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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王安忆小说的独特叙事追求

2024-11-21鞠雨辰

今古文创 2024年42期

【摘要】王安忆是当代文学中的代表性作家之一,是当代文坛极具活力的创作者。自1976年发表《向前进》到2022年发表《五湖四海》,王安忆40多年的文学探索从各个方面体现她独特的叙事风格和追求。本文通过对其近作《五湖四海》具体文本的研究,从世俗人情的叙事内容、城乡互融的叙事结构、平实可感的叙事语言三方面分析王安忆小说独特的叙事追求,并探讨王安忆小说对文学史和当代文学创作的意义。

【关键词】王安忆;《五湖四海》;叙事内容;叙事结构;叙事语言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42-0013-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42.004

王安忆创作的中篇小说《五湖四海》首次出版于2022年8月,该小说以改革开放为背景,聚焦市场经济和城市化浪潮下一代创业者的生活经历。小说前半部分主要围绕张建设逐渐壮大事业的创业过程,小说后半部分重点转向修国妹的视角,关注并反思时代对家庭、人与人关系的冲击。叙事内容上,《五湖四海》从小人物的生活入手,不仅展现了改革开放背景下小人物的发家史,也展现时代洪流中平凡人在情感上面临的多重选择。叙事结构上,《五湖四海》同王安忆其他小说一样,打破了固化的城乡二元对立叙事结构,使城乡互通,使其成为两个交相辉映的部分。叙事语言上,王安忆平实可感的语言风格在《五湖四海》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如评论者李鲤在其文章中提到的:“在漫长的写作生涯中,王安忆忠实地记录着自己所处时代不断发生的变化,感受着时代的震动,开掘出那些脱胎于日常生活和琐细人生的最鲜活也最扎实的素材和故事。王安忆的写作在不同的时期有不同的变化,但她始终是一位严肃的写作者和思考者,在‘写’与‘思’的跋涉中不断地回应、反思,质询过去、现在和将来。”[1]《五湖四海》正是这样一部反映作家敏锐观察力的作品,展现了王安忆小说独特的叙事追求。

一、世俗人情的叙事内容

王安忆善于捕捉生活中细微的变化,通常以细腻的笔触展现小人物烦琐又平凡的日常生活。无论是《乡关处处》中从乡下来到上海做保姆的月娥,还是《一把刀,千个字》中四处漂泊的烈士遗孤陈诚,抑或是《我爱比尔》中的艺术系学生阿三,在王安忆的作品中,小人物的日常生活常常被赋予深刻的情感和意义。在《五湖四海》中,王安忆充分尊重小人物的个体命运与价值,以“猫子”修国妹和张建设两个人物为主线,围绕他们展开叙述。张建设因父母哮喘病过世,读中学时便下学在大队运输船做小工供弟弟读书,十八岁出来单立门户,后逐渐买船买地,在市场化浪潮中扩大事业,创办家族企业。而修国妹与张建设历尽飘摇,物质生活好起来了,日子过得却不如意,一家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心与心之间存在着嫌隙。作者以修国妹视角体察着改革进程下、日常生活中人情的复杂变化。小说由两条线索交织而成,一条以张建设视野展开他逐渐扩张事业版图的过程,一条以修国妹视野聚焦人内心情感的波澜,两条线索共同推进故事发展,编织小说全景。

在王安忆的作品中,我们很难找到重大题材,更多的是作者对人们日常生活的关注。在王安忆眼中,“历史的面目不是由若干重大事件构成的,历史是日复一日、点点滴滴的生活的演变……小说这种艺术形式就应该表现日常生活”[2]。在创作中,王安忆也有意规避历史的宏大叙事,而着重由细微入手,描绘普通人的生活、情感和内心世界。米歇尔·德·塞托认为,日常生活的组织至少要围绕两种情况,分别是人们日常交往的行为举止,以及体现象征权利的居住区:“行为举止,其系统在街道社会空间中清晰可见,表现为穿着打扮、或严格或随意地执行礼仪规范(问好、友好地交谈、嘘寒问暖)、走路的节奏、逃避这样那样的公共空间,或刚好相反,积极投入这些公共空间。象征权利是人们立足于居住区空间后渴望得到的……它们在作用过程中以部分或片段的方式出现,更普遍地是以‘消耗’公共空间的方式出现。”[3]《五湖四海》中,作者以集体空间下的日常交往以及作为社会符号的居住区的更迭两方面展现人物的日常生活艺术。

其一,《五湖四海》以生产劳动为基点创造了一个物质丰富的世界。“对于使用者来说,居住区是从他的住处开始的一系列生活轨迹的概括。”[3]28以“住”为例,无论是在走船时期还是后来开办企业,作者都通过不同方面刻画细节,展现人物的生存状态。走船时期,作为水上人家的张建设与修国妹住在船上,“迎娶修国妹,他的船油漆一新,舱里满满当当。玻璃门的柜橱、梳妆台,大件有自行车、缝纫机,俗话叫‘两轮一转’”[4]。后来向书记大伯买地,又盖了五间平房,“张建设的财力足可以造楼,但只盖了五间平房。他不愿压过村人,尤其书记大伯的风头”[4]34。买过平房又买公寓,“城里的新楼,比平房逼仄,但居高,可远眺”[4]67。随着张建设事业的不断发展,二人又从公寓搬进了别墅,“他们又搬家了,从公寓迁进别墅。也是一夜间,县城扩得很大,周围的几个乡都划进,行政改为‘区’。别墅坐落城北,靠近淮河,倒和修国妹原先所属的县域接近。东南风的季节,能嗅见酵酸的气味,眼前就浮现那铺了酒糟的横竖街巷,赤膊的男人用木耙推着热气腾腾的褐色渣滓,河面上吹来湿漉漉的风,小城上空便氤氲笼罩。太阳当头照下来,看出去的景物仿佛漂移流动,恍恍然的,心里有一股郁塞”[4]85。寸土寸金的上海,买房更是如买白菜萝卜一般稀松平常。“当然,没什么的,房子算个什么事?白菜萝卜似的。”[4]178时代的变化都是日常生活中衣食住行的变化,作者不仅表现了人物生活的丰饶,也侧面映射在宏观视角下人物抓住时代机遇而被推动着向前的生活状态。

其二,《五湖四海》塑造了“大家族式”的日常交往世界。正如作者在文中所说:“追溯起来,事情变化从小弟归国开始。”[4]100由水上运输进入陆地开办企业后,各类人物逐渐登场。小弟归国,还带来了女朋友袁燕;小妹流浪多年回来,带来了一个混血孩子“核桃”。一家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看似其乐融融,却潜藏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敌意。《五湖四海》中,以饭桌为场面背景刻画人情交往的描写十分丰富。当园生在饭桌上讨论“题型”话题时,全家人面对园生和袁燕的小争执表现出各色各样的反应:“袁燕说:所谓‘题型’不过是鸡生蛋蛋生鸡,有迹可循。园生横过去一眼:哪里都少不了你!修国妹喝止道:怎么说话的!无意间看见对面的小妹——对了,这是周末,全家人都到齐。核桃在桌肚里钻来钻去,小妹在笑,张建设低头往嘴里划饭,好像没听见。小弟呢?眼睛避开小弟,好像怕着什么。受了抢白的袁燕,没有回敬,大人不把小人怪的表情,吃完碗里几口,离开了。桌上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重新开始说话。修国妹发现,屋顶底下,其实弥漫着一股敌意,冲着谁来的?她不想知道。”[4]165-166在看似没有惊涛骇浪、合家欢一般的家族式日常生活之下,王安忆以修国妹视角,不动声色地徐徐揭示潜藏在平静下残忍的、背乎伦理的真相。“她不知道日子怎么会过成这样!”[4]1在文本中重复出现,就给读者以暗示。

家庭关系中,婚姻和血缘关系是最基本的。小说一开始便竭尽书写张建设的重情重义,而如此重情义、重家庭的张建设,作者却不止一次暗示其和弟媳、小妹的不正当男女关系。通过他人之口,修国妹得知张建设瞒着自己给小妹和小弟的女朋友买房,两人睡在一张床上,却“疏远到来世,三生石上邂逅”[4]186。但是,读者预料中的结局并没有出现,一次夜谈中,张建设向修国妹保证“无论分不分房,这世上只有你我做夫妻”[4]188。张建设的“义”,守住了二人的婚姻,这也正是王安忆婚姻书写对改革开放的时代背景下传统婚姻价值取向“道义”的反思。

二、城乡互融的叙事结构

20世纪50年代以来,城乡叙事一直是当代文学的重点叙事模式。自新中国成立,我国发展的重点逐渐由农业转变为工业,发展的重心也由乡村转变为城市,城乡之间逐渐形成二元对立的结构格局。从经济发展水平上看,城市与乡村代表不同的发展方向,反映在文学作品中,二者则呈现了突出的两极化趋势。在拥有知青经历的上海作家王安忆的作品中,城市和乡村并非仅仅作为小说的叙事背景存在,而是以一种审美的视角内化为小说的主题。早期的《小鲍庄》《大刘庄》中,王安忆以外来知识分子视角审视乡村的传统价值观,对传统伦理道德观念进行思考。在《长恨歌》等许多作品中,作者毫不吝啬地表现对老上海的喜爱和赞美。但随着20世纪90年代城市化进程的推进,快节奏的商业化发展不断啮噬老上海的精神基因,老上海温情、闲逸的气质逐渐消失。为了寻找城市的精神之根,王安忆提出“农村是一个很感性的、审美化的世界……它给我提供了一种审美的方式,艺术的方式。农村是一切生命的根”[5]。回望乡村生活,探寻乡村的审美特性,构成了王安忆新世纪理解城乡的参照,王安忆以越来越平和的态度对待城乡两个文学空间,将二者放在平等且互相尊重的立场上,打破二元对立的叙事结构,找到城乡的共通点,以客观的视角塑造一个平等对话、交往的文学世界。

在作者王安忆的眼中,城市是大村庄,乡村也是小城市,二者都是人们赖以生存的栖息地,然而商业社会的快节奏发展却使城市越来越没有了人情味。如王安忆在《寻找上海》中所说:“上海变得不那么肉感了,新型建筑材料为它筑起了一个壳,隔离了感官。”[6]作者在《五湖四海》中同样传达了这一点,无论是上海或是美国,高速公路都是现代化的象征,它无疑为人们出行提供了便利,看起来也似乎和四通八达的水系没有区别,但作者却认为前者象征着形而上抽象的理性思维,后者才是现实具体的感官世界:“河道是未经过提炼的原形,高速公路是形而上。前者是感官世界,后者是理性思维。”[4]181城市在物质不断丰富的同时,也在人与人之间悄悄建立了隔膜,束缚了人的感官、自由和灵魂,似乎人人只是在高速公路上飞驰而过的汽车,是世界这个多维空间中高速穿行的粒子,无法停下,也不会思考。而在过去的水路运输时代,漂无定所的走船生活却是另有一番趣味的:“稍纵即逝的风景,变幻的事物,停泊点的邂逅——经过白昼静谧的行旅,向晚时分驶进大码头,市灯绽开,从四面八方围拢,仿佛大光明。船帮碰撞,激荡起水花,先来的让后到的,错开与并行。‘猫子’们都是有缘人,相逢何必曾相识。”[4]1水上世界就是江湖,与城市里钢筋水泥搭建起来的高速公路相比,多了一些人气。可以看到,作为知识分子的王安忆不仅意识到了城市内部精神的缺失,还不断为麻木的城市寻求出路,探寻乡村中纯洁质朴的人性美、人情美。

小说里,作者不吝笔墨描绘乡里人重情重义的性格特点,以此为主要形象特征的主人公张建设就是典范。张建设父母去世那一年,大队决定将张建设、张跃进纳入“五保”,由生产队养到成年,其时正读中学的张建设就担负起了照顾自己和弟弟的责任,毅然下学做船队的小工。与修国妹的订婚酒宴上,张建设面对书记大伯提携自己同年兄弟的请求,“抬手向下首用力一划:都是我的弟弟妹妹,谁敢说不管”[4]23。事实上,张建设也做到了。娶妻生子后,张建设将舅子和小姨子供进城上学,送张跃进当兵,剩下的书记大伯的儿子则由他牵线给明光镇的窑厂做了销售主任。后张建设想要造一间屋,需要向村委会买地,之所以敢和书记大伯张口请求帮忙,凭仗的是二人后天建立起来的人情:“书记大伯和张建设不是族亲,在后天的缘分,一个由另一个抚孤,另一个呢,眼看到了托老的时候,生亲不如养亲。在这通常的人情底下,有更深的渊源,两个都是人里的龙凤,嘴上不说,内里却惺惺相惜,视对方为忘年知己。所以,张建设才有胆开口,向书记大伯开口要地,地可是乡下人的命!”[4]33张建设也不会让书记大伯难做,以高出市值的钱数买下30年租期,谦卑地只盖了五间平房,为的是不压过村人的风头。然而,如此珍贵的人情在进入欲望化的都市生活后逐渐不再,文章的后半部分,作者以修国妹作为视点人物体察物欲纵横下变化的世情人心,物质条件变好了,修国妹却感到和所有人都隔着心。小说的最后,张建设一时技痒上船割炬,而灾难却突然到来,一二吨的块件意外砸中张建设,小说到此戛然而止。

如果要问,张建设的人生是成功的抑或是失败的?也许很难给出一个具体的回答。作者在文中以姚师母之口给予张建设“做庸人一世平安”[4]98的暗示,似乎也是给予读者暗示:顺流而上不一定会让日子变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富裕的头上还有更富裕,这是一条永无止境的道路,潮流推着人往前走,人就会失了立足点,也就忘了自己的根。时代潮流固然不可阻挡,但可以做站在岸边的智者,始终保持着理性的目光。小说中修国妹一次又一次对生活的追问,也是作家对如何疗愈城市精神文化缺失的追问。在这里,作家并未给出明确的药方,但却为读者指明了方向——从哪里开始变化,就回到哪里。在日益现代化的城市里,被时代浪潮推着走的我们也许可以暂时回到岸上,回到乡村汲取温暖的力量,从乡村传统的人性人情中寻找理想的火种,重新建立人与人之间真诚且温柔的羁绊,到那时,当人们可以在城市中找到一方可供寄托的精神居处,城市与乡村才有可能真正地走向无声的融合。

三、平实可感的叙事语言

创作至今,王安忆的叙事语言由自发走向自觉,其语言风格也经历了两次明显的转变。从20世纪七八十年代发表的小说《雨,沙沙沙》《黄河故道人》《流逝》等,到20世纪八九十年代发表的《长恨歌》《弟兄们》《逐鹿中街》等,再到20世纪90年代以后的《我爱比尔》《上种红菱下种藕》《考工记》《五湖四海》等,王安忆的语言风格在早期呈现出清新明丽、纯净自由的特点,到了中期转向繁华浮丽、细腻深远,而到近期则体现出具体可感、自然平实的趋向。进入新世纪以后,王安忆在作品中同样延续了自己惯常的细腻精致的叙述语言。以《五湖四海》为例,在描写修国妹与张建设订婚宴和船上满满当当的嫁妆时,就体现作者精、细、密的语言特点:“床上绸缎面湖丝绵被子、珠罗纱白底隐花帐子、羊毛毯、羽毛枕,地下铜锁铜包角的樟木箱、红木的套桶和脚凳、黄杨木的婴儿摇床都备下了。穿的有呢大衣,男式的海军蓝,女式的玫瑰红,新款羽绒衣也是一蓝一红。衬绒夹袄,男装驼绒,女装羊羔绒。牛皮鞋高靿、低靿,棉、单、凉、拖。单是锅就十来件,钢精的、生铁的、搪瓷的、双耳、单柄、煎、炒、炖、煮,成套的碗盘、茶碟、酒壶酒盅,各有几十头。顶别致的一盒西式餐具,大小刀叉勺,嵌在紫红平绒托上。一样一样送上甲板,摞起来,罩了桌面大的双喜字,展销会似的。”[4]25-26但王安忆如此细腻精致的叙述语言与她前一阶段的小说相比,在风格上却体现出越来越平实可感的特点。

首先是用词方面,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后,王安忆对小说叙事语言进行了进一步的思考与反思,开始以越来越包容的心态对待口语在小说创作中的运用,并尽量地使用日常的、平白的字。例如在描写张建设坐班车进城区时,作者对小城镇的刻画:“班车通过壅塞的进城道口,街面疏阔,而且齐整,东西纵向为主干道,南北横向断开的多是小街,鱼骨似的排列。这是整体的结构。从局部看小街由住家和摊贩组成,此时已到收市,就寥落下来。干道则为公家的营业,从车窗望出去,玻璃的门窗,门上的招牌,招牌上的大字,虽也人迹罕至,却是威严的气派了。”[4]18-19在这里,王安忆描写城镇的布局结构、小街和干道的样貌与《长恨歌》中对上海弄堂阁楼的描写相比,就体现出作者在字词使用上的朴素与平实。作者叙写进城道口是“壅塞的”,街面是“疏阔”且“齐整”,整个城区结构布局如“鱼骨”,小街到收市的时候是“寥落”的,干道上是公家的营生,大字的招牌显出“威严的气派”。

又如当小妹在外流浪多年回家,对小妹外貌的描写:“小妹仰脸闭着眼睛,使劲地哭。修国妹的眼睛也湿了依稀看见小小的小妹,和小弟争,争不赢。还窥视到那双小吊梢眼,掀起一下又阖上,狡猾的小表情。眼睛干了跟前是青黑的眼圈,凹陷的脸颊,发顶上竟然有几丝白。哭喊停止了,因为没力气,剩下剧烈的抽搐,那身子薄的,纸片似的。”[4]131小妹“吊梢眼”、试探姐姐的表情是“狡猾”的,长久的奔波劳累使小妹眼下“青黑”、脸颊“凹陷”、身子薄的“像纸片”,诸如此类的用词皆是人们日常接触到的、偏口语化的,通过这些平白如话的字句,显现出这一阶段王安忆语言的自然、平实。

此外,在这种自然平实的语言下,王安忆常常运用动词,使生成的场景真实可感。《五湖四海》中,当修国妹发现了张建设和弟媳袁燕的龃龉,作者通过使用一连串的动词来刻画两个人内心出现的隔膜。“张建设裹着毛巾浴衣出来,一团湿热霎时间涌进卧室。朦胧中,修国妹低头坐在床沿。他绕到里侧,怕惊着她似的,轻了手脚上床。那边的人站起身,他脱口问道:你去哪里?洗澡!修国妹回答。他‘哦’一声,挥手道:去吧!有事吗?她问。有什么事?什么事没有!他说,滑到被子底下。修国妹进了浴室,地砖上一汪汪水,马桶里积了半腰淡黄液体,她嗅了嗅,然后按下扳手。四下里充斥了健硕的男人体味:尿臊、汗臭、脚气、口气,掺和了肥皂、洗发液、沐浴露的人工香精味。是久违的缘故,还是添加了新成分,熟悉里的陌生。她刷了马桶,拖干地砖,擦拭一遍浴缸、镜子、台盆、淋浴房的玻璃门,用过的毛巾扔进洗衣篮,换上干净的,甚至清洁了壁上的瓷砖、下水口的毛发。”[4]184-185初心已改,两人之间的互动也变得尴尬。王安忆通过动词描摹细节,暗示两人之间相处的细微变化。

在以上几段文字中,王安忆都使用了平白的字词语句,且描绘得细致周到,运用一系列动词,捕捉人物的动作,使读者读来具体可感,仿如身临其境。总之,王安忆是一位有语言自觉意识的作家,在近期小说创作阶段,随着王安忆阅读资源的扩容、自身阅历的增长,其不仅对语言本身有了新的认识,也在时代的感召下、在作品表现对象和接受对象不断下移的过程中使语言由繁华浮丽走向平实可感。

四、结语

王安忆作为一个成熟的小说作家,在新的历史视域下展现了独特的叙事追求,在当代文坛上极具价值。“一个看似俗套的男人有钱就变心的情感故事,被王安忆镶嵌在大时代背景里,与经济发展、个体生存经验、家庭及社会伦理纠缠在一起,有了质疑现代性的意义。他们本是水上人家,借着时代的东风上岸,买地,让水上‘猫子’不再是无根之萍。然而,在水上相互扶持,勤俭持家的‘前现代’生存模式和承载着他们年轻时回忆的古船,才是心灵的居所。”[7]总的来说,以王安忆新作《五湖四海》为例,其小说深入小人物的凡俗生活,着重从细微处捕捉人物微妙起伏的情感波澜,体察时代浪潮下变化的世俗人情,以城乡互通为线索,回到乡村寻找人性人情美,探索大时代背景下城市的精神出路,以平实可感的叙事语言为表现形式,使用平白如话的字句,运用一系列动词,展现了一幅普通人生活的写照,带给读者深刻的感悟,使人们在新的历史视阈下重新思考现代生活的价值追求。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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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鞠雨辰,女,汉族,山东威海人,鲁东大学文学院2023级现当代文学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当代小说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