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指山下泥土芬芳
2024-11-19罗灯光

海南黎族苗族自治州完成了肩负的历史使命,《五指山》文学杂志办到第三十一期也随之终结了她丰硕的季节,主编陈运震挥洒了一篇至今读来仍然感到荡气回肠的《别辞》,与《五指山》,与《五指山》的读者、作者惜别:
说起《五指山》,有人把她譬作:一茵娇妍花地,一勺山兰美酒,一阙迷人春歌,一个动魄冲浪,一足坚实印记……
你可曾知道,在《五指山》上,记录着党和人民的多少感召和呼唤,浓缩着世事的多少惊涛骇浪,凝聚着读者和群众的多少同情和希望,结晶着作者和编者的多少创造和辛劳!说她是花,靠大家用心血浇灌;说她是酒,靠大家用热汗酿造。
《五指山》漂亮的存在将成为过去;但,人们将怀恋她的英姿,记住她的功业,夸耀她的光荣。她的精神和风格跟高高的五指山同在,共深深的南海水长存……
从这些发自肺腑的文字,便能感知陈主编对这本刊无与伦比的感情。他身在五指山中,《五指山》在他的魂中。
纵然有几多不舍,几多眷恋,几多缱绻,也必须收拾行装,收拾心情,紧紧跟上海南建省的时代步伐。
其实,《五指山》播下的文学种子、创作精神,已在琼岛内外生根开花。从文坛及诸多行业当年的作者的活跃与业绩,可见《五指山》的基因在传承着、延续着。
这份杂志创办于上世纪70年代,一直跟着州文化局,就是1982年8月州文联成立后也没有分离过。它系综合性文学季刊,立足本州,面向广东全省,全国公开发行,证号为“国内统一刊号:CN44—1038”。我于1985年8月调入,接替调离的编辑,编辑部保持专职人员3名,主编陈运震,责编罗灯光,通联莆秀英。人手不足,陈主编整合社会资源,聘请顾问、编委,邀请倪俊宇、陈烘炽为兼职编辑。
陈主编眼光深邃,见识灵活。在相继推出美术风情封面后,他毅然推出1986年第四期摄影人物封面,选用了影视明星谭小燕出道前的玉照,留住了一代自治州人挥之不去的记忆。喝着南圣河水长大的谭小燕,随着这本刊走出深闺,惊艳了五指山区,为读者所喜爱,此期杂志洛阳纸贵。
这样的灵活与深邃源于陈主编对《五指山》这块文学创作发表园地的坚守。在相继发表《八村河》《旱地》等诸多优质作品之后,陈主编毅然按下暂停键,抑制住强烈的创作欲望,不惜俯下身来做“泥土”,鼓励创作,尤其为那些“根正苗红”而一时过不了琼州海峡的作品,负起本土培养之责,用汗水与心血哺育出万紫千红,满园芬芳。有感于此,我著文《甘做五指山下的泥土》,1987年3月15日《广东农民报》以头版醒目位置发表,把陈主编的事迹推向全省。那时已有地区文学期刊转型,走向消遣,甚至走向秘闻凶杀。陈主编认为《五指山》不是个人的“一亩三分地”,而是全州人民的肥田沃地,因其唯一性,寸土寸金,只能倍加珍惜,拒绝“转型”,承受着“守旧”的骂声,坚守、践行初心,为此不惜呕心沥血。泥土的事业是坚实的、奉献的,因而是幸福的。
对于年青作者,陈主编满腔热情扶持。黎族女青年符玉珍,端着习作战战兢兢走进编辑部,腼腆而诚恳,陈主编看出了她的创作潜能,耐心指点,从中发现了散文《年饭》,给出修改意见让她回去自改提高,尔后在《五指山》发表。《年饭》于1981年荣获第一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三等奖,这是改革开放后海南黎族苗族自治州所获得的第一个国家级少数民族文学大奖,符玉珍获邀进京领奖。此后,他相继编发了符玉珍的小说《拜妮》《大表姐》,此两篇分别被《中国农民报》和《民族文学》刊载,符玉珍在他的扶持下迅速成长。
黎族青年龙敏,从散文诗歌创作转入短篇小说创作,写出《年头夜雨》,投寄岛外刊物屡遭退稿。陈主编独具慧眼,掂出了《年头夜雨》沉甸甸的分量,安排发表并特约我写了《文贵独创——评龙敏短篇小说〈年头夜雨〉》。该短篇以社会风气的败坏和好转、黎族风俗的消失和恢复为着眼点,写出了新的社会风气把贼变成人这一新鲜的深刻的主题,构思严谨,布局细密,人物呼之欲出,具有鲜明的时代感和浓郁的黎乡生活气息。1983年,《年头夜雨》荣获第二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二等奖,龙敏是附上我的评论申报该奖说明“反响情况”的,我从此与这位文兄结缘。龙敏的作品《同名》《忏悔》《路遇》等都是陈主编最先编发的。龙敏由短篇而中篇而长篇,1986年出版中篇《黎乡月》,2002年出版长篇《黎山魂》,一步一个脚印稳步前进。

时至今日,回忆起与陈主编的首次接触,琼中县作协主席王斌心情尚未平静。其时的王斌系一介山乡黎族民办教师,陈主编从来稿中发现他的处女作黎族长篇叙事诗《阿当》乃一块“璞玉”,便去信请他到通什来“雕琢”。接到佳音,他平生第一回走出琼中。陈主编邀请他住进家里,并同吃一锅饭,打消他因囊中羞涩而产生的顾虑,使他潜下心来,在陈主编的指导下修改稿件。十五个昼夜过去后,他交出了新版《阿当》,陈主编严肃的脸上露出了温馨的笑容。返程之日,陈主编为他送行,掏钱给他买了车票。那一刻,王斌双手合十,眼含热泪,给陈主编深深鞠了一躬。《阿当》在《五指山》发表了,广东民族学院教师韩伯泉、郭小东撰写《宽广的文学创作之路》给予肯定,还把《阿当》列入该校民族文学教材。此后,王斌的作品陆续在多家报刊发表。
1985年冬,在“五指山文学研讨会”上,王斌动情地说:“是陈主编的热情、启蒙、谆谆教诲,让我走上了文学创作之路。没有陈主编,就没有我们这支民族文学队伍的现状。”此话有一定的道理。那些年,陈主编编发了一大批作者的处女作,在陈主编的热心扶植下,全州数以百计的少数民族作者在地区级以上报刊发表了作品,五指山区文学新人一茬一茬茁壮成长。
至于陈主编邀请的两名兼职编辑倪俊宇、陈烘炽,则与我们情同手足,没有任何报酬,“碰工帮做”,人同此心,精神可嘉!几十年过去了,我心里还是满满的感激。倪俊宇时任《通什农垦报》总编辑,那时已有数百首(章)诗作在《人民日报》《诗刊》等报刊发表。这位琼岛西海岸人,外表平静得像深谷里的一泓秋水,而胸腔蕴蓄着赤诚之火,对人、对工作热情有加,尽管编务繁重,对我们则是有求必应,切实负起对新诗、散文诗的修改之责。陈烘炽系自治州商业学校老校长,精通旧诗写作,时而到编辑部来走动,总戴着一顶蓝布帽子,鬓角斑白,满脸慈祥,热心诚恳,本刊所发老革命老诗人旧诗委托他把关,他修改好的稿件,诸多工工整整抄写一遍,亲自带过来,当面交差,实属难得啊!




编稿之余,我常沉浸创作之中,编写结合,以写促编。其间采写过的一位名家,至今记忆犹新。那是《刘伯承军事生涯》的作者——原人民海军副司令员兼参谋长杨国宇将军,一级解放勋章、一级红星功勋荣誉章的获得者。
1987年9月,杨国宇将军到通什来参加中国青年出版社召开的传记文学研讨会,我拿着笔记本跟着他采访。他个头不算高,精神矍铄,眉宇间透出一股英气,红润的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除去开会、食宿,他尚忙,索题字、求合影者比比皆是,我耐心等待,见缝插针,一点点谈,一点点记。他去参观我跟着,他睡觉前我到他房间茶叙。也是“投缘”,他不厌其烦,坦诚回应,使我的采访不至于半途而废,最终完成,写出《将军的责任感——访传记文学作家杨国宇》,发上了1987年10月9日《人民日报》海外版“神州”副刊,杨将军心情愉悦,即兴写了一幅书法“搜奇索异”寄赠我,年底又寄赠手绢礼品,上书:“1988年是中国龙年,龙是腾飞和吉祥的像徽,祝愿龙年给您带来幸福。灯光同志新年好。国宇一九八七年十二月卅一日于首都。”如此礼品让我感到格外温暖。岁月如流,斯人已逝,无处说挂念,但他的光辉事迹,他追求真实力量的书写,令我肃然起敬;我一直牢记他“对历史负责,对后代负责,不虚美,不隐恶”的写作理念与原则,进行着非虚构写作实践。

作为责编,我参与组织的最值得回味的活动,当属“五指山小说笔会”。这一笔会,以州文化局、州文联名义,由《五指山》编辑部于1987年8月在通什军分区招待所举办,催产了全州30多位各族作者的新作。龙敏的《桥》,截取生活的横断面,又极力开拓,以“闪回”增大容量,把昨天和今天相交织,颇见匠心。“桥”具有双关含义,既指山明人所企望的架在深溪上的桥梁,更指沟通领导干部与人民群众心灵的桥梁,呼吁领导干部密切同人民群众的关系,造福于民,至今仍不失现实的意义。洛英、筱红的《情人》,从叙述主人公的感受和意识着笔,淡化了情节,挣脱了时空的约束,采用电影蒙太奇手法衔接,使小说紧凑简洁,加快了节奏。《情人》等小说的出现,突破了我州小说创作整齐划一的传统手法,造成表现手法的多元化。在笔会闭幕式上,我做了总结发言,并在《五指山报》发表评论,热情评介笔会成果,为繁荣全州文学创作鼓与呼。
《五指山》漂亮的存在已成为过去,但,她的精神和风格,跟高高的五指山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