资金的来源之后,扩大投资和增加进口才是可能的。
本文是作者讨论1998年宏观经济政策问题的通信,后收入作者《1996-1998的经济和政策》一书(贵州人民出版社,1999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