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修改核武器使用条件，核战门槛将降低？
2024-12-01海研
9月25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在俄联邦安全会议核威慑问题常设会议上宣布，俄正在更新《俄罗斯联邦核威慑国家政策基本原则》（下称“基本原则”），并简述了其中主要内容。俄新版核威慑政策将有何变化？此次修改又有何深意？
有四大变化
目前，新版《基本原则》尚未公布，但从俄方目前披露的内容看，此次修改是对2020年版《基本原则》的一次局部改动，主要体现在核威慑对象的范围、新军事威胁的定义及俄动用核武器的临界条件和临界点四个方面。
其一，进一步明确了核威慑战略的指向性，目标将更加具体，范围将有所扩大。这一变化意味着俄已确认美国及主要西方国家是其主要威胁和作战对象。
2020年6月俄发布的《基本原则》中未具体指出核威慑针对哪些国家或集团，仅使用了“潜在敌”和“视俄为潜在敌的国家”两个宽泛概念。普京总统在9月25日的会议上明确指出，俄周边的军事与政治形势正在急剧变化，针对俄及同盟国的军事风险与军事威胁的“新源头”不断涌现，核威慑的指导原则必须“适应当今的现实”，要更具针对性。他确认，“在修改《基本原则》的草案中扩大了核威慑所针对的国家和军事同盟的范围”。
美国和北约目前正在尝试对俄纵深地区发动攻击。在此背景下，俄变更核威慑指导原则的一个重要目标就是把对象具体化，让对手无法利用过去的模糊概念逃脱俄核反击。这表明，俄已在国家战略层面将美国及反俄的西方国家定性为主要威胁，是可动用核武器的对象。
其二，扩展了可能面临的“军事威胁”范围，把非核武器国与核武器国共同发起的进攻视为新威胁。
普京在9月25日的会议上明确指出，关于《基本原则》的第二个改动是“补充了核威慑应消除的军事威胁的清单”。2020年版《基本原则》第12条列举了六种针对俄的军事威胁，包括敌对方在俄周边大幅增加常规兵力、各种高性能攻击武器进入战备状态、针对俄太空部署反导弹防御和攻击性武器、核武器国向俄发动毁灭性攻击、针对俄扩散核武器及载具和生产部件，以及俄周边非核武器国家部署核武器。但乌克兰危机带来了超越这六种情况的变化。根据美国战争研究所的数据，一旦美国和北约对乌克兰放开远程武器限令，俄将有九个大城市和470万人被西方巡航导弹覆盖，245个军事目标将被锁定，其中包括俄军的16个军用机场和基地、机关、作战指挥所、军工厂和燃料仓库。今年以来，乌克兰在美国和北约协助下，利用无人机先后攻击了俄西南部的战略导弹预警雷达和恩格斯城的战略航空兵机场、北部科拉半岛的北方舰队战略核潜艇基地、南部的黑海舰队舰艇基地，以及俄欧洲地区多个州的军械库、弹药库、油料库和其他战略设施。乌无人机借助美国提供的信息和导航支持，对俄欧洲地区的约30个州和地区发动了攻击，最大飞行距离接近2000公里。而俄防空体系不可能覆盖如此广大的领土面积。俄确信，美国和北约正在借乌克兰之手、用符合国际公约的常规武器攻击俄战略目标，蓄意破坏俄“三位一体”的核打击能力。对此，普京在上述会议上特别强调了2020版《基本原则》的一个新变化，即“任何非核武器国家针对俄的挑衅，如果有核武器国家的参与和支持，将被视为这些国家对俄的共同进犯”。其含义在于：第一，非核武器国家一旦成为核武器国家的战争工具，其行为和破坏力已超越非核武器国家水平。第二，一旦出现危及俄国家生存的情况，俄将对这些非核武器国家使用核武器。
其三，重新确认了从核威慑过渡到使用核武器的临界条件，让启动核反击的时间概念更明确、节点更清晰。白俄罗斯的同盟国定位也被进一步强化。
2020年版《基本原则》第19条明确，当出现以下任何一种情况时，俄可以使用核武器：第一，当确悉核武器国向俄及同盟国发射弹道导弹时；第二，当俄及同盟国受到核武器或其他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攻击时；第三，当俄战略目标遭受破坏且无法实施核反击时；第四，当俄面临国家生存危机时。就本质而言，这四种情况都属于核反击，在俄看来，现在存在的共性问题是核反击启动的时间节点不明确。对此，普京总统在9月25日的讲话中强调，俄使用核武器的临界点“已十分清晰”，具体包括两个：一是确认航空和航天攻击性武器密集发射；二是这些武器已飞越过俄边境。普京还给出航空和航天武器的定义，即战略航空兵和战术航空兵飞机、巡航导弹、无人机、高超音速和其他飞行器。
普京特别强调，俄保留在白俄罗斯遭遇挑衅时使用核武器的权利。
其四，首次提出了用核力量捍卫国家主权的概念，这一变化将对俄动用核武器的临界点产生影响。
2020年版《基本原则》第19条定义了四种使用核武器的极端情况。前三种是俄遭受攻击，第四种是国家面临生存危机。然而，普京此次提出了一个新概念——用核武器捍卫国家主权。不可否认，这个提法具有很强的冲击力。如果把动用核武器的临界点由“国家生存危机”变为“主权受到侵犯”，很可能出现时间点前移的情况。一旦强行实施，有可能导致两种结果：要么主权受到侵犯，但不能或不敢动用核武器，导致国家形象和利益受损；要么降低使用核武器的门槛，引发不可控的后果。
警告美国和北约的意味突出
修改核战略是俄针对自身战略安全环境和现实威胁做出的选择，重新建立红线并施展有效反击是主要考量。
近年来的事实证明，北约的非核武器成员国，都宣布自己是核武器集团的成员，北约正在努力提升核武器在北约战略中的分量，美国和北约对俄使用战术核武器的危险在上升。而乌克兰危机引发了无核国家把核大国拖入地区冲突或局部战争的风险。
俄要重新建立红线，或将把直接攻击美国本土作为一种有效手段。美国自身核安全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把欧洲大陆作为核武器对抗的战场，避免美国本土遭受核打击。一些俄专家在解读此次修改核威慑战略指导原则时坦言，俄就是要把核打击指向美国，一旦北约的欧洲成员国动用美国的战术核武器攻击俄，则等同于美国对俄实施了核打击。今年6月，俄亚森级（885M型）“喀山”号核潜艇访问古巴就是一次警告。该艇在水下隐蔽航行了6600多海里，美国和北约毫无察觉，直到该艇接近古巴并主动上浮后才发现行踪。这一事件的警告意味在于：其一，这艘俄最新型的核攻击潜艇，装有八个垂直发射筒，可以发射射程超过1000公里的“锆石”高超音速导弹，以及射程2000公里以上的“口径”（3М-14Э）巡航导弹，这两型导弹都可以携载核战斗部。其二，俄可以不动用战略核潜艇实施远程打击，而是用攻击型核潜艇抵近美国实施机动打击。
俄警告美国和北约的意味十分突出，现阶段核遏制的作用远大于动用核武器的可能性。俄联邦安全委员会核威慑常设会议是一个工作机构，负责制定俄核武器政策，每年举行两次会议。以往此类会议都不对外公开。但9月25日的会议是个例外，普京的主旨发言以现场直播的形式对外公开。俄媒透露，核威慑国家基本政策修改工作处在完善阶段。俄抢先对外公布核心内容，是希望在关键时间节点向有关国家发出警告。
事实上，对比2020年版《基本原则》，此次修改并未触动俄在核威慑战略及使用核武器方面的根本原则，包括：不首先使用核武器的原则未变，只在极端情况下才使用核武器的原则没变，尽量用威慑和遏制解决问题的定位没变，坚持反对核武器的扩散的立场没变。鉴于目前美俄两国在战略核武器和战术核武器方面形成的力量均势，俄实际使用核武器的可能性并不高。
战术核武器或是美俄首先发力领域
俄核威慑理念正悄然发生变化，逐步从“威慑”与“遏制”转向有限使用。战术核武器很可能是美俄双方首先发力的领域。
尽管此次修改并不是对《基本原则》的整体改动，但“非核武器国家与核武器国家共同进犯”及“用核力量捍卫国家主权的”两个变化已为俄实际使用核武器开了口子。从乌克兰危机发展的过程看，俄军几次在战场失利时，俄国内呼吁动用战术核武器的声音都很高，但当时俄并未在国家政策和法律层面做好准备。此次修改表明，俄社会已形成了一定共识，原因之一就俄在核武器方面基本保持了与美国的等距离发展，但常规武器发展与美国和欧洲有较大差距。
俄在战术核武器方面占有数量优势。根据瑞典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2023年1月的数据，美拥有3700枚核弹头；俄拥有4500枚核弹头，其中三分之一为战术核弹头（1500枚）。美国则在运载工具和超小当量核弹头方面具有技术优势。近年来，俄研发了“伊斯坎德尔-M”“口径”“匕首”、X-22和X102等一批核常兼备的陆海空基巡航导弹，核弹头爆炸威力从5万吨至20万吨TNT当量不等，射程从1000到3000公里。与此同时，美俄都具有使用1000～5000吨超小当量核弹头的能力，可通过火炮发射。迄今，美国已在欧洲五国部署了约150枚航空核炸弹，2026年前计划在德国部署非核弹头的三型中程导弹，射程500～3000公里。如果从德国发射，可以覆盖俄欧洲部分的绝大部分地区。客观上，美国具备了对俄实施远程战术核打击的能力。可以预见，美俄双方最有可能在战术核武器领域首先发生碰撞。
（作者为军事问题专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