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火(组诗)
2024-11-07沐昫
巍宝山中的隐客
时间寄生于腐木之上,散落为山中的菌子
这喜好隐居的灵物,会加深人世的朽坏
拾菌子的人,背着箩筐走入石径
眼前太缥缈的山峰,让云彩与蝴蝶的距离
不甚明了,若振翅就有燃烧的危险
走到蜿蜒处,两个道士在下棋,布局之间
石缝生出青苔,榕树在地上生根
再看一局,山下已斗转星移
走失了人的深涧中,一只破鞋开出花来
若再看下去,身体有羽化的危险
满载而归的人,从松涛中解读出唇语
并试着向松涛回喊,喊着喊着
他的叫声成了杜鹃
鸟道雄关
巍山与弥渡之间只隔一道山,有马帮在山间
往返
蝴蝶与兰花之间只隔一道山前的雾,雾中有
马蹄声往返
有个唐朝的马蹄印,在月光下
长出马的影子、马的血肉、马的嘶鸣
这里叫雀儿山,有成千上万的候鸟往返
迷失方向的,下了界,成了六诏的子民
脱下鸟羽为衣袍,拔去鸟喙为箭镞
神鹰落在细奴逻的肩膀上,细奴逻
踩在马蹄印上,俯瞰南诏国与白子国
从此出山的溪水,由彝语和传说所构成
祭 火
夏天,有足够的火焰等待释放
呼吸在巍宝山的永恒寂静中,火焰
是危险而猛烈的艺术
风车在山顶排成一列,吹奏长号之呜呜
在圣火广场,由人流、火把与民俗汇聚成的
祭火仪式,不过是从疲倦的当代生活中
取出一个日子,一粒心脏
浇醒古老的索玛花
当黑帽毕摩高举双手,完成与天神的沟通
火狐狸,就准时跳上大火把的头顶
拔出火毛,飞出禁锢的围栏引燃全部的小火把
我们的脸颊也扑了几爪红光
火狐狸照亮洞窟中的壁画
照亮层层叠叠的梯田,也照亮茶马古道上
这个狂欢的小镇。从火把上吹下来的
会飞的蝴蝶,把自己飞为灰烬
我们手挽手,围着篝火学跳左脚舞
烟花兼爱人民,你站在广场、街道、楼顶
甚至两栋楼的缝隙里,都能看得见
举起火把,举起手机
又构成银河之外的另一片星辰。皮逻阁
从大屏幕里张望一千三百年后的南诏
高高的松明楼是他树立过的
最大的火把,把六诏烧成了一个
马背驮回一朵莲花
饮马的米汤河畔,东莲花村静谧地开放
叩开四合院的木雕门,可以坐井
可以观天,可以走马转阁楼
塔楼上,如果像马帮那样看懂天上的星星
四合院与巍山坝子,就绝不是
大一些与更大一些的井
于是,年轻的时候总想跨上马背,走南闯北
无论马帮头指着哪座山尖,我都绝不掉队
一筐筐糖、茶叶、丝麻驮下了南洋
回来的不止一阵阵马铃
驮回清真寺,驮回马家大院
驮回一幅名叫《上海街景》的彩绘
驮回一朵金莲花,还要驮个夫人回来
在米汤河畔下了马,洗去脸上异乡的尘土
看见一个姑娘走起莲步,每一步
都是清脆的花瓣
南诏国遗事
隐忍在黄昏的泪,滴作一整片洱海
彝族人围着篝火,牵手跳他们的史诗
白族人举着毛笔,在照壁上画他们的田园诗
在山中小城,将军和他的兵马陷落
在二十一世纪霓虹的包围圈,将军和他的夫人
失散在云南驿,大火之后,喊声凝成化石
消失在《新唐书》的某年某月,某场战役
轻舟泛夕阳,秋千舞长裙
她来自成都,曾走进这画卷
爱行人稀少,她的耳钉葬在原地
世间不那么相交的归途
她失于遗忘,我失于等待
在清欢酒馆听雨
小酒馆,遗失在明清时代的小阁楼里
饮用无根水,来维持木材的血色与骨骼
我们被大雨请进来,成为天地吐纳的一部分
从天而降的雨,瓦当间汇集的雨
青石上反弹的雨,渗入泥土的雨
为夜晚配足了乐器,适合做聊天的背景音乐
合着雨的鼓点,鲁吉星唱起流行歌
填补人声,彝人的嗓音在时间里瞬间发酵
此刻的他已是祭司,为南诏王主持加冕
而七片绿舌头,从他身后的花瓶中伸出来
舔食旅人的小确幸与小哀怨
一个人冷清的生活,在青石上滴出圆圈
而三十万人嘈杂的生活,在青石上相干
相消,构成古镇悠远缠绵的古韵
空杯也是乐器,用茶满上,就是另一种
茶饼散成花,团成雾,凝在屋檐
又散落人间,穿行于五脏六腑
以空气对衣袖的沾湿,来沟通天地的循环
茶过了三道,清苦、微甘、回味,仿佛人生
雨声从我们的话语声中渐次清脆
庭院空了,黑云散了,屋檐仍在演奏
渐渐停止底鼓,又停止贝斯和吉他,只留下
钢琴的单旋律solo。清欢酒馆
可能是步行街唯一亮着的星光。分别之后
两滴雨水的交融,折射出时间的残影
踩着积水的脚步是最后一种乐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