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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亚·洛因德Arrayah Loynd记忆之外的记忆

2024-11-17

摄影之友 2024年11期
And then you were gone,And then you were gone ©Arrayah Loynd

摄影与记忆紧密相连,艺术家阿拉亚·洛因德(Arrayah Loynd)巧妙地将“照相记忆”的概念与“面孔失认症”以及“神经发散”的经历相结合,创造出一种独特的并置效果。《然后你离开了》 ( And then you were gone)这一系列中的作品混乱、美丽、令人困惑,就像洛因德的思绪一样,她在旧底片上构建了一个新的世界,曾经一闪而过的记忆重新浮现。那些模糊的、曝光不当的、有划痕的底片,暴露在不同光源下,洛因德赋予它们迷人的色彩。她还采用双联画的形式,让图像之间相互对话,展现记忆之间的冲突或融合。

In the right context,And then you were gone ©Arrayah Loynd

然后你离开了And then you were gone

阿拉亚·洛因德创作的《然后你离开了》,在 2024 年的“LensCulture”艺术摄影大赛中获得了第二名。于她而言,摄影只是创意表达的途径,因此她并不想将自己的身份与摄影师画上等号。其作品的主题经常围绕记忆展开,《然后你离开了》就与面孔失认症(Prosopagnosia)有关,她很难识别人物的面孔,记忆也常常是模糊不清、杂乱无章、非线性的片段。把私人的、破碎化的、无法触摸的记忆, 通过视觉的方式呈现在观众面前,是洛因德思考的方式和体验世界的手段,也是她探索“我是谁”的工具。过去的记忆对她来说已经消失,思想只存在于永恒的当下和循环的现在。

Photographic memory lapse,And then you were gone ©Arrayah Loynd

杨波

忆像建构主义

建构主义心理学的理论认为:学习是个体在原有知识经验的基础上积极主动地进行意义建构的过程,学习者不是被动的信息吸收者,而是主动的信息建构者,通过综合、重组、转换、改造头脑中已有的知识经验,来解释新信息、新事物、新现象或解决新问题,最终生成个人的意义。记忆是人脑对经历过的事物的识记、保持、再现或再认的心理过程,它是进行思维、想象等高级心理活动的基础,“忆像”通常与记忆和图像相关联。

阿拉亚·洛因德展现的作品,其实并不是记忆,而是某种记忆的加工体“忆像”。在心理学中,“意象”(又称“表象、心象”)是指没有客观对象在眼前时,头脑中产生的心理形象。这些形象可能是在人们将以往形成的经验性认知与场景中的各种现象做比较时,进行认知迁移、转化而在心理活动的层面形成的虚幻的景象,也可能是人们在想象、梦境或其他心理活动中所创造出来的形象。虽然“意象”与“忆像”在字面上有所不同,但他们都涉及心理形象或图像的概念。洛因德创作的过程就是一个建构“忆像”的过程,强调了创作、学习和体验的社会互动性和情境性。她的摄影作品,通过自己的健康经历和康复过程,将“照相记忆”的概念通过“忆像”的形式,探索内心深处黑暗而广阔的领域,通过调动记忆的资源,用自己掌握的暗房技术,构建自己的情绪展现模式,那就是她的作品,所以作者把记忆进行了加工,创造出摄影作品。

“忆像”本身也能表达作者的与众不同,体现她作品中生长的力量。洛因德在采访中提到摄影是为了寻找某种创意的出口,将特别强烈的情感记忆转化为某种改变的力量,经过“忆像”加工和建构,呈现出不一样的作品。作者想要表达的更多的是我如此与众不同,而人最可贵的就是他们具有独立性和差异性,这才是人性的光辉。作者用记忆这样一个独特的情绪景象,来标记和呈现作品,通过一个个心理过程的画面建构,为我们呈现了精美绝伦且富有创意的摄影作品。

Dissociated #18,Pain always finds the surface,Vol.I ©Arrayah Loynd

Vol. I痛苦总会浮出水面Pain always finds the surface

《痛苦总会浮出水面》的第一卷(Pain always finds the surface,Vol.I)深刻捕捉了阿拉亚·洛因德因医学上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和孤独症谱系障碍(ASD)交织影响而进入游离状态时的心境。它们是自画像,深入表面之下,探索内心深处黑暗而广阔的领域。一旦进入这个领域,她就无法再在眼中找到自己的倒影。洛因德隐匿于更深的层次,甚至超越了自我所能触及的界限。

Dissociated #8,Pain always finds the surface,Vol.I ©Arrayah Loynd

在我的生命中,经历了无数次医疗干预,疼痛如影随形,只有短暂而甜美的喘息间隙能带来一丝慰藉。九次手术,摘除器官,缝合伤口。一处“愈合”的创伤,往往又引出两处新的难题。无人能解我的病痛,我的身体拒绝透露它的秘密。

一想到要接受医疗治疗,我的心跳就加速,呼吸也变得急促。过去的记忆开始浮现,在我的身体里熊熊燃烧,痛苦地提醒着我它们从未真正地离去。这引发了我强烈的感官反应,让我的神经系统感到极度脆弱和暴露,仿佛被剥去了保护层。

于是,我的大脑开始关闭,进入一种游离的状态,以保护自己免受过去和未来的痛苦。这不是我自愿的,我只是失去了对现实的掌控,被带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但那并不是一个世界,而是一片虚无,无边无际,无声无息,没有时间概念。八个小时如同一百个小时般漫长,又或如同一个小时般短暂,当你消失其中时,就难以分辨时间的流逝。我化为虚无,永远不想回到现实。

Vol.II痛苦总会浮出水面Pain always finds the surface

在《痛苦总会浮出水面》的第二卷(Pain always finds the surface,Vol.II)中,洛因德在心灵的缝隙中,捕捉到了一缕微弱却坚定的光芒。那些瞬间,仿佛重获新生,找到了通往“水面”的道路,得以再次畅快地呼吸。她,既是独立的个体,也是一切,怀揣着强烈的渴望,期待着归来。

杨波

复杂多维的痛苦体验

疼痛是一种复杂而多维的体验,不仅仅是生理的感觉,还蕴含着丰富的心理意义。疼痛可以被视作一种身体的防御机制,通过传递信号来提醒我们注意潜在的危险或者伤害,促使我们采取措施,避免进一步的伤害。疼痛也是情感的表达,常常与特定的情感状态相关联,比如恐惧、焦虑、愤怒,还有悲伤。尽管痛苦体验可能带来诸多负面影响,但它同样具有积极的一面。通过面对和克服痛苦,人们可以逐渐学会如何更好地应对生活中的挑战和困难,从而变得更加坚强和成熟。

阿拉亚·洛因德的作品就是这些痛苦经历的升华,她以开放和接纳的态度去面对痛苦体验,从中汲取力量和智慧。她的摄影作品中暗示着某种情感、想法和经历,正在逐渐显现或者浮出水面,双联画的并置效果加深了冲突和矛盾的体现。作者曾经历九次手术,医疗创伤中的痛苦体验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它涵盖了在接受医疗过程中可能遭遇的身体疼痛、心理压力以及社会适应等多方面的挑战。通过有效的疼痛管理、心理支持和社会支持等措施,可以帮助疼痛的经历者更好地应对医疗创伤中的痛苦体验,促进患者的康复和生活质量的提升。痛苦也是成长和转变的契机,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自己,发现生活的意义和价值,而水的意象则是作者在痛苦体验后,对生命的重新审视和感受,是某种契机。

生命之源的滋养

经历彻骨的痛苦后,人作为一种具有高度适应性和生存本能的生物,会自然地产生一系列反应,来应对这种极端的情感和心理状态。面对巨大的痛苦,人的自我保护机制会自动启动,试图减轻或避免进一步的伤害。这可能表现为逃避、否认、压抑等心理防御机制,以暂时缓解内心的痛苦和焦虑。人们还可能会寻求其背后的意义和目的,这种寻找不仅有助于个体更好地理解自己的经历,还可能激发新的生活动力和热情。在经历痛苦后,人们会本能地努力恢复身心健康,并重建自己的生活。这可能包括身体上的康复、心理上的疗愈,以及重建人际关系和社会角色等。洛因德采用了“水”这一生命之源的意象来呈现作品,在不同文化中,水都被视为柔和、包容的象征。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水与智慧和灵性有关。水滋养万物,孕育生命,代表着生命的延续和希望的可能。她作品中的“水”或许就是这种隐喻表达,也是对生命本身的敬畏和赞美。

Beginning to surface_Increasing moments #2,Pain always finds the surface,Vol. II,©Arrayah Loynd
Cracks, Pain always finds the surface, Vol. II,©Arrayah Loynd

摄影之友×阿拉亚·洛因德

什么时候对摄影产生兴趣并想成为一名摄影师的?

我是在我的孩子们长大后才接触摄影的。在某种意义上,我是为了寻找创意的出口,重点并不在摄影本身。我在高中时做过一些暗房工作,并且痴迷于此,但是,想要取得非常好的效果,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耐心。当我用数码相机重新开启创作时,很喜欢它的即时性,让我能够在拍摄之后快速编辑。这打破了暗房强加给我的所有传统规则,并且使我的创造力得以通过多种方式变为现实。不过,我始终不认为我是一位摄影师,我只是利用摄影手段创作的艺术家。

你如何看待摄影与记忆之间的关系?

人们经常提到照相记忆。这是什么意思?他们是否能够以如此精确和坚定不移的信念,将过去看得像现在一样清晰。记忆是主观的,它很少告诉我们真相,因此不能信任或依赖它。有人可能会说,照片也是如此。我的记忆是如此模糊,以至于需要一些实实在在的东西来证明它确实存在过。照片可以成为收集事实、拼凑线性的过去,从而来了解“我们是谁”,以及“我们为何存在”的工具,它是许多人的记忆。没有记忆,我们什么都不是。

通过收集旧底片来构建一种“照相记忆”的替代品,请问这个过程对你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将“照相记忆”的概念与面孔失认症、神经发散的经历结合到一起。我从来都记不住人们的面孔,经常弄混淆。通常情况下,我能够记住声音或是言谈举止,甚至是一件与众不同的衣服。这像一场充满焦虑的“猜猜我是谁”游戏,令人精疲力竭。但当我开始扭转并分解这一切,看看哪些部分能够组合在一起,试图构建出那些我无法分辨的人物的肖像时,有时是有效的,有时则不然。这个过程让我意识到,自己在记忆方面付出了多大努力,而当我无法看到全貌时,记忆又是多么困难。

你曾提到将底片举到不同的光源下进行拍摄,能否分享一些具体的技术和创意过程?

我将底片拿在手中,并在各种光线充足的背景下,用数码相机拍摄它们,有些是在夜晚的人工光源下,有些则是在天空和树木的背景下。

我选取了那些通常在暗室中会被丢弃的底片——模糊的、曝光过度或不足的、有划痕的、裁剪糟糕的……它们共同构建了一个未成形的记忆的概念,并让我能够清晰地看到我在试图弄清楚是否认识某人时所依赖的东西,比如肢体、衣物、头发、破碎或模糊的面孔。

这一系列中的大多数图像,都只经过了基本的编辑和调色处理。另一些则是多层图像的组合,将拍摄的底片与旧样片和我的数字档案中的图像结合在一起,通过混合和着色,展现神经发散视角下对世界的感知。这很混乱,也很让人困惑……就像我的思绪一样。

Imprinting onto my mind,And then you were gone ©Arrayah Loynd

使用模糊或曝光不当的底片,这种选择的背后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或思考?

利用废弃的旧底片,构成了我这一系列作品的基础。拍摄照片仿佛是为了将记忆凝聚成更坚实、更真实的东西。看着这些有瑕疵的底片,似乎什么都看不清楚。然而,最奇怪的东西却形成了新的或改变了真相的碎片。我不断地问自己,那是我编造的吗?

在数字摄影流行的时代,胶片摄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你是如何把胶片与数字摄影融合到一起的?

人们总是怀念过去,尤其是那些没有经历过的人。我热爱胶片摄影,也知道它在创意艺术领域依然有着强大的影响力。但是,作为一名摄影教师,我对一些人缺乏对胶片摄影的了解而感到失望,他们认为,只需要扫描底片就可以完成图像处理了。

我对模拟技术的使用完全不按照常理出牌,它在数字捕捉方面是临时性的。如果纯粹地扫描底片,则会抹除很多别人希望剔除的元素。但于我而言,这些元素会利于表达我想要的概念和感觉。我希望看到灰尘、模糊、边缘卷曲、背景渗入的图像。我从不追求完美,且更愿意看到所有的碎片和混乱。

为什么想到用双联画的形式来呈现你的作品?这种格式对于表达您想要传达的信息有何重要性?

我喜欢两幅图像相互对话的方式,这样讲述的故事比单幅图像要丰富得多。协同作用——概念叙述、色彩和形式的相互作用,似乎都以一种和谐的方式融合在一起,使我的思绪平静下来。双联画展示了这些记忆片段之间的冲突或融合。在我看来,这一系列中的图像都是可以互换的,将它们配对,就像我在寻找合适的匹配项一样。

《痛苦总会浮出水面》的第一卷以你的挣扎为中心,第二卷是在心灵的缝隙中寻找光明,是什么促使了这种转变的发生?你是如何通过视觉方式来表达这个系列中的关联与变化的?

如今回顾这一系列的作品,我深感两卷之间的鲜明对比着实引人入胜。第一卷深深地植根于我生命中的一段非常痛苦的时期,展现了我的意识与身体之间的疏离。画面中柔和而美丽的色彩,掩盖了我内心所承受的痛楚。作品弥漫着一种忧郁的气息,一种深邃的哀愁,这些隐藏在梦境般的图像之下。它柔软,充满了痛苦,而且难以捕捉。我创作了一个视觉上的避难所,试图以此抵御那股足以摧毁我的强大力量。

至于第二卷,记录了我丈夫成功带我走出家门的那一天。我们驱车上山,停在一处巨石环绕的天然泉眼旁。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美好日子,将镜头对准外界,专注于拍摄的过程,对我的精神世界而言,无疑是一剂良药。相比之下,这一卷的作品显得更为黑暗并且令人望而生畏。这恰恰反映了我开始有能力在不迷失自我的情况下正视痛苦,直面其黑暗,感受其边缘,不再被其吞噬,或是被带回内心深处那个自我构建的避难所。画面中的黑暗,反而让那几缕穿透阴霾的光线显得尤为耀眼,与正在经历的创伤的沉重形成鲜明对比。

摄影或者艺术创作,在你面对痛苦时起到了什么作用?

当我被情感或身体上的疼痛压得喘不过气时,就会经历极端的感官过载和情绪失调。这消耗了我的全部精力,我的大脑作为一种保护机制,会进入一种解离状态。创作似乎是我唯一能够接触和处理内心活动的方式,它对我来说,像呼吸一样重要。

疼痛一直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只有极少数的时候,我才能感到舒适。再加上我的神经发散(neurodivergent),它使我身心俱疲。《痛苦总会浮出水面》就是在陷入深深的痛苦之后开始创作的,当时,我因为又一次的创伤性住院经历而深感沮丧。开始创作时,我仍受到药物的影响,处于解离状态。拼命地想要抓住现实,却无法处理内心的混乱。拿起相机是一种本能,我用它来帮助自己回到现实中。是艺术让我渡过了难关,我通过创作图像,来处理内心的痛苦。

在那段时间里,我遇到了摄影师丽莎·穆雷(Lisa Murray),她在艺术上的创作方式与我非常相似。她似乎能够映照出我的思想和人生经历,我们每天都在友谊和创作实践中相互陪伴。能够以这种方式与她分享我的生活,对我来说是一种治愈。我不知道我们之前是如何独自面对生活的。有这样一个人,能在你怀疑自己的时候对你坦诚相待,给你鼓励,让我能够取得更高的成就。

你如何看待摄影疗愈?

富有创造力就像一种疗法。它有点像拼拼图,你需要找到合适的碎片,无论你在那一刻需要处理什么,这些碎片都应该在审美和情感上契合。

我经常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想要表达一些我无法在脑海或身体上处理的东西,而艺术似乎是我能做到的唯一方式。我经常想得太多,在创作的时候可以完全自由地表达自己。那一刻,我触及了一个需要被倾听和理解的部分。

并不是我创作的所有作品都值得发表,但它们对我来说,仍然是有意义的,帮助我在一个我会感到不知所措的世界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当我不知道如何表达时,它们帮助我发声。

在从事摄影教学和创作的过程中,哪些摄影师或艺术家对你产生了较大的影响?

我喜欢所有突破摄影界限的作品,无论是传统的,还是实验性的。我被那些能打动我、让我有所感触的图像所吸引,即使这种感触是不适的。

我的灵感主要来自自己内心的想象,而不是某个特定的艺术家。正是我脑海中的色彩和“ 闪光”事物的爆发,让我的灵感源源不断。总是想法太多,但时间不够。我是一个高度视觉化的人,在我的脑海里有无限的可能性,永远不缺少新的想法。多巴胺的冲击是真实的。有一些艺术家的创作让我兴奋不已:丽莎·穆雷(LisaMurray)、梅兰妮· 舍尼格(MelanieSchoeniger)、亨利· 布洛默斯(HenriBlommers)、卢多维卡· 德· 桑蒂斯(Ludovica De Santis)、斯蒂芬妮·奥康纳(Stephanie O'Connor)、斯蒂芬妮·兰根霍文(Stefanie Langenhoven)、艾德里安·萨克(Adrian Saker)等。

关于艺术家

阿拉亚·洛因德Arrayah Loynd

出生于英国,在澳大利亚长大,是一位概念艺术家。作品探讨了记忆、创伤、神经发散、女性经历等主题,在 Lensculture 、 Head On PhotoAwards 、 PhotoLucida CriticalMass 和 Australian PhotographyAwards 等多个摄影大赛中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