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地霜白中，追赶春天

“有谁读过我的诗歌/有谁听见我的饿/人间是一片雪地/我们是其中的落雀/有谁读过我的诗歌/有谁看见一个黄昏/领着一群/奔命的人/在兰州/候车”。

因为这朴素炽热、深深植根于生活的诗歌，许多人记住了陈年喜这个名字。他是一名“矿工诗人”，曾做过16年爆破工，在经年的打工生涯里，他经历了大大小小的病痛折磨，颈椎病、轻微的尘肺病、风湿病、右耳失聪……在艰苦的岁月中，阅读、写诗则成了他沉重生活的出口。每次写完一首诗，他都感觉自己“长出了一口气”。他用文字，为像他那样的平凡人发声、呐喊，他在诗中这么描述自己：“我不大敢看自己的生活/它坚硬炫黑/有风镐的锐角/石头碰一碰就会流血。”

2015年，陈年喜因为颈椎做了手术，无法再下矿，他开始打工、写作，写《活着，就是冲天一喊》《炸裂志》……其中《一地霜白》是他的散文集。颠沛流离的打工经历，难以忘却的故乡风物，恰如一地霜白，埋进记忆之笔，最终让人们记住的，却是种种细微的温暖，往昔旧事，从苦难的缝隙里开出了质朴而美丽的花。

素材看点一：不期而遇的温暖

【精彩书稿】

我是喜欢端午节的。

老家这个苦寒之地，到了端午节才进入真正意义上的初夏。花儿遍地尚艳，而早熟的山果们又已成熟，更重要的是，在这个节日，我能吃到饼干——父亲给予的，每年只奢侈一次的美味。

那饼干直径有一寸，圆形的，脆而香甜。我记得它的名字叫“海红果”。想象里，我认为它含着苹果的某些特质，甚至就是苹果演化来的。苹果是世界上最宽广最懂疼人的水果了。

我喜欢在被窝里吃饼干，被子把头蒙住，黑洞洞的世界，是我一个人的世界，不，是我和饼干的世界。饼干在我的小手里翻来覆去，我喜欢抚摸它花边状的边缘，细碎的波浪形状，有小齿，但齿很圆润，齿和齿的大小是那么相等。它们锯着我的手心和手指，我感到痒痒的。如果中间一颗齿掉了，转到这儿时，我会特别小心，生怕再坏掉一颗。每触到那破损处，心里就有饼干的香气充盈着整个被窝，我赶紧把被角卷紧，不料饼干太不结实，不一会儿就碎了，我不得不放到嘴里。此时的饼干有一丝丝咸味，咸味和饼干的清香融在一起，产生的是另外一种味道。我的牙齿极好，几乎无缝，偶尔寻找到一块，我会用舌尖把它顶在上颚，慢慢碾压，它一点点融化，饼干特殊的余香缭绕不绝，一直把我引向梦乡。掉在床单上的饼干渣，在我翻身时，总会把我叫醒。朦胧间，用手去摸，又摸不到，这时候，它是黏在皮肤上的。翻手轻轻捻下来，放到嘴里。窗外有一丝风吹过，有一种鸟叫一声，我知道，那是麦黄鸟。麦子正趁着夜色大面积成熟。

【素材解读】

在物资匮乏的年代，一块饼干，竟被一个孩子视若珍宝。躲在被窝里吃饼干，带给人一种不忍卒读的苦涩感，令人揪心。但作者无意展示人生的苦难与生活的恓惶，而只是珍视亲情，珍惜生活中不期而遇的温暖，慢慢咀嚼爱，回味亲情，从中汲取生活的养分和向上的力量。他以极其细腻的笔触，写饼干的气味，写饼干屑窸窸窣窣的声音，这声音在小时候的他听来，仿佛闹钟，“总会把我叫醒”。

鲁迅在《社戏》结尾感慨道：“真的，直到现在，我再也没吃过那夜似的好豆，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戏了。”或许，在物质优渥的今天，儿时的饼干或者某种美味，我们却觉得索然寡味，何也？美味不殊，但情随事迁，因为，儿时的某种食物中，或许有父亲的体温，有母亲的叮咛，承载着艰苦岁月中亲人们相濡以沫的爱。

【适用文题】我与____不期而遇；温暖我的瞬间；与____共情……

素材看点二：故乡情思

【精彩书摘】

祁连山逶迤横亘在天际，季节的巨笔饱蘸人间亘古的鲜黄，这纯粹的民间气色，涂抹大野戈壁。天地的辽远莽苍，总使人无端地产生难言的忧伤。是因为命运的寂寥与顿挫吗？是因为生命的无处安放与飘摇吗？

油菜花最多的地方，也许是陕西的汉中。那真的是百里花海，浩荡的波澜，把早春的汉江春潮压了下去。

这片历史风云之地，生死的角斗场，上演过多少悲剧？张仪、司马错、张鲁、刘备，他们的霸业和阵阵血雨腥风去犹未远。“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说的是陇西，同样也适用于这里。那些年轻的将士，铁甲披身的战马，他们有着油菜花一样蓬勃的青春年华……日暮乡关俱远矣，长啸和白骨都长埋于此，化作泥尘，成为生生不息的植被的养料。那时某刻，他们一定也曾对眼前铺天盖野的油菜花产生过惊奇和振荡，想起过家乡的妻儿亲人于门头的盼望，并对未知的命运感到过茫然。

我曾有幸看见过油坊劳作：把菜籽蒸熟，包饼，几个油渍壮实的汉子“嘿嘿”地发力，汗水纷飞如落雨。金黄的清油沿着油槽汩汩流淌，缓缓落入粗陶的盆钵。激腾的香气形成一个巨大的拱顶，把人们罩住，把门窗封闭。香气又漫溢出屋子，向整个村子延伸。我也曾吃过淋过清油的锅盔和用清油炒出的金色的洋芋丝。在它们的清香里，民间史生成，向着无尽的远方铺展开去。

【素材解读】

故乡，或许只是寻常的地方，但在作家笔下，却是一座文化富矿。煌煌正史与民间史宏大交汇：谁能想到，今日汉水之滨的油菜花海，却是曾经的古战场，张仪、司马错、刘备……这里人杰地灵，俊采星驰。这里曾经见证过枭雄的霸业和建功立业的将士们的青春。“如雨的马蹄，如雷的呐喊，如注的热血”，金戈铁马、深闺柔情，都盛开在这片油菜花里。春日迟迟，陌上油菜花开，睹物思人，睹物览古，缱绻与悲壮、绽放与凋零，如此和谐地统一在一起。

作家将目光从历史的天空，投向平凡的世界，由古战场到油坊劳作，他以一种诗意的笔法，描写榨油的过程。在柴米油盐、人间烟火里，映照劳动人民的勤劳、质朴和坚韧，礼赞劳动者粗犷的生命力，也书写着生生不息的民间史。或许我们的故乡不是名人故里，但依然可以涵养出我们对故乡最朴素真挚的情感，发掘出看似平常的故乡风物、民俗、劳作场景中的独特的美学意蕴。我们的心中都有自己的“阿勒泰”，都有一片油菜花海。

【适用文题】 那一片魂萦梦绕的热土；历史的天空；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素材看点三：劳作之美

【精彩书摘】

像一群候鸟，九月远行，冬月归来，苹果园是落脚的湿地。业为时而失，比如麦客；业为时而兴，这就是果客。

采石场对面是一片果园。九月的苹果园是最美的，苍黄苍黄的天空下，它们像一群揭竿而起的“反贼”，喧喧嚷嚷。这时候的天，远得没边没际，偶尔有片云飘过来，白成了丝绢，把塬下一群散乱的羊衬托得更加污脏。

打石头、装拖拉机的活异常繁重，我们一个人从早到晚要打要装十到十五机，有人一天装过二十拖拉机。人像海绵，只要挤，总能挤出水来。

果客的收入是论斤计算的，摘得多，收入就多；摘不到就没有，所以没有一个人不努力。我们常常还没有起来，就听到了她们的说话声，等我们上工，她们有人已摘了好多筐。苹果娇贵，摘起来要十分用心，要在筐子里垫一层纸或布，轻摘轻放。

黄昏前的天好看极了，是一种瓦蓝，它们要迎接太阳的沉落。果客们也开始收工了，有人从树上下来，身手像猫一样敏捷；有人担起果筐往回走。她们知道我们在看她们，她们也看我们。人间遥远，这样看着看着，人就近了。那边有人喊：“大兄弟，过来吃苹果呀！”我们就回应：“过来了！”但谁也没好意思动。从她们到来的那天，大伙再也没有偷过果子。

黄土塬像凝固的波浪，从我们身后一浪一浪地漫向天边。早晨有时能看见坡边白花花的薄霜，太阳一照，又化了。我们知道塬上的果子不多了，一个季节快结束了，突然都有点惆怅。

【素材解读】

打工人的劳作是艰辛的，但另一方面，劳作又是充实、美丽的。九月的苹果园，硕果累累，“一群‘反贼’一样的苹果”高挂枝头，与洁白如丝绢的云彩相映成趣。这是景语，也不啻为绝妙的人生物语：历经天华成此景，人间万事出艰辛，好日子不会从天而降，唯有辛勤劳作，才能衣食富足，才有红红火火的日子和清清白白的人生。

黄土塬上劳作的人们，从麦客，到果客，再到打石头、装拖拉机的苦力，他们在劳作中，眼中固然有每日的报酬，但也有淳朴的乡情。“人间遥远，这样看着看着，人就近了”，是的，劳动可以使人们拉近距离，增进情感。

劳动之美，除了用汗水浸润热气腾腾的生活，还在于涵咏砥砺拼搏的奋斗精神。“人像海绵，只要挤，总能挤出水来。”话俗理不俗，人若有一股子拼命的精神，往往可以激发出无限的潜能。

【适用文题】劳动之歌；远和近；奋斗成就人生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