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耳:“为社会而生”的玉溪青年
2024-11-25李浩瑄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在2024年中央广播电视总台的元宵晚会上,玉溪聂耳教师合唱团和玉溪师范学院附属小学童声合唱团师生们演绎的合唱《小雅·鹿鸣》备受瞩目,在富有古典韵味的民族乐器的伴奏下,舞台上老师们悠扬的歌声配上孩子们清澈的吟诵,尽显《诗经》的韵律之美、意境之美、传承之美。
“玉溪是‘聂耳故乡?音乐之都’,这里得天独厚的聂耳文化为音乐的教育和传播创造了良好条件,合唱为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提供了最便捷的途径。”玉溪师范学院附属小学音乐教师普海玲告诉廉政瞭望·官察室记者,在玉溪合唱界,上有七旬老人,下有4岁幼儿;在家门口的公园里、在排练厅里、在音乐教室里、在农村的公房里,各个年龄层次、各种职业的人聚在一起,激情澎湃地歌唱着。聂耳音乐周、“聂耳杯”合唱比赛、聂耳和国歌音乐文化系列活动等成为这座城市亮丽的艺术风景线。
漫步玉溪街头,随处可见以“聂耳”命名的场馆、建筑、街道:聂耳路、聂耳公园、聂耳文化广场、聂耳纪念馆、聂耳大剧院、聂耳小学……“作为聂耳的故乡,玉溪将以讲好‘聂耳和国歌的故事’为主线,建成并依托以‘聂耳’命名的一系列场馆场所,推动聂耳文化从精神态文化到物质态产业转变,吸引更多游客到玉溪体验‘有一种叫云南的生活’。”玉溪市委副书记、市长江华提到。
聂耳拉小提琴的塑像也遍布这座城市,塑像上的他年轻英俊、风度翩翩、潇洒超然。
“可以说每一个玉溪人都以此为荣,80多年前,一位玉溪人站在时代的潮头用音乐发出了最有力的声音,他短暂的一生可以用12个字来概括——为党奋斗,为国而歌,为民呐喊。时至今日,聂耳的品质与性格,都会深深影响和感染玉溪人。”玉溪师范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院长时遂营说。
一个少年的觉醒
玉溪市红塔区玉兴路街道荷花池社区北门街,是玉溪市中心一条有名的商业街,街上商铺、食肆林立,玉溪人时常穿梭于一座两层土木结构的老房前,这座老房便是聂耳故居。此故居是聂耳的曾祖父于清末所建,传至聂耳的父亲聂鸿仪。聂耳在他的学生时代,多次回玉溪就居住在这里。
1912年2月14日,聂耳出生在一个中医家庭。在他出生前的一百多天里,正是中国人民为推翻清朝270多年的统治、结束2000多年的封建王朝而进行最后斗争的时候。蔡锷、唐继尧等人所攻打的清王朝在云南的最后堡垒——总督府衙门,离聂耳出生的昆明市甬道街73号“成春堂”药铺只有数百米远。
聂耳的童年并非一帆风顺,在他4岁那年,父亲病故,母亲彭寂宽一人担负起养家的重任。为此,她自学成才,考取了中医行医资格,成为昆明市第一位坐诊看病的女郎中。为了贴补家用,彭寂宽白天坐诊,晚上还要帮人浆洗衣服或做针线活。母亲的勤劳坚韧深深地影响着聂耳。
1925年,13岁的聂耳考入云南第一联合中学,他在作文《我之人生观》中发出了这样的疑问——“人生于世,究竟为的什么?”“此时的聂耳已经有了朦胧的人生观,开始思索人为什么活着,人生的价值和意义是什么等问题。”时遂营告诉记者。
“恶劣的社会快要和我们有为的青年交战了——每一个人都是处在社会里的。”1927年,进入云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就读的聂耳,写下了第二篇《我的人生观》。在这篇作文里,针对军阀混战和帝国主义横行,他说,“这些都是我们应当打倒的。换言之,就是打倒恶社会建设新社会”。他在给母亲的信中说:“我是为社会而生的,我不愿有任何的障碍物阻止或妨害我对社会的改造,我要在这人类社会里做出伟大的事实。”这个伟大事实的根基,筑于聂耳的另一篇作文《我的年假生活》,他总结了自己生活中重要的四件事情:自修工作、爱国运动、社会事业、身心锻炼。“此时的聂耳已经理解了人与社会是具体的、历史的统一。”时遂营说。
也就是在1927年,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血腥屠杀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处在西南的昆明一夜之间也被白色恐怖所笼罩。聂耳走进监狱探望自己的老师,血腥味、锁链声,被严刑拷打折磨得不成人样的老师,以及狱中共产党人宁死不屈、信仰坚定的气节,强烈地冲击着他的内心。
此前,聂耳就接触到了马克思主义,并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群众性救济组织“济难会”。目睹老师和共产党人的遭遇后,聂耳更加坚定了“打倒恶社会、建设新社会”的理想。1927年10月13日,聂耳在日记中详细记录了卡尔·马克思的生平。根据他之后日记,可以看到他不仅大量阅读了进步著作,还留下了详细的读书笔记和摘录。“欲免除罢工之患,非打破资本阶级不可”,青年时期的聂耳在马克思主义的深刻影响下,革命思想逐渐成形。
由于聂耳在学校期间参加了一些进步的革命文艺演出活动,被国民党反动派列入黑名单。为了躲避抓捕,聂耳被迫于1930年7月10日离开昆明。
几经波折到了上海,聂耳在云丰申庄当了一名小伙计。经友人介绍,聂耳加入进步群众组织“反帝大同盟”。不久,云丰申庄破产,失业青年聂耳在走投无路之际,闯进了黎锦晖开办的明月歌剧社。
1932年,九原板荡,百载陆沉,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这年4月,聂耳通过戏剧家田汉与党组织取得联系,参加了由宋庆龄领导的,张曙、任光、吕骥、安娥等革命音乐家组成的苏联之友社音乐小组。
谱出时代先声
“在明月歌剧社工作期间,聂耳开始思考‘怎样去做革命的音乐’。”时遂营认为,1933年聂耳加入中国共产党,像一艘航船找到了方向。
因为聂耳的思想觉悟与突出的音乐才干,他被地下党组织安排到联华影业公司工作。1933年初,经田汉介绍、夏衍监誓,聂耳在联华影业公司的一个摄影棚里,秘密地举行了入党宣誓,成为一名共产党员,迈上了如他自己所说所向往的“代替大众在呐喊”又“保持高度艺术水准”的新兴的革命音乐家道路。
“啦啦啦,啦啦啦,我是卖报的小行家……”国人耳熟能详的《卖报歌》正是聂耳在上海联华影片公司工作时创作的。“卖报童”的原型“小毛头”是上海一名10岁小女孩。有一天“小毛头”饿得头昏眼花,在霞飞路上被一群从电车上涌下的人撞倒在地,头上起了血泡,手上的报纸散落一地。这时,一个陌生的叔叔扶她起来,还把弄脏的报纸都买走了——这人就是聂耳。后来,聂耳根据“小毛头”的经历创作了《卖报歌》。
聂耳的音乐创作生涯其实只有1933年至1935年这短短的两年,但他却创作出《大路歌》《码头工人》《开路先锋》《新女性》《毕业歌》《卖报歌》《铁蹄下的歌女》等几十年来一直脍炙人口的34首歌曲。“他是天才,但他也足够勤奋。”时遂营从事聂耳研究工作多年,在他看来,聂耳创作的歌曲之所以到今天还有旺盛的生命力,是因为他的大部分音乐都是昂扬向上的,让人们在失望中找寻到力量。
1985年,在为聂耳逝世50周年举行的纪念音乐会上,一批曾在20世纪30年代爱唱聂耳歌曲的青年女工,已成为白发苍苍的老人,她们集合起来,深情地演唱了《新女性》。上海杨树浦的一名纱厂女工含着热泪对作曲家孟波说:“聂耳先生是中国第一个为我们工人写歌的人啊!他的歌不仅仅是同情我们,而是在诉说我们工人痛苦生活的同时,唱出了我们工人阶级的力量和志气。”
“《大路歌》和《开路先锋》都是进行曲,《大路歌》歌颂了民众奋勇向前的运动,《开路先锋》则表现了工人们在开拓新路时的欢喜和力量。他的作品并不是政治上机械的反映,而是能够鼓舞所有民众在他们各自的工作岗位上积极地去生活,具有强烈的力度。中国各阶层的民众之所以悼念他的死,我想其原因就在这里。”聂耳在日本结识的剧作家、社会运动家秋田雨雀曾这样评价。
聂耳音乐研究专家、中央音乐学院教授汪毓和生前曾表示,在《码头工人》《大路歌》《开路先锋》《打长江》《新女性》等作品中,聂耳直接从这些劳动者的劳动呼号中攫取那些来自生活的节奏和音调,“更重要的是他善于在这些节奏和音调素材的展开中,生动表现他对这些劳动者勤劳勇敢的本质的概括和对他们内心向往的伸张,他不仅同情他们的生活的痛苦,他更着意于表现他们在斗争中所积累的、不可战胜的自豪。”
“起来!”“前进!”
田汉在《聂耳胜利的道路》中写道:“聂耳是一个有音乐才能的青年,更难得的他是一个爱国者……他是那样地仰慕党、寻求党。他说他决心很好地学习,把他的才能贡献给党。”
1934年,在夏衍、洪深、蔡楚生等左翼戏剧、电影人士的支持下,上海电通影片公司成立。同年底,电通公司的第一部影片《桃李劫》上映,主题歌《毕业歌》由田汉作词、聂耳作曲,成了当时上海乃至全国广为传唱的校园流行歌曲。
在《桃李劫》热映之际,田汉写出了《风云儿女》的故事梗概。田汉被捕入狱后,夏衍接过《风云儿女》的创作,将其编写为电影剧本。聂耳得知此事后主动来“抢工作”。据夏衍回忆:“记得1935年,田汉同志被捕,留在我手边的是一个电通公司决定了要拍的、写在几页十行纸上的《风云儿女》的影片梗概。我替他改写成电影文学剧本,交给了导演。几天之后遇到聂耳,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听说《风云儿女》的结尾有一个主题歌’。我给他看了电影剧本,这个剧本的故事是他早已知道的,所以一拿到手就找最后的那一首歌,他念了两遍,很快地说‘作曲交给我,我干’。等不及我开口,他已经伸出手来和我握手了。”
主题歌便是《义勇军进行曲》。聂耳一边完成歌曲创作、修改,一边躲避国民党反动派的追捕。1935年4月,他乘船从上海到日本,修订了《义勇军进行曲》的曲谱,并从东京邮寄回国。之后,为了使歌曲曲调和节奏更加有力,聂耳对歌词做了3处修改,从而完成了歌曲的创作。
“在对歌词的修改中,聂耳添加的三个‘起来’,一个比一个有激情、有号召力,从而把音乐的发展引向高潮,动力十足。添加的三次‘前进’,平衡了音乐的结构。神来之笔的是在‘前进’之后添加了一个‘进’,预示了中华民族永远在路上的奋进状态。”时遂营在他编著的《聂耳图传》序言中写道。
1935年5月3日,百代公司完成了《义勇军进行曲》的录音,中国人最重要的46秒歌曲诞生。那一年,聂耳23岁。也是在那一年的7月,聂耳的生命画上了休止符。
他去世的那个月,正值电影《风云儿女》上映,《义勇军进行曲》作为民族革命的号角响彻了中华大地,更享誉全球。在反法西斯战争中,英、美、印等许多国家电台经常播放此歌曲。战争结束前夕,美国国务院还批准将其列入《盟军胜利凯旋之歌》中。新中国成立前夕征集国歌时,周恩来总理提出用这首歌,并在新政协会上获得一致通过。在1949年的开国大典上,聂耳谱出的乐章在天安门广场雄壮地奏响。那一声声“起来”,唱出了时代的呐喊,唱进了每一个中国人的心里。
如今,每到重要场合,《义勇军进行曲》都必不会缺席。
今年8月8日,在巴黎奥运会男子500米双人划艇决赛中,中国组合刘浩/季博文夺得金牌。
当国歌在奥运会场奏响,刘浩掩面而泣。“我是玉溪人,国歌的作曲者就是我们玉溪的聂耳。能在巴黎奥运会大声地唱出国歌,我感到非常非常非常开心。”刘浩在赛后接受采访时说。
而在3年前的东京奥运会上,中国帆船运动员卢云秀获得帆船女子帆板RS:X级金牌。卢云秀参加的帆船比赛所在地——日本神奈川藤泽市的训练基地江之岛,就是聂耳不慎溺亡之地,比赛的海岸边还立着聂耳的纪念碑。
当《义勇军进行曲》在江之岛响起的那一刻,玉溪也有许多人热泪盈眶。
80余载光阴流转,聂耳所作的《义勇军进行曲》在不同的时代背景下,仍然激励着中国人“起来!”“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