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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张爱玲小说中的女性悲剧意识及其意义

2024-11-22胡玉婷

今古文创 2024年44期

【摘要】张爱玲笔下的女性形象不是英雄般的,她用细腻、虚无般的叙述叹尽女性的悲凉和凄婉。无论是《沉香屑·第一炉香》中的葛薇龙还是《金锁记》中的曹七巧,这些人物的结局无一不是悲惨的,在感慨她们悲剧命运的同时又觉得这是必然的。张爱玲以女性自审视角来剖析女性自身的弱点,揭露男欢女爱背后血淋淋的事实,以不同的女性悲剧来展现人性的多个侧面,形成她独特的文化批判价值。张爱玲对生命本真进行思索,展示了人类生存欲望与生存困境之间的悲剧性冲突,达到了对现代人终极意义上的关怀。本文将以《沉香屑·第一炉香》为例,详细阐述张爱玲小说中女性悲剧意识的体现、产生的原因及其意义。

【关键词】悲剧意识;张爱玲;女性悲剧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44-0004-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44.001

一、《沉香屑·第一炉香》中女性悲剧意识的体现

1943年,张爱玲的《沉香屑·第一炉香》登上《紫罗兰》杂志,这部作品的发表立即掀起了轩然大波,深受读者的喜爱。书中主要塑造了葛薇龙这个女性人物形象,尤其是葛薇龙一步步走向堕落的深渊,于金钱、情欲下苦苦挣扎最终被同化。她的身上背负着沉重的枷锁,在物欲和道德的双重挤压下灵魂逐渐扭曲,最终造成了不可避免的悲剧。她的故事映照着人性的侧面,是时代的噩梦,充分体现了张爱玲写作的女性悲剧意识。

(一)女性的枷锁

女性解放是近代以来不断被提起的热门书写话题,可上溯至晚清康梁等人。“五四”时期,以胡适《终身大事》作为先导,作家们纷纷为笔下的“娜拉出走”造势。《沉香屑·第一炉香》中的葛薇龙和梁太太都可以被看作离开封建破落家庭的“娜拉”。梁太太成为富豪遗孀,葛薇龙成为高级交际花,都在交际场中沉沦。在父权社会中,女性是父权的经济附庸,她们遵循三从四德、妻为夫纲的宗旨。《沉香屑·第一炉香》与张爱玲其他小说一样,是一个“无父”的国度,父亲的权力由母亲或其他女性执行者替代,葛薇龙为了学业勇敢出走,看似摆脱了父权沉重的枷锁,却因为贪恋乔琪乔的爱,甘愿成为乔琪乔和梁太太赚钱的工具,实际上是套上了另一层更沉重的枷锁。或许是不想耽误一年的时间,或许是想要自食其力早点工作,葛薇龙怀揣着独立思想来到陌生的梁宅,只为给自己寻求一个读书的机会,她为了自己的前途勇敢发声,毅然踏进了梁太太的宅子。父权并没有对葛薇龙形成过分的威压,她联合母亲轻易瞒过了父亲。她并非是受压迫而出走,而是为理想出走,为读书出走。她打破了封建女性的枷锁,可是之后她的命运呢?从一个枷锁步入另一个枷锁之中,兜兜转转,还是摆脱不了自己命运,这是她的悲哀。两人的经历,反映了张爱玲对女性打破封建枷锁、进行解放的思考,从两性、新旧之间,深入女性内心,审视女性群体之中的痼疾,探讨女性出走之后的命运。

(二)物欲与道德挤压下的扭曲灵魂

张爱玲的作品中,描绘了一群被物质诱惑所吞噬的女性,她们放弃了最基本的道德准则,追求金钱和权力,道德沦丧,精神扭曲。在《沉香屑》中,梁太太和葛薇龙就是最好的例子。

“梁太太是个精明人,一个彻底的物质主义者;她做小姐的时候,独排众议,毅然嫁了一个年逾耳顺的富人,专候他死。他死了,可惜死得略微晚了一些——她已经老了。”[1]35这是文中对梁太太的描述,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为了得到钱财,不择手段,有了钱财以后,沉沦在华美糜烂的纸醉金迷中。甚至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将自己的亲侄女变为一个高级的交际花。而葛薇龙,一开始就被华丽的别墅、绣纹的橱柜、梁太太看似精致的生活所迷了眼。由奢入俭难,试穿过姑妈准备的旗袍,躺过软榻,看到别人向自己投来艳羡的目光,她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对于葛薇龙这个年纪的女孩,金钱的诱惑是其次的,她抵挡不住的是爱情的侵袭。富家公子哥乔琪乔的接近,葛薇龙毫无抵抗力,在一句句的甜言蜜语里,她沦陷了。殊不知这是一场算计。她心心念念的都是乔琪乔,可是却亲眼看到他从倪儿的房间走出来,两人难舍难分的样子。葛薇龙的心跌入谷底,她质问自己竟连一个丫鬟都比不过吗?自尊在这一刻被狠狠踩碎。她吵着闹着想要回家,梁太太的一句话,更是让她如坠冰窖。“你来的时候是一个人,现在又是一个人,你变了,你的家也得跟着变,要想回到原来的环境里,只怕回不去了。”[1]45梁太太还提起葛薇龙的父亲,掐中了她的痛处,倘若父亲知晓了这件事,葛薇龙要么会被打死,要么被逐出家门,断绝关系,还会落得一个臭名昭著的下场,这些后果,葛薇龙是承受不起的。就这样葛薇龙在姑妈的算计中,后路被切断,沦为了姑妈交际的工具。心中的一点欲望被无限放大,道德最后的防线被攻破,最终踏上一条不归路。

张爱玲通过描述葛薇龙人生的悲剧,旨在揭示人类内心深处的痛苦,以及这些痛苦如何扭曲了人性。她将这种悲剧的理解融入日常生活中,让读者看到了普通人所面临的困境,充满了悲伤和预感,但却又不显露出来。它没有令人震撼的冲突,也没有令人激动的喜悦。“几乎无事的悲剧”[2]中描绘出人性的脆弱,为悲剧的内涵和范围增添了新的可能性。

(三)自身性格的悲剧

文章开头对葛薇龙的穿着有着这样的描写:“她和其他的女孩子一样的爱时髦,在粗布衫外面加上一件衣绒线背心,短背心底下,露出一大截衫子,越发觉得非驴非马。”[1]50张爱玲用讽刺的手法写出了葛薇龙穿着的不伦不类,因为家庭的衰败,葛薇龙没有能力去追求时尚,这是她来拜访梁太太的原因,也为塑造她爱慕虚荣的性格做铺垫。

梁太太打算把葛薇龙培养为交际花,是看透了她两个主要的性格特质,隐忍懦弱和爱慕虚荣。形成葛薇龙隐忍性格的一部分,来源于家庭的衰败,她来到姑妈家寄人篱下,不得不忍气吞声。“真是几千万家财的人家出身的女孩子,骄纵惯了的,哪里会像薇龙这么好说话?”[1]226从这里不难看出,姑妈拿捏了她性格隐忍软弱的特点,以此来劝她,让她与乔琪乔结婚。当葛薇龙的旗袍着了火,乔琪乔让她蹲在地上,她果然屈膝蹲下,在她的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是卑微的。

在家里的用人陈妈想帮葛薇龙拿行李到梁太太家里时,被她拒绝了,她觉得家里的用人上不了台面,从侧面表现了她的虚荣心。而葛薇龙在面对姑妈家金碧辉煌的装饰,橱窗里各式各样的衣服时,不禁晃了眼,禁不住半夜试起来。葛薇龙的性格特点,被姑妈看透并以此设套拿捏她,逼她步步就范,但是也免不了她自己爱慕虚荣、自甘堕落的成分,葛薇龙这一炉香,也就燃尽了。

二、张爱玲悲剧写作意识形成的原因

(一)家庭经历的影响

张爱玲原生家庭的影子也映射进了第一炉香中,她出身于名门,家庭门第曾颇为显赫。祖父张佩纶是晚清名臣,“清流派”的主要人物,官至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一度颇得朝廷重用,祖母是李鸿章的长女。到她父母一代,家道已然完全落败。张爱玲的父亲张廷重是典型的遗少,他的思想和行为都被认为过于陈腐,受旧社会的文化传统极深。在张爱玲周岁之后便瞒着家人在外面养了一房姨太太。母亲黄逸梵是清末南京长江水师提督黄军门的女儿,是一个新式女性,她接受过西式的教育,并且曾多次前往国外求学。父母由于对不同的文化和价值观的偏见,经常发生冲突,最终导致婚姻瓦解。母亲选择离开,追求自己的生活。张爱玲就此被抛弃,她在夹缝中生存,浸染了东西方的文化。由于父亲和继母对她缺乏教育和照顾,再加上她的继母经常殴打她,使她较早地感受到了人性的冷漠与自私。她曾经被关押数十天,后终于逃脱,跟随母亲生活,憧憬着西方自由的生活。母亲给她讲解了“西式淑女”中所有的生活,但很快就发现她不能适应这种“西式淑女”的风格,再加上没有任何收入来源,最终还是放弃了她。这也为她日后悲剧性的创作注入了来源。

(二)感情挫折和婚姻失败的影响

除了家庭经历的影响外,感情和婚姻上的失败也加深了张爱玲对女性人生悲剧的理解。在那个动荡不安、人心惶惶的时代,一个才女用笔书写了一个个悲剧结局。她说“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3],这句话何尝不是在说她自己呢?她将三段失败的婚姻经历融入小说的创作中,可以从葛薇龙与乔琪乔的爱恋到畸形的婚姻中窥探到她自身婚姻悲哀的影子。

张爱玲的第一任丈夫是胡兰成,她满怀少女的爱慕,将一颗真心捧到他面前,为胡兰成洗手做羹汤。可是胡兰成当时已有妻子,张爱玲还是义无反顾地和他秘密结婚,尽管证婚人只有她的朋友炎樱一人,她也无怨无悔,带着满腔欢喜嫁给深爱的人。独自付出的婚姻终是走不长远,胡兰成是个情场高手,在花丛中流连忘返,与张爱玲结婚后多次出轨。在一次次的失望与痛苦中,张爱玲选择结束这段婚姻。这和书中的葛薇龙何其相似,沉溺于花花公子乔琪乔的甜言蜜语中,被乔琪乔和姑妈一起欺骗,面对婚后乔琪乔的出轨,她心痛却也无能为力,最后只能沦为他交际的工具。

Vyad/4zl40LSWoAwTp1GRQ==在张爱玲的小说中,婚恋和家庭是她作品中最主要的主题,描写上海、香港等旧中国大城市的生活,却不同于“新感觉派”洋场的描绘,而是用传统的现实主义手法勾勒小市民的琐碎生活。她向往金钱社会中纯洁崇高的两性之爱,这与她和胡兰成的感情经历密不可分。而这段婚姻无疑对她造成了巨大的打击,对张爱玲女性悲剧写作意识的形成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三)动荡的现实环境的影响

张爱玲创作的小说背景,大多数以上海、香港为主。而《沉香屑·第一炉香》是发生在“八一三”事变之时。葛薇龙跟随父母来到香港,考虑到香港物价太高,生活拮据,父母还是决定回到上海,可葛薇龙见过姑妈以后,贪恋香港的繁华和姑妈家的精致生活,欺骗父母,留在香港,最终却沦为了姑妈交际的工具。张爱玲本身所处的现实环境,如同小说一般,也是动荡不堪的“乱世”。

1939年,张爱玲考取伦敦大学,却因为战事激烈无法成行,持成绩单改入香港大学文学系。1941年底,香港沦陷,港大也随之关闭,中断了张爱玲“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生生涯。张爱玲在香港的经历让她意识到了人生的不确定性和极度的脆弱,港战给予张爱玲的体验就是人生无常,生命多么脆弱,每天过着颠沛流离、提心吊胆的生活。战争无情,人类在战争面前就像一盘散沙,任意吹摆,无法明确自己前进的方向,个人的努力也只能是一场空洞的幻想。

张爱玲将她所处的时代称为“乱世”,她对时代的迷惘、文明的残缺、人性的不堪有了更深刻的认识,“悲剧”“苍凉”“虚无”是她思想里最浓重的底色,这样的时代特征也决定了她冷眼旁观、无尽讥讽的悲剧意识。

三、张爱玲女性悲剧写作意识的价值与意义

张爱玲是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之后成长起来的作家,“五四经验”如同深刻的烙印,永远留存于她的内心深处。正因如此,启蒙意识一直贯穿于她的小说创作中。张爱玲巧妙地将新文学传统引介到自己的小说里,使其转化为小说的背景底色。她着重挖掘女性自身存在的劣根性,以此来展现女性的悲剧命运。这种创作方式,无疑是对“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一直倡导的改造社会、改造国民性的启蒙传统的延续与发展。

(一)为“五四”小说注入新的血液

“五四”时期,启蒙者们振臂高呼个性解放、自由与民主。《女神》中那个要将身上的光和热统统燃烧的天狗;《狂人日记》中“救救孩子”的强烈呼声,无一不反映着人们最强烈的愿望。鲁迅用尖锐犀利的笔触直指国民劣根性,而女性觉醒也伴随着个人的觉醒悄然降临。“我是我自己的,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4]子君成了“中国版的娜拉”,即使没有出走,这一句话也直击人心,成为女性独立的宣言。鲁迅深刻地指出了中国极不完备的社会条件是构成女性解放的巨大障碍,正因如此,他站在启蒙主义的立场上对此展开了深刻地批判。在“五四”的众多作品中,对女性悲剧意识的探索是不全面的,而张爱玲对女性悲剧的书写,无疑给“五四”小说注入了新的血液。她以女性视角为出发点,无意识间站在了“五四”新文学的旗帜下。在其作品中,她放逐了作为社会权利代言主体的男性,并在此基础上,深入探寻都市女性的人生悲剧。张爱玲曾受西方文化的浸染,再加上家庭环境的影响,使得她对女性悲剧有着更为深刻的认知。她的小说堪称一个“无父”的世界。父权的缺位,会造成权力的空洞。于是,张爱玲让那些在主流话语规范下受压抑、被扭曲,却又依附于主流话语,以父权执行者或实施者模样出现的女性家长来填补这个空洞。

鲁迅将尖锐的笔触直指封建礼教和黑暗社会,用犀利的笔触对“吃人”的礼教进行无情地批判,只有解放思想、人格独立,整个社会才得以解放。而张爱玲以女性自审视角来剖析女性自身的弱点,认为女性解放的困难在于对男性的依附,不仅仅有经济上的依附,还有精神上的。可以说,张爱玲对女性命运进行的深刻思考,承继着鲁迅先生的启蒙传统。

(二)凌厉的文化批判价值

张爱玲指出,当人们处于恋爱状态时,他们会表现出更加纯粹、更加自由的一面,这种状态比处于战争或革命的状态更能展现出他们的真实本质。张爱玲表面写的是婚恋观,实际上写的却是人性的险恶,女性的猜忌、嫉妒。她站在悲剧的立场上掀开了男女欢爱华丽的外表,透出血淋淋的事实。

《沉香屑·第一炉香》一文中,除了葛薇龙和乔琪乔的爱情,还有女性群像,她们之间的猜忌、钩心斗角也推动了故事的发展。在张爱玲的小说中,对女性的这些阴暗面的描写并不少,女性成为畸形婚姻下的压迫者、受害者。她们沉默、无奈,失去抗争的能力,甚至在压抑焦虑下走向性格的扭曲。张爱玲的小说透过旧家庭无爱下的婚姻观,揭示了女性被压迫、性格被扭曲的命运。因此,张爱玲的小说中凌厉的文化批判价值是通过女性的婚恋观以及她们的悲剧来体现的。

除了婚恋中的异化外,张爱玲还敏锐地发现都市洋场中人们的焦灼状态。弗洛伊德指出:“作家通过改变和伪装而软化了他的利己主义的白日梦的性质,他通过纯形式的亦即美学的乐趣取悦于我们,向我们提供了这种快乐是为了使产生于更深层次精神源泉中的快乐的更大的释放成为可能。”[5]张爱玲受童年时期破碎家庭的影响,使得她无意识地将这些人性弱点移植到作品中,并放大了它。在张爱玲笔下,对于“母亲”角色或是亲人的勾勒几乎都是负面的,无论是《金锁记》中贪财的哥嫂;《第一炉香》中一步步引诱葛薇龙走向深渊的姑妈;还是《半生缘》中为了钱财选择隐瞒的母亲,都是对于亲情的一种解构,充分暴露了人性的阴暗面以及自私的利己主义。展现了都市社会中人性的漠然,对于金钱的焦灼。归根结底,张爱玲始终关注人性,通过不同的女性悲剧来展现人性的多个侧面,形成她独特的文化批判价值。

张爱玲通过描写女性悲剧来表达对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文化的批判,透过人性,去审视人性的弱点,她对“女性神话”进行颠覆,对生命本真进行思索,展示了人类生存欲望与生存困境之间的悲剧性冲突,达到了对现代人终极意义上的关怀。

(三)对女性生命意识的探索

生命意识的表征是荒凉。文字在张爱玲的笔下有了生命,因为家庭、婚姻给张爱玲带来的影响,她感叹人性变化,生命脆弱。她强调的是不安稳的世事中人性的抉择。

张爱玲承袭鲁迅、巴金等大家写旧式家庭的衰微,又形成了自己的独特特色。她的感情基调、指向又与他们不同,以女性视角来抒发生命的无奈与苍凉。鲁迅的《野草》站在“无物之阵”,是对自身根本性的忧虑与不安,同样张爱玲站在个体生命的角度表达出对生命个体与前景的关怀。她在小说集《传奇》中就营造了一个充满死亡气息的“古墓世界”,弥漫着阴凉死寂的气氛。在《沉香屑·第一炉香》《金锁记》《茉莉香片》等小说的各式公馆中,可以发现一个共通点——死气沉沉、没有一丝光亮。从公馆的无光透过这些人物的命运,她们生命的光亮也是微弱的。她们似乎并不懂得自省,人性的丑恶造就了麻木的灵魂,处于一种懵懂、孤独的状态,这就更加突出了人物的悲凉。每一个个体生命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没有把握住最真实的情感,于茫茫世界中不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对残酷的现实没有清晰的认识,与外界的人处于一种隔离的状态。仿佛是漫天大雪中独行的旅人,抓不住生命的意义与价值,最终只能随波逐流,如同失去灵魂的提线木偶。

张爱玲在《传奇再版序》中表述过一种深刻的思想:“个人即使等得及,时代是仓促的,已经在破坏中,还有更大的破坏要来。有一天我们的文明,不论是升华还是浮华,都要成为过去。如果我最常用的字是‘荒凉’,那是因为思想的背景里有这惘惘的威胁。”个体生命的有限性,本就是一大悲剧。生命的终结是每个人必经的历程。不同于鲁迅在《野草》中对生命超越的思想,张爱玲的思想中隐藏着一种“末日”或者“死亡”的理念。死亡无可避免,使生命之舟面临着惘惘的威胁。正是因为这种威胁,张爱玲笔下生命的总体特征是苍凉,揭示生命的虚无感与孤独感。人生的荒诞,也是她笔下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是《倾城之恋》因为战乱再度走到一起的白流苏和范柳原;是《金锁记》中正值青春韶华被卖入姜宅,悲愤、怨恨最终异化的曹七巧;是《第一炉香》中逐渐堕落的葛薇龙。张爱玲善于用细腻、缓慢的笔触描摹她们的人生图景。她们是残酷现实中巨大的牺牲品,不知道什么是有意义的生活。在命运的重压面前无力反抗,只能被迫承受。人生的种种不顺,使她们在苦寂的日子里逐渐走向悲哀。只有深刻体验过痛苦,才能洞悉人类生存的困境。张爱玲看到了千疮百孔的金钱社会中人性的自私、冷漠,变态扭曲的心理导致思想的崩溃。正是清醒地看透这一点,张爱玲由此产生了深刻的无奈与悲凉感。她以生命的孤独苍凉来认识现实世界,表达对现代文明与社会的质疑,道出了笔下人物与自身的不安全感。

在乱世成长中,张爱玲看过太多的悲欢离合,感慨生命的转瞬即逝和虚无感。淡然的笔触写出的是生命情感的缺失。爱情的缺失、亲情的缺失,这些例子在张爱玲作品里比比皆是。张爱玲对残缺的文明和人性做了最直接的否定,是她对爱情、亲情彻底的失望。她将生命的无奈与悲哀融入小说创作中,这种对生命的探索,也是她悲剧写作意识的原因之一。

四、结语

《沉香屑·第一炉香》用细腻的文字描绘了葛薇龙在金钱和情欲的诱惑下一步步踏入深渊的故事。她为了爱情失去了自我,又甘愿沉沦,从天真单纯的少女变成一个左右逢源的交际花。悲凉和忧伤是对张爱玲小说的最好总结,她以饱满的情感让小说人物跃然纸上,却又让人惋惜她们最终的悲剧结局。这与她的家庭生活、婚姻还有失落的时代感密切相关,形成了其独特的悲剧艺术审美感和创作观。张爱玲将“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一直提倡的改造国民性的传统引入小说中,为“五四”小说注入了血液。她不仅站在女性的视角上对根深蒂固的封建文化进行批判,审视人性的弱点,颠覆“父权”的压迫,还以生命的孤独苍凉来认识现实世界,表达对现代文明与社会的质疑,道出了笔下人物与自身的不安全感。张爱玲的大部分作品都抒写了女性婚姻的悲剧,小说中的女性悲剧意识无疑具有独特的历史意义和价值,追其根本,她的关注点还是在真实、荒凉、丑陋的人性上。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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