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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名宦张岳崧的修谱情结与家谱编修

2024-11-21关欣

今古文创 2024年42期

【摘要】张岳崧是清代海南的谱学家。其修谱情结的形成,受到海南重谱传统、家族修谱风气、个人读谱作序三方面的影响。修谱情结是张岳崧修谱的内生动力。数十年的家谱实践,使张岳崧在谱事上有深刻的认识和理解。在修谱理念上,他提出修谱三大要领,即正本源、别宗派、示劝惩;在家谱实践上,他注重对家谱进行考辨和评价。

【关键词】清代;海南;家谱;张岳崧

【中图分类号】K24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42-0065-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42.018

基金项目:2022年度海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明清海南谱学理论研究”(课题编号:HNSK(ZC)22-178)。

张岳崧,字子骏,又字翰山,海南定安人。年幼颖悟,“初学为文,辄汪洋恣肆,迥不犹人”[1]425。嘉庆六年(1801),以优贡甲子举于乡。嘉庆十四年(1809)中进士,以一甲第三名及第。先后授翰林院编修、国史馆协修、会试同考官等职。张岳崧编纂过《琼州府志》《张氏族谱》等著述。值得注意的是,张岳崧的修谱情结深厚,这使他在谱事上用力甚勤,故而在家谱领域有所成就。

一、修谱情结的形成

修谱情结是家谱编修者对修谱活动的一种特殊情感。修谱情结的形成主要受到地方社会、家族的修谱风气影响。当然,通过修谱来实现身份认同是修谱情结形成的内在因素。张岳崧修谱情结的形成,大抵有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海南重谱传统的影响。明清是海南重谱传统形成的重要时期。重谱传统的形成渊源有自。或出自寻根问祖的需要,或加强族群控制的需要等等。清代海南宗族迎来了大发展,极大地推动了海南家谱的编修。一世一修成为海南地方社会修谱者的共识。清人王时元指出:“然修谱之例,三十年小修,六十年大修。重修之后三十余年矣,吾恐族繁易暌,人众易散,岁久不能无遗亡也。得之耳闻,不如得之目见,可不续修之,以信今而传后哉。”[2]清代海南修谱活动频仍,家谱数量十分可观①。近人王国宪《琼山县志》中辑录的谱序绝大部分为清人撰述,他参阅的家谱大体上都是清代之作②。清代海南兴起了修谱之风,身处其中的张岳崧又怎会不受影响,海南重谱传统促进了张岳崧修谱情结的形成。

第二,家族修谱氛围的浓厚。官隆张氏是海南望族。其始祖张永仁为苏州阊门外人,宋赴闽任廉访使,后徙居莆田涵江。其孙守恭公,由闽迁琼,为琼山二尹始。守恭公之子分二派,其由托村分居麻场、莲塘、攀丹、马坡、龙门者,是为长派;分居博门乃为次派。[3]1张岳崧先祖讳宏范公,从琼之东岸徙居定安高林,父亲讳基伟随先祖“辟草披荆,相度宁宇”,定居于此。[4]329-330为彰显家族势力,建构地方话语,控制庞大族群,张氏族中的精英分子表现出强烈的修谱需求。缘于此,官隆张氏拉开了数百年的修谱序幕。下表是对明清以来张氏修谱情况的梳理。

表1 官隆张氏历来修谱一览表

修谱时间 修谱人名

弘治六年(1493) 博门十世孙廷魁

弘治十八年(1505) 莲塘大尹绂、霞林进士廷槐

正德九年(1514) 裔孙绢

崇祯七年(1634) 莲塘十六世孙嗣达

康熙十四年(1675) 十五世孙世炜

康熙二十年(1686) 莲塘十六世孙震蕃

雍正十二年(1734) 十七世孙元超

乾隆四十九年(1784) 莲塘十九世孙越

嘉庆十年(1813)  裔孙岳崧

道光二十二年(1842) 高林二十二世孙制钟彦

光绪三年(1877) 博门二十一世孙岳峻、高林二十二世孙钟瑗、莲塘二十三孙运昌

注:张梦周 《张氏家谱》卷一《重修族谱序》

据上表可知,明清以来官隆张氏修谱活动频繁。尤其是在清代,张氏修谱次数明显比明代多出3次,且修谱时限大抵遵循三十年修谱之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家族修谱风气在张岳崧修谱情结的形成上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第三,读谱作序的习惯养成。修谱情结的形成是一个长期过程。读谱作序的家谱实践是修谱情结形成的重要因素。研读家谱、撰写谱序,既能够了解不同族姓的历史渊源,还能够加深对家谱作品的理解。在此过程中,修谱情结逐渐形成,而家谱理论水平也得以提升。可以说,读谱作序对于修谱者谱学修养之提高,修谱情结之形成皆有重要意义。张岳崧借助名宦身份,获得不少读谱作序的机会。许多宗族请他作序,如琼山员山周氏、澄邑西昌王氏、文昌张氏等,这就为他遍览他族家谱提供了条件。在读谱作序中,张岳崧的修谱意识萌发,修谱情结日益深厚。

二、家谱编修的要领

家谱编修往往是在前人修谱基础上进行增补和完善,这就决定了后者不可避免地受到前者的影响。特别是前人编修理论与方法会直接影响到后人,为后人家谱编修提供方向和借鉴。张岳崧的修谱活动无疑受到了前人的影响,其家谱编修是在参阅旧谱中完成的。

综观张氏历代谱书,明季张嗣达《谱略》可谓上乘之作。为改变旧谱中“不登名者,或三四世焉,或五六世焉”[3]4的情况,张嗣达“搜遗文,访耆艾”重修族谱,共计十目:宗图、世表、征贤、录仕、贞节、恩荣、艺文、著居、祠事、祠庄。就其目录可见,此谱分类详明,有图有表,体例精当,可谓上乘之作。其内容涉及宗族社会的诸方面,有对张氏先贤、贞节、恩荣、著述的记载,亦有对宅地、宗祠、祠事、祠产的记载,反映出明清之际张氏宗族的发展盛况。张嗣达的修谱思想对张岳崧产生过影响,张岳崧在谱例中没有突出强调这一点,但受前人影响毋庸置疑。他在《谱例》中坦言,张氏旧谱是先祖精心创作累辑而成,“兹拟恪守成规。如旧书绝者,不得妄续书失考。未详者,必须确查乃可补入。至未能查补者,仍须存旧谱阙疑之意以昭敬慎”[3]11。此外,他认为石甫公以上续修谱不可随意改换,今近续修者要以此为依据,“更须采访素行稽合公论,无得高下武断致失权衡”[3]11。以上诸例,说明了张岳崧编纂的家谱是以张氏旧谱为底本而不断完善的。

清嘉庆十年(1813),张岳崧应族人请求编修家谱。揆诸该谱,内容如下:谱序、谱例、谱辨、家训、世系图、行略、艺文、诰命、墓图等。可见,是谱体例完备,内容丰富,条理清晰。在谱序中,他关于家谱怎样编修提出了一些真知灼见,他认为,修谱要做到“正本源”“别宗派”“示劝惩”。

为何要“正本源”?他在序中道出了“正本源”的原因,随着张氏族姓的繁衍,诸谱在祖先身份问题上各执一端。“宋儒以后始有祭,所知之说斯以滥矣。乃举所不知者纪之祭之,庸有当乎?”[3]7一直以来,张氏族人对先祖的身份认识不清,以至出现“乃举所不知者纪之祭之”。张岳崧认为,此次家谱编修要“断以琼山令尹守恭公迁琼始”。这是因为,家谱最重要的是“纪实”,守恭公的坟墓可考,而其余坟墓来历不明。

何以“别宗派” ?原文是这样写的, “夫族姓流失有骨肉等途人者矣,然惩其弊而滥焉,或途人而骨肉者矣,阙失维钧。要兢兢乎不敢任臆而矫,徇众而党,致蹈通谱鬻祖之戾,则宗派明而情谊挚矣”[3]7。在张岳崧看来,如果不辨别宗派,冒认攀附就会出现,从而影响到族群的纯洁性。

至于“示劝惩”,主要就家谱功用而言。张岳崧敏锐地洞察到族蕃俗弛的现状,而解决这个问题的良方即是编修家谱,“若者宜法,若者宜戒,兴齿让,重人伦,敦诗书,服农亩。暴慢邪僻之气屏勿近,父诏兄勉,子弟率由以绍令闻而无忝先泽”[3]7。家谱的育人功能,显然得到了张岳崧的认可。谱中的家训族规能够规劝族人,先贤的潜德幽光足让后人景仰。要之,发挥家谱的教育功能,用儒家思想教化族人,是张岳崧修谱之目的。

张岳崧对家谱编修的深刻理解,使其修撰一部良谱成为可能。他在谱例中称,“凡书必有体例,然后序次不乖,首尾完善”[3]11。除了体例完备外,家谱内容应详略得当。在世系记载上,他认为旧谱行略详载“衣冠爵列”等信息,世系图中无庸复载,遂将其“酌从删去”,使图表显得更加简明;在艺文辑录上,他主张家谱所载诗古文词必有关于宗族,“或维持风教之论乃为载之,他姓投赠之作亦资考证”[3]12,以此作为取舍标准;在族党记述上,一是“妣之外家,女之夫家,例载家世衣冠”[3]12,旨在便于考证;二是“勿庸泛滥,罗列徒取杂烦”,遂“其亲且者者,酌存一二”[3]12。

张岳崧在上述修谱思想的指导下,编修出一部质量上乘的家谱。是谱获得了后人的盛赞。民国裔孙张泰彬云:“编纂谱帙十有二次,其谱规之严励,谱例之精详,可谓至矣。尤以嗣达公所修者分类编纂为较详明,翰山公所修者辨别世系为最精确。”[3]10这里,张泰彬对张岳崧的考辨之功予以充分肯定。后人对家谱的评价,某种意义上也是对修谱者素养的褒贬,直接影响到接下来的修谱活动。

三、家谱考辨与评价

家谱考辨是修谱者借助旧家故实,如旧谱、田契、碑刻等,对家族先祖、房派、迁居地等进行考证,反映出修谱者的求真精神和谨严作风。家谱考辨关系到家谱叙事的真伪,以故为谱者的考辨功力决定着家谱的编修水平。家谱评价主要是时人及后人对家谱质量优劣、谱家修养高低做出的评论。其中,信谱是作评者判断家谱优劣的重要标准。

谱辨主要是对先祖身份与世系派别的辨别和考证。随着世系的传承,家谱在不同社区的族群间递相传抄,由于各种原因造成了家谱叙事上的讹误,从而影响到家谱内容的真实性,家谱考辨是在解决这一问题中出现的。

此外,随着族群数量的增多,宗族代际关系更为复杂,世系在传承中极易出现次序颠倒的问题,如果修谱者在厘定世系时不够谨慎,那么混乱宗支的情况将时有发生。张岳崧修谱时就发现龙门支派家谱中世系舛误的问题,并尝试对此做一考辨。兹摘录如下。

“按《玘祖龙门支谱》,自金屏公会修后,合族谱累次纂修倶相遵循,迄后龙门本支传谱彼此互异。如旧云:右子性达传派于彼,今性达之外又有性护、性悌、性祖三支,一异也。旧云:性达传派,今龙门派大半由性悌出,而性达乏嗣,二异也。九世、十世旧倶缺注,今达、护、悌、祖为八世,敬、刚、政、俊、杰、存为九世,瑄、珍、珠、球等为十世,全备无失,三异也。旧传瑄、珍、珠、球,今敬作瑄房分,同而名字异,四异也。”[3]20

张岳崧感慨道:“有此四异,确据綦难。此前修合族谱,所以不敢征信也。”[3]20为完成修谱任务,不辜负族人的信任,张岳崧以事实为依据,层层推理。

“尝考象昇公祠堂有记,入主有记,所谓敬为悌公长房,刚为悌公次房,广为祖公长房。又刚为沙田祖,广为多河祖云云,当时岂漫无考据而云然乎。又性达为旧谱所详,护悌祖虽似添出,然象昇公世代尚近,又岂漫无考据。忍舍其祖,而祖他人乎。名字同异,或流传不无差讹。至九世敬、刚、政、俊、杰、存等世系,繁庶传派至今,又岂漫无考据,而臆为增入乎。”[3]20

从上述推理可见,张岳崧认为龙门支派世系只是次序上的紊乱,并非后世为了攀附故意为之。通过对神主、坟墓的考察,更加坚定了他的这种认识。他在谱辨中写道:“或金屏公草创于前不无遗失,象昇公考核于后遂致精详未可知也。况据龙门支神主既备,坟墓尚存,奉祀久长,绵延年代,不亦确凿,可遵耶。”[3]20正因为如此,张岳崧据龙门支派旧谱,将其世系载入家谱。

除了家谱考辨外,张岳崧在读谱作序时留下了一些关于家谱的评价。家谱评价既有族人自评,也有为他谱作评(他评)。作评标准因人而异,但信谱几乎是所有谱评者分辨家谱高下的根本遵循。需要说明的是,家谱评价不全是阿谀之言,诚实的谱评者往往据实而言。一般来说,作评者只有身份显赫、学识渊博,才有资格受邀作序评价家谱。张岳崧以名宦身份为他族家谱作序,当他读过员山周氏谱后,见谱中世系有录有表,人物有志,且载有里居、祀典、艺文等内容,遂在谱序中写下了自己的感受,“为作为述,实能纪实,家丞采华,庶子成一家言,以著于时……予既以是嘉周谱,且以告著姓之凡为谱者”[4]209-210。张岳崧的谱评是在对周氏谱内容体例具体考察中得出的,应当是可信的。他在为澄邑西昌王氏作序时也有类似评价,他说道:“予读澄邑西昌王氏谱牒……昭穆必详,图表必的,文艺必著,生卒行略必核。既竣事,以示予,予读而嘉焉。”[4]210-211此外,张岳崧还对《文昌张氏族谱》《琼郡黄氏合族谱》做过评价。

四、结语

张岳崧修谱情结的形成受到了海南的重谱传统、家族的修谱氛围、个人的读谱作序三方面的影响。修谱情结的形成,让张岳崧对家谱产生了特殊情感,而这种难以言表的情感为他编修家谱提供了动力。张岳崧在数十年的家谱实践中,提出了一些家谱编修观点,为后人修谱指明了方向。特别是对家谱的考辨和评价,反映出他的修谱原则以及修谱者应有的求真精神。张岳崧是清代海南为数不多的谱学家,其修谱思想与方法理应得到重视。

注释:

①海南定安望族莫氏,清代家谱编纂计五次。五次修谱时间依次为:康熙五十三年(1714)、乾隆四十二年(1777)、道光五年(1825)、同治六年(1867)、光绪二十九年(1903)。据此可知,莫氏宗族在清代修谱时限都超出了三十年,但基本上在六十年内。裔孙莫绍德在序中对宗族人口做过粗略的统计,“族中之人,当笔峰公修谱时不过二百馀人,迨中洲公时不过五六百人,至紫峰公时不过千馀人而已,今则几于二千馀人,子姓繁昌于今为烈”。为了加强对族人的管控,修谱无疑是最好的办法。参见莫景星等《莫氏族谱》,1992年续修印刷本。

②关欣:《民国〈琼山县志〉所辑谱序刍论》,《四川图书馆学报》2024年第3期。

参考文献:

[1]吴应廉,王映斗.光绪定安县志[M].海口:海南出版社,2004.

[2]王時元,王廷选.王氏族谱[O].清同治十一年(1872)刻本.

[3]张梦周.张氏家谱[O].民国二十五年(1936)铅印本.

[4]张岳崧.筠心堂集[M].海口:海南出版社,2006.

作者简介:

关欣,江苏苏州人,硕士研究生,三亚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琼文化与城市治理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员,研究方向:琼学、史学理论、家族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