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克·诺里斯《麦克提格》中诺里斯与茶杯式悲剧的远离
2024-11-21李嘉欣
【摘要】《麦克提格》由弗兰克·诺里斯(简称诺里斯)所著,被称作美国自然主义的宣言。小说《麦克提格》刻画了主人公在其本性、所处环境以及社会阶层的推动下,一步步走向灭亡。被誉为第一位美国自然主义作家的诺里斯,见证并推动了美国现实主义到自然主义的转变。在诺里斯看来,自然主义与现实主义背道而驰,前者更聚焦人性中“超凡”和“过度”的一面。本文从情节设置、结构设计和人物塑造三个艺术手法方面,探讨诺里斯在《麦克提格》中背离他所谴责的茶杯式悲剧的表现,但同时又并非完全意义上的强烈谴责。诺里斯在这部小说中运用的这些元素也暗含着现实主义与自然主义的相互作用。因此,美国自然主义并不是“欧洲自然主义的简单移植”。这二者之间的复杂关系也进一步说明了美国的文学发展中所体现出的独一无二的美国性。
【关键词】《麦克提格》;茶杯式悲剧;自然主义
【中图分类号】I7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42-0010-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42.003
《麦克提格》由弗兰克·诺里斯所著,讲述了主人公麦克提格被其本性、环境和社会阶层所摧毁的过程。主人公是街上的一名牙医,在各种压力下经历了从人到野兽的曲折人生。这部小说是美国自然主义的代表作,被誉为美国自然主义的宣言。麦克提格是一位强壮又笨拙的牙医,在旧金山波尔克街经营着一间牙科诊所。他与朋友马库斯的堂妹特里娜相识并走入婚姻,但这对夫妇幸福的婚姻生活并不长久。偶然间特里娜中了5000美元的彩票,从此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守财奴。最终,麦克提格无法忍受妻子的吝啬,频繁发生冲突,最终谋杀了自己的妻子。他逃到死亡谷,遇到了马库斯,两人因为往日恩怨发生肢体冲突,麦克提格在冲突中杀死了马库斯,但他也永远被困在死亡谷的中央。
小说刚开始描绘的是麦克提格和他的朋友们的平凡生活,诺里斯引入了一种催化剂,即大额彩票,使得人物内心的本能渐渐浮现,也探究了本能发生碰撞时会产生的结果。这部小说中,尽管各个人物试图与这些力量做斗争,但人物也会被他们的本性、环境和社会阶层所摧毁。当他们对文明的掌控逐渐脆弱甚至最终消失时,人物就陷入了他们原始的状态。
一、现实主义到自然主义的转变
在达尔文“适者生存”进化论以及法国自然主义文学的奠基人左拉的影响下,新的学派应运而生。左拉既是一个生物决定论者,认为人的行为受其生物本能支配,又是一个环境决定论者,强调社会环境决定人的善恶成败。[8]26左拉的自然主义文学理论以及他在这一理论指导下进行的小说实践对于加兰、诺里斯、克莱恩和德莱塞等一批美国自然主义代表作家起了启蒙作用。[9]136因此,美国的文学潮流从现实主义转向了自然主义。
美国现实主义主张作家应真实地反映和描述生活的方方面面。他们创造出的虚构世界是一个“平凡而乏味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生活似乎主要是无聊的日常生活”[7]13。这一时期的作家主要客观地描写普通人的平凡生活。现实主义作家的思想是灰色的。但某些现实主义作品也推崇积极向上的品质,强调道德的规范作用。豪威31Jed+Yvaj5/JiXs2kN10Q==尔斯的《塞拉斯·拉帕姆的发迹》中,主人公虽然最终家境一落千丈,但其道德成长表现得尤为突出。
自然主义文学创作往往将客观性和超然性的科学原则应用于人类研究,审视受本能和激情支配的人类,以及设想人物角色的生活受遗传和环境力量控制的方式。在主题方面,他们发掘的是人性的非凡和过度的一面,通常会探索那些与英雄或冒险生活相关的人物品质,如暴力和激情行为,且大都涉及激烈性行为或肢体对抗,最终以人物角色的绝望崩溃甚至暴力死亡收尾。
二、诺里斯《麦克提格》与茶杯式悲剧的远离
作为美国自然主义的先驱,对于现实主义,诺里斯表示“现实主义只注意到事物的表面,并将自己局限于打碎茶杯的戏剧、沿着街区散步的悲剧、下午电话的兴奋以及邀请共进晚餐的冒险”[5]215。他谴责豪威尔斯式现实主义的茶杯式悲剧,这样的现实主义主要是朴实地刻画中产阶级的日常生活。在他看来,豪威尔斯的问题在于,他的人物“住在我们的街对面,他们就在我们的街区”,而且自然主义故事中的人物必须与普通人不同。[5]216相比之下,自然主义者的作品倾向于探索人类内心深处的未知与神秘,以及人类灵魂的阴暗。因此他在创作时与豪威尔斯式现实主义保持了距离。《麦克提格》中,他在情节设置、小说结构和人物塑造等方面与他所谴责的豪威尔斯的茶杯式悲剧有所不同。
(一)老格拉尼斯和贝克小姐的叙事与主线情节
情节设计上,诺里斯设定的贝克小姐与老格拉尼斯的情节是其与茶杯式悲剧主动远离的重要体现。许多评论家批评了这一情节,认为这一情节在主题和戏剧性上都很薄弱,是不和谐之处。豪威尔斯宣称,这部小说的一个愚蠢之处是坚持让那些愚蠢的长辈相爱。然而这对伴侣的故事可以看作是与主线情节的有效对比和平衡。
老格拉尼斯与贝克小姐的情节似乎更可能出现在美国地方特色小说中。这对老伴侣是对平淡生活的再现,这正是豪威尔斯式现实主义的核心所在。这部作品中的三对恋人中,贝克小姐这对代表了“本土色彩小说的过度克制、礼貌、无性恋和精神自我否定特征”[2]43。他们和麦克提格并排住在同一栋楼里。“他们甚至都不认识,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6]11即使他们住得很近,即使在一栋楼里,相遇时也会保持沉默。他们两人的房间实质上都属于同一个大房间,他们都一个人坐在薄隔板旁边,门半开着。老格拉尼斯把他不读的书装订起来,贝克小姐在她的红色小桌子上喝下午茶。他们日复一日地这样生活,形成了属于他们二人自己的默契。
这对伴侣的故事远超过了现实。现实生活中,这样的故事情节正常逻辑下几乎不可能发生。诺里斯在小说中有意夸大了这一情节的刻画。通过添加和夸大这个代表当地色彩小说的故事,诺里斯明确表明他“远离当地色彩小说,并走向自然主义或浪漫主义的过度”[2]42。因此,基于考虑到现实主义与自然主义这两类文学风潮的对比,诺里斯设定了贝克小姐与老格拉尼斯的情节。
老格拉尼斯与贝克小姐情节的发展过程中,外界的干涉在他们之间关系的发展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小说中,拥挤的波尔克街上发生了很多事件,包括玛丽亚在这对伴侣家突袭收集垃圾、麦克提格的婚宴,以及玛丽亚最终被泽尔科夫谋杀。正是因为这些事件,这对老伴侣受到一些“来自肉体外部世界的事件的影响,而不是在每个人都温和地生活在平静的想象的世界中”[2]43。他们在麦克提格的婚宴上才进行了第一次交谈。之后老格拉尼斯回忆道:“在这个拥挤、过热的房间里,它突然达到了顶点。”[6]108此后,他对贝克小姐有了一些肉体上的情感,这无疑推动了他们关系的发展。
特里娜的介入也推动了这对老情侣的关系。特里娜质问老格拉尼斯是否爱贝克小姐。接着她编造出贝克小姐告诉她自己爱着老格拉尼斯的谎言。特里娜这样介入他们的关系中,极大地推动了老格拉尼斯对贝克小姐情感的变化,他们的幸福结局就由特里娜促成了。诺里斯允许特里娜为他们创造了一个幸福的结局,因为外界介入到这对老夫妇中,这个结局才得以实现。这也说明了流派之间的区别:人为干预和幸福结局确实出现在本土色彩的小说中,而一般在自然主义中极少可能发生。作为自然主义的典型体现,特里娜成功地为代表本土色彩小说的老夫妇命运画上了一个圆满的结局,但她对自己自然主义世界的力量无能为力。由此,贝克小姐情节中由于特里娜等波尔克街事件的介入才实现的美好结局,与特里娜和麦克提格的悲剧结局之间的对比,体现了自然主义小说中本土色彩元素的缺失。
(二)结局与布勒特·哈特的采矿叙事
《麦克提格》的结构设计,尤其是小说的结局,也体现了诺里斯与现实主义和地方色彩主义的背离。诺里斯对结构十分重视,是源于这样一个认识:小说家不同于说故事,他的任务绝对不仅仅是讲故事,而是要对故事进行安排,建构“结构”。[10]39小说结局一定意义上可以看作是对布勒特·哈特的伤感矿工小说的戏仿。麦克提格将他的妻子特里娜谋杀,偷走了她的钱财之后,本能又将他带回了他年轻时工作的矿井。为了逃避警方的逮捕,麦克提格最终来到了沙漠小镇基勒,在这个小镇他遇到了克里本斯,克里本斯邀请他一起寻找黄金。
《麦克提格》中结局的设计是其含义表达上不可或缺的,是因为这些设计是诺里斯对地方色彩小说的缺陷之处的刻意戏仿。麦克提格在矿工生涯中的经历与哈特的采矿故事中有明显的相似之处。麦克提格与克里本斯的相遇,以及他们在淘金过程中的合作,都是哈特创作中的经典特征。他倾向于在角色之间建立一种至关重要的伙伴关系。[4]221在其代表作《咆哮营的幸运儿》中,营内的淘金者们在新生儿降临之后,共同为孩子创造一种善良友爱、道德公正的环境,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
然而,麦克提格角色本身的性格却与哈特矿业故事的传统背道而驰。哈特故事中的矿工,如《咆哮营的幸运儿》中的肯塔克和斯塔姆,他们从一种原始的本能状态上升到一种绅士情感和道德的粗糙表面。在营地中有了幸运儿之后,他们的道德感随着整个故事的发展都在提高。相比之下,麦克提格从一种粗糙的文明外表下降到了一种原始的野蛮,这正是哈特笔下的矿工夸张的原始状态。麦克提格的变化是诺里斯自然主义传统的典型代表。因此,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麦克提格的道德上的倒退与典型的哈特矿工角色的进步截然相反。诺里斯通过描写麦克提格对哈特故事中人物的相反面,投射出他对哈特矿业故事的些许蔑视。
(三)特里娜的人物塑造
在对特里娜的刻画时,特里娜心态的变化反映了她从现实主义向自然主义的转变。在《麦克提格》中,每对恋人都充当着不同的角色:他们代表着不同社会层面和行为准则,不同因素作用下世界的不知情受害者,以及不同程度上金钱、激情和克制的拥有者。[2]44三对恋人中,贝克小姐这对过着平凡单调的生活,是现实主义的典型代表;玛丽亚与泽尔科夫则是自然主义的集中体现。
从一个现实主义的故事开始,特里娜和麦克提格作为中下层阶级的主人公,不断努力争取体面和更好的生活。中巨额彩票之后,他们的生活也不断变化。随着特里娜在卫生和外表方面变得松懈,并进一步陷入痴狂的吝啬,她与其他两对恋人之间的关系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特里娜变得很少拜访贝克小姐,更多的是与玛丽亚结交,这标志着她从现实主义的克制和中产阶级的尊重,到自然主义的下层过度和肮脏的转变。这一转变表明,特里娜夫妇抛弃了现实主义世界,注定要重演玛丽亚被谋杀和泽尔科夫逃亡的故事。因此,特里娜的人物塑造,特别是她从贝克小姐的现实主义转向玛丽亚的极端自然主义,反映了诺里斯对这个人物的自然主义倾向和对现实主义的背离。
尽管诺里斯对豪威尔斯式现实主义十分抵制,但仍有痕迹表明,豪威尔斯对诺里斯的作品创作有所影响。对诺里斯来说,尽管他对文学作品的性质和目的的看法有所波动,但他仍然十分尊重豪威尔斯,并对其作品有非常深入的了解。[3]251诺里斯非常钦佩豪威尔斯,这种钦佩为豪威尔斯对诺里斯作品的影响奠定了基础。
豪威尔斯对诺里斯产生的影响,在特里娜和麦克提格的双向错位回应上不难看出。在他们恋爱期间,特里娜和麦克提格陪着她的家人去了公园。他们沿着一条废弃的铁轨行走,进行了一场极其牵强的谈话。他们的谈话中,各自的思维方式确实有很大差异。他们似乎对彼此的话题不感兴趣,也无法理解对方。这一时期他们之间的情况与豪威尔斯作品中汤姆和艾琳之间的对话有相似之处。汤姆和艾琳讨论了当前的文学,但他们对彼此的回应很大程度上是无效的。因此,这对夫妇之间的不协调体现了豪威尔斯对诺里斯创作的影响以及他们之间存在的联系。
三、结语
尽管诺里斯在创作中坚持自己的自然主义原则,并在情节、结构和人物塑造等方面十分抗拒现实主义原则,但他又不可避免地受到豪威尔斯的艺术手法和情节设计的影响。诚然,诺里斯设计的一些现实主义元素是为了达到讽刺的效果。诺里斯作品中表现出来的现实主义与自然主义之间的互动,是二者关系复杂性的具体体现。他们在创作原则上的相互排斥中又存在着一些联系。这两个美国文学流派在美国历史的短时期内如此复杂的互动,体现了美国文学的独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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