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红舞鞋

2024-11-06渔溪

时代报告·奔流 2024年9期

第一抹星光坠入舞蹈排练厅,月色溶溶下,一只精灵翩翩起舞,明亮的不止是银色的夜晚,连翌日的清晨都仿佛透着琉璃般的明亮。周周特别喜欢第一缕晨曦洒进教室,照在金色的把杆,落在红色的舞鞋上。松软的发丝里浸透着舞者优雅的气息,半蹲、擦地、全蹲、伸展、划圈,动作娴熟轻盈,汗珠在舞动中滚动着、闪烁着,跳跃着流光溢彩。

窗外,马路两旁的西府海棠绮丽地站着,一点两点的花苞,在风中颔首,粉嫩盈盈,如同少女的点点胭脂。翘首远望,半开的海棠,煞是醉人。花冠戴着白,搽着粉,嫣红化作浅绛,娇羞欲滴。周周深情地凝视着,多好的春色啊!不知不觉中,目光变得深邃而幽远了。

在周周的记忆里,老家的小院里,也种有一株海棠。每到春夏之交,多情妩媚地怒放着,给简陋的院子增添几分瑞气。可不讨喜的是,北方的天气总是作怪。一场急雨袭来,周周姥姥倚窗而坐,出神地看着窗外。血一样的海棠红落下,雨还在滴答作响,周周妈妈站在房檐下,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

风雨交加的雨夜,总是那么绵长。从心底翻涌的聒噪,随雨点拍打在窗玻璃上。啪嗒啪嗒…….噼啪噼啪……周群英掀起粗布窗帘,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闪过,连忙走到客厅。看到是周周,紧蹙的眉头舒展了几分:“乖,冷不冷?快点吃饭。”说完,她麻利地端出热在锅灶上的饭菜,然后坐下瞅着女儿,看着周周狼吞虎咽的样子,满眼的疼惜。

吃完饭,周周写着作业。周群英收拾碗筷,一番清扫利索后,她坐在床边织起了毛衣,一边织着,一边抬头看看女儿。灯光下,周周显得格外恬静。写完作业,母女俩同床而眠。周周呼吸平缓而均匀,躺在床上的周群英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放下!”一声呵斥,娇嫩的小手本能地缩了回去。还没有等幼小的身躯转过来,那双大手已经粗暴地关上柜门。留下不明所以的孩子停滞在时空的隧道,阴影里那双漂亮的红舞鞋愈发地透着神秘与压抑。

周群英在急促的呼吸中惊醒,欠了欠身,窗外还是一片漆黑,依稀能听到簌簌的声音。于是,又躺下,摸了摸额头,竟然沁着汗水。她扭头看看,周周睡得像一只安详的小猫儿。殊不知,等周群英闭上眼睛时,女儿周周睁开了惺忪的睡眼,露出惶恐的神情。

这样的情景时常在周周的童年出现,有几分的模糊,有几分的清晰,有时候她真搞不清楚是梦里还是现实。雨夜的凄厉,总是让她心有余悸。她能真切地感受到母亲的不幸,但是,她又不知道为什么,又庆幸时代的阵痛没有落在她的头上。只能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命运,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悲欢。她的姥姥如此,她的妈妈也是如此。

“周周,下课了。”周周正在整理舞鞋。“周周,走,去吃面线糊去。”同学一个劲儿地催促着,周周还是不紧不慢的,反复抻拽着鞋面,“周周,你这舞鞋还能穿吗?都开着花呢!”周周没有理会,一屁股坐了下来,陷入了沉思。

“周周,给你,红舞鞋!”激动而喜悦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回转间,一双炽热的眼睛映入眼帘,一汪潭水的眼眸里充溢着激励。举着舞鞋的手,还残留着油污,像粗粝的树皮一样。可就是这双大手,高高地托起了周周的舞蹈梦。

周周停顿了一下,眼睛湿润了。那时的她还不到6岁,接受了承载着妈妈梦想的礼物。虽然,年幼的周周还不知道舞蹈能带给自己什么,但是,当舞鞋真的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她无比的兴奋。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为,她有一个无私的妈妈。可是,在她懵懂和逐渐丰腴的内心里,她觉得与她相比,妈妈是可敬,也是可怜的。因此,在雨季里,苦恼的事情还是时常发生,尤其在深夜。周周总是被奇怪的梦魇惊醒。每当醒来,她又会下意识地找到妈妈喃喃道:

“妈妈,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妈妈,你心里是不是好苦?”

“妈妈,你怨恨吗?你怨恨谁?等我长大了,我保护你!”

“妈妈,梦里的都不是真的。不要害怕,有我呢。”

成长中的周周仿佛有一种天生的执拗与信念,总想在母亲的话语里找到点什么。可是,母亲的刚毅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像一堵厚重的城墙,密不透风。也许,这是生活给予母亲的烙印——在工业时期大熔炉淬炼的女性已经完全变得和钢铁一样冰冷坚硬。

立冬后的北方,气温骤降。阴霾的天空,灰蒙蒙的厂房,浓烟弥漫着的高炉,淬炼着城市边角特有的属性。这种金属色还属于一个特殊的群体。她们身穿蓝色笨重的工作服,全副武装的行头包裹着原本的清秀模样,变得粗糙,显得臃肿,穿梭在车间生产线上。

周周的妈妈周群英就是其中的一员。走在涌动的人流里的她,犹如尘埃中的一粒。蜡黄的肤色,浮肿的眼泡,憔悴写满疲惫的脸庞。自从她18岁进入工厂以来,风雨无阻,从未请假旷工。女人做的,男人做的,只要招呼她去完成的,她向来二话不说,雷厉风行。素有车间“周工”美称。

“周工,晚上加班。”已经连续加班一个礼拜的周群英,实在不想听到类似的指派。不满还没掠过眉梢,车间主任已经察觉出些什么,“没办法,厂里的决定,年底赶生产抓效益。”她刚想说话,却被车间主任“大家都抓点紧哈,向先进看齐,争取年底多发福利”的一席话堵住,心事只好咽在肚子里。

披星戴月的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着,周而复始。钢水喷溅出的火光,俨然成了她生命全部的色彩。在时光的消磨中,周群英似乎望不到头儿,甚至有些麻木。拖着疲倦的身子,她有气无力地打开大门,轻轻地推开周周的房门,“闺女,还没有睡呢?”“妈妈,我等你呢!”周群英环视屋内,催促女儿早点睡觉。她明白无论自己多么的刚强能干,都不能改变家庭的现状。丈夫常年夜不归宿,这个家已经冷清得只剩下墙壁、沙发、仅有的几件不像样的电器。她的心里满满地装得都是女儿周周,有了她就有了生活的一切。

在周群英看来,她的婚姻就像一场漫长的马拉松,终点是那么遥不可及。她明明知道最终奔向何处,但是,路途的曲折,却让她走得十分吃力。曾经,站在起点的时候,这个不该苦命的女人对未来的憧憬是带着光芒的。然而,和容颜一样饱满的日子在长跑中日渐暗淡干瘪。这场婚姻走着走着,双腿越发地使不上力,双脚越发的疼痛,累加着的郁郁寡欢沤着,一点一点的发霉。

一个骄阳似火的中午,周群英还在厂里干活。此时,距离下班时间已经超过三刻钟。贾运国主任用油渍渍的手使劲地挠着脑门,周群英蹲着身子,猫着腰,伸长了脖颈,死死地盯着车床。她心里反复嘀咕着:刀具和量具是经过周密计算的,都是照图纸来的,怎么还会出现不合格产品呢?圆圆的镜片下,乌黑的眼圈和眼尾一道道爬痕,细数着生活的斑驳。贾主任皱皱眉,用手又抓抓下巴,“去㞗!不搞了,下午再搞。”周群英听后,迟疑一下,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换衣间,迅速脱掉已经渗透汗液返碱的工作服。

一路上,地面扑起的热浪蒸烤着周群英的双腿,直逼向脸颊。原本已经通红的脸盘,变得锈红。一到家里,冷锅冷灶。她又忙不迭地淘米做饭,择菜炒菜。刚做完,周建设就晃悠悠地走进屋,睁一眼闭一眼的,趿拉着帆布鞋坐了下来。他看着桌上的菜色,横挑鼻子竖挑起眼。餐桌瞬间就如同战场一样,危机四伏。这样无端挑起的琐碎,已经不知道在这个看似和睦的家庭中上演了多少次。周群英也是见怪不怪,本该饶上几句的她放弃了争执。“怎么,哑巴了?”周建设的变本加厉,让一向妥协的她实在寒心,漠然地看着这个同床共枕的男人,真是找不到一句可以表达的话语。她的手紧紧地攥着碗,每一粒米都嚼得沉重。“看看,这是吃斋吗?”周建设翻来挑去,没有一样菜合乎他的胃口。实在是受不了这样的挑理,周群英用力地将碗放在桌子上,“如果,……”她鼓足劲,要说的话还没说完,周建设就恶语相向,“如果什么,如果早知道和你结婚,有这般的无趣和包袱,我会听我爸的撺掇?”周建设边说,边用手指着周周的姥姥,“你看,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不吃了……”周群英看着躺在竹椅上的母亲,望着丈夫冷酷的神情和摔门而出的背影,酸楚一股脑儿都涌了上来。

接连的几天,里里外外都见不到周建设的影子。周群英的恼火消遁成了哑火,无处排解。她照常上班,照常接送女儿学舞蹈。夜晚,她骑着自行车,一阵一阵的酸疼爬上了小腿肚。长期的站立,加之穿着厚重的工作制服负重工作,使得她的小腿静脉曲张严重。她顾不得瘙痒和疼痛,使劲地蹬着自行车往家赶。

当周群英骑到家里已经是深夜十点多钟,屋里亮着灯光。她轻声地喊着女儿的名字,不见回应。她蹑手蹑脚地推开女儿的房间,只见周周趴在桌子上。她又小声地喊着“周周……”,连叫了几声,周周还是没有搭理。她摸了摸周周的额头,手立马缩了回去,“怎么这么烫?”“妈,到底怎么回事?周周生病了!”沈筠怡听到喊叫,连忙披件衣服从房间里走出来,看着周周搭拉在桌边的手,吓得惊慌失措。这时,周周痛苦地睁开眼睛,“妈,疼!”说完,眼角溢出豆大的泪珠。“疼?哪里疼?”周周用手指着腹部,周群英连忙用手摁了摁,说:“是这里吗?”“妈,别使劲,疼!疼!疼!……”周群英赶紧背起女儿,“妈,你在家里等着。事不宜迟,我得带周周去医院。她爸回来了,你告诉她,我们去医院了。”

周群英把女儿抱到车后座上,一只脚迈过大梁踩着车蹬子,另一只脚支着地面,用围巾把女儿和自己捆绑在一起,然后又拖着疼痛的腿,使劲地蹬着自行车骑向医院。到了医院,叫了急诊。医生一直忙到天亮,周周才脱离危险。看着术后的周周安详地躺在病床上,周群英悬着的心才平复了一些。她跑到洗手间,用凉水激着自己的脸,刻意抑制住困意,心里暗自嘀咕,孩她爸一会儿就会来的。可是,左等右等,直到晌午仍是不见周建设的身影。只见,年迈的母亲沈筠怡佝偻着瘦削的身子,手里掂着饭菜来到病房。周群英顾不得那么多,给母亲交待了几句,便离开了医院。

一出医院大门,周群英再也遏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她粗野地拖出自行车,愤懑地踹着脚蹬。她的眼前一片模糊。此刻,她只想找到得是孩子的爸爸。走家串户,四处打听,最后在酒桌上找到了醉醺醺的周建设。她看着他,气愤填满了胸膛。周建设挥舞着双手来回比划,胡言乱语着,不知道在吹嘘些什么。周群英走到跟前,两只手不受控制似的,发疯地掀起桌子。几个人面前,顿时杯盘狼藉。她狠狠地甩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周群英红着眼睛回到了病房,沈筠怡一句话也没有说,默默地注视着。只有懂事的周周拉着妈妈的手,天真地说:“妈妈,别哭!我没事了,我还要为你跳舞呢!”

暴风雨过后,归于平静的周群英和祥和的周周姥姥内心里各有各的翻江倒海,苦楚就像一条无法回头的河流,望不到尽头。可更让人苦楚的是,这两股暗流从来没有汇合。本该亲密无间的两个人却过成了两个世界的人,除了血脉维系的亲情,其他毫无交集。可是,谁又能知道周周姥姥的眼里曾经闪烁着的光是在什么时候消失殆尽的呢?

时光倒回那火红的时代。在红旗漫卷的年代,激情燃烧的岁月,周周的姥姥——沈筠怡,可以说是舞团的首席。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舞台上的沈筠怡一招一式,一颦一笑,眉宇之间都舞动着赤诚。那是年代的齿轮留在青春的印记,是革命的信仰刻进骨子里的忠诚。只是,这被红色绸子吻过的骄傲,带着一抹血色的凝重。

“最美的色彩是红色,最好的政党是共产党……”在主持人激情澎湃的报幕声中《东方红》舞蹈汇演拉开帷幕。沈筠怡神情自若,轻缓地伸着腰,望着台下人头攒动的观众,她格外兴奋。演出对她来说,等待她的无疑又是一次向革命表白的赞礼。

表演结束,观众席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这样的热烈和轰动,几乎场场皆是。掌声响起的角落,不乏有青春萌动的燥热。但是,这灼热的目光里,有的人带着爱慕,有的人投来的却是深渊。

茵茵漫漫,万物悄长。葱茏的树木掩映着舞团的围墙,一面面红旗迎风招展,矗立在中西合璧的建筑上,多了几分庄严和神秘。一段紧锣密鼓的演出结束后,舞团处于休养生息的状态。沈团长借此机会,便隔三差五地找沈筠怡谈心。起初,沈筠怡还欢欣雀跃得跟一只小燕子一样,因为都姓沈,她像对待长辈一样,满心欢喜。后来,沈团长的举动,让她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是避而远之。

“筠怡,你不觉得舞台上的你绽放着绚烂的光芒吗?”沈筠怡看着沈团长,“你像一团火一样,点燃了我……”沈团长边说,边示意她坐下。他缓缓地站起,倒了一杯水,轻轻地走到她身后,不该有的骚动,血脉偾张着,直抵颅顶。不安分的除了眼神,还有那游走的老手。沈筠怡后背一阵发凉,紧张的气氛压到嗓子眼儿。

“团长,我是革命的舞者,群众需要我,我就跳到群众中去。我点燃的是广大人民群众的热忱……”年轻气盛的沈筠怡不假思索,话一说完,便起身离开。丝毫不照顾情面的她让空气变得陡然尴尬,有些窒息。独留沈团长一个人在办公室忿忿不平,却又找不到半句话找补。吃了瘪的他意识到眼前的女孩儿不是一般的农村女孩儿,不好拿捏,只好从长计议。

在以后的日子里,沈筠怡除了练功,其余时间都留在宿舍钻研舞蹈。每每和沈团长有正面接触的时候,她都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一来二去,熟络的两个人变得生分起来。他们俩都深谙其中的端倪,只是都不去戳穿。可是,时间一长,遏制不住内心私欲的沈团长,有些存不住气了。他既想捡起自己的尊严,又想品尝仙桃一口。道貌岸然也好,猥琐鄙陋也罢,只不过是他在不同场合释放出迷惑大众的烟雾弹。独坐办公室的他,用手不停地敲打着桌面,一番盘算后,他要让沈筠怡尝尝有苦道不出的滋味。

说来也巧。话赶话,没好话。人赶人,没好人。休整后的演出在即,沈筠怡已经做好调整,蓄势待发。来到团里,大家不约而同地走向告示栏,看到最新剧目《白毛女》后,纷纷表示演出一定会反响热烈。接着大家走进排练厅,不一会儿,沈团长一行几人走进大厅,“同志们,停一停……”沈团长扫视了一圈,唯独跳过了与沈筠怡目光的对视。沈筠怡看着他,突然,有一丝的不安掠过心头。“……由于这次演出剧目的人物,有特定形象,沈筠怡不做为主角出场……”本就狐疑的她,脑海里更是乱作一团。白皙的脸蛋像涂红的鸡蛋一样,刷地一下子红了起来。沈团长盛气凌人地注视着她,得意的模样犹如盘根在墙头的苇草。

沈团长走出排练厅后,大家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沈筠怡强行镇定,梳理了自己的思绪,走向团长办公室。她一番气愤填膺的陈词后,沈团长认为她需要冷静,好好琢磨角色的人物背景,从大局出发。沈筠怡看着八面玲珑的团长,恍然间觉得他平日的虚怀若谷都是披着一件虚假的外衣。她不再隐忍。她要控诉眼前的不公,愤怒的话语当即脱口而出:“沈团长,你是利用职权,假公济私。”沈团长拍案而起:“沈筠怡,你知道什么是农夫与蛇的故事吗?你的父亲到农场去,托我照顾你,我好心对你,你竟然说出这样忘恩负义的话?你可以去告我,看谁相信你说的话!”

沈筠怡惊愕了,羞红的脸仿佛有东西灼烧似的,变得异常滚烫。她看了看怒目圆睁的团长,顿时变得哑口无言。是啊,谁会相信她的一面之词。更何况自己的父母又不在身边,为了不再节外生枝,她无声地走出办公室。

沈筠怡感觉自己的天跟塌了一样,她实在想不出什么万全之策来扭转局面,只好顺其自然。殊不知,命运的黑手依然向她伸来。沈团长花言巧语的斡旋着,以与角色人物形象不符试图让她放下嫌隙,并许诺新舞剧的主角,一步一步诱导她就范。

傍晚,夕阳西沉,天边的红霞成了沈筠怡眼中唯一的色彩。队友们三三两两地离开了。她仍在排练厅里逗留。沈筠怡没有在练舞,一个劲儿地望着天边发呆。恰巧,沈团长路过,从虚掩的门缝里看见了她。他抿了抿油亮服帖的头发,清了清嗓子:“筠怡,怎么没有结束啊?”沈筠怡一个转身,浑身一激灵,说:“我这就走。”沈团长用手指抵着眉心:“怎么一看见我,就这么着急忙慌?”说完,一手拦住起身离开的沈筠怡,一手去抓把杆。两个差着辈儿的人,紧紧挨着。沈筠怡瞬间懵了,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充斥着沈团长急促的呼吸。“筠怡,你真香!用得是桂花胰子。”沈筠怡使劲挣脱,可是她越用劲,沈团长搂得越紧。拉扯中,沈团长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不断地用身体去磨蹭着,贴合着,抵着她。看着沈团长淫意邪魅的眼神,沈筠怡顾不得羞耻,拼命地挣开逃脱。

在随后的日子,沈团长更加的肆无忌惮了。在办公室里,在排练厅里,在宿舍里,沈团长总能说出和做出与他年龄和身份不符的腌臜事。盛夏的周末,燥热让人无法入睡,知了不厌其烦地唱起了夜郎曲。沈筠怡不停地抹着汗,两鬓的头发湿成两绺。她半敞着怀,晶莹的汗珠滚落在白皙的胸脯上,汗津津的。沈团长远远看着宿舍的亮光,就推断她一定在宿舍里。他笃定地敲着门,沈筠怡听到“嘭嘭”的声音,先是心头一惊,而后不发出一丝声响。继而,又是“嘭嘭”两声。沈筠怡还是一声不吭。“筠怡,我知道你在里面。只要你在团里,你是逃不出我的手心的。”说完,沈团长涎皮涎脸地走了。沈筠怡一头攮进枕头里,满脑里都是沈团长猥琐的模样。

即使这般境地,沈筠怡仍是不肯低头。她像一块倔强的顽石,宁愿摔倒在狂风暴雨里,也不愿做残缺的瓷器,受人唾弃。

就这样,在百花齐放、万木争春的年代,沈筠怡这朵娇艳的小花以不可名状的方式凋零了。她不能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数。她要向不公平的命运抗争。可是,数次的举报,都没能够撼动沈团长的一根毫毛。奇怪的事情却接二连三地发生了,舞团的人竟有意疏远了她,就连她的未公开的男朋友不但没有为她击鼓鸣冤,反倒是旗帜鲜明地跟她划清界限。这一切的一切,让她猝不及防,孤立无援。

起初,沈筠怡还用她的坚强与坚持舞蹈着。她倾情地舞动着,用饱含的深情抒发着对生活的热爱。在屋里,她跳给自己看;在公园里,她跳给花草看;在马路上,她跳给路灯看……跳着跳着,留给她的只剩下疲惫不堪,只剩下自欺欺人。自此以后,她的光只闪现在夜里,那是泛在阴沟里的清冷,或明、或银灰、或鹅黄,忽明忽暗,像一支利箭向她射来。现实的冰冷彻底刺痛了她那颗柔嫩锐敏的心。她变得绝望了。

无数个失眠的夜里,沈筠怡流落在街头巷尾,似乎在找寻着什么。深秋,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沈筠怡和守护她的男人相遇了。一个其貌不扬,老实本分的木讷男人走进了她坍塌的世界。冰冷的雨水,落在墙壁、马路、树枝上,发出冷冷的声响。两个人,莫名其妙的一前一后,她一路走着,他一路跟着,直到她踉踉跄跄地跌倒。他扶起她,不住地追问遇到什么难事,问家在哪里。沈筠怡在大雨中昏倒了过去,只留下心急如焚的他,不知所措。慌忙之下,他只好把她带回家。就这样命运将毫不相干的两个人捏合在了一起。

第二天清晨,沈筠怡在阳光下迷迷糊糊地醒来,看着陌生的房间,一骨碌坐了起来。她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立刻警觉起来。不一会儿,门“吱呀”一下开了,进来一位老婆婆。白发下慈祥的面孔,让人倍感亲切。沈筠怡稍稍的放松了警惕,连忙问老人到底发生了什么。老人一五一十地说出始末,沈筠怡瞪大了双眼,是一个什么样的小伙子就这样把她带到家里。还没等她缓过神来,老人抚摸着她的额头,怜惜道:“姑娘,别作难,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就安心在奶奶这里住下。”一句久违的关心,彻底击垮了她心底的防线。鼻子一酸,竟然扑进了奶奶的怀里痛哭起来。

自从把沈筠怡带回家后,他的心一刻也没有平静下来。待沈筠怡醒来,他静静地站在堂屋,透着门缝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子又让他倍感亲切。有一丝丝的冲动涌上心头,他想保护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可是,自己一个穷苦工人,又有什么资格做到呢,短暂的臆想立马沉入谷底。他走进去,几句寒暄后,就去工厂了。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上完一天的班,回到家里,这个“陌生”的女人还在家里。他惊异地看着,又扭头瞅瞅奶奶,十分的憨厚掩藏了心中的阵阵窃喜。他挠了挠头,呆呆地坐下,又慌得站起,拿起搪瓷缸里的水就往嘴里灌,直呛得连连咳嗽。奶奶笑得合不拢嘴,念叨着:“傻小子,真是傻小子!”沈筠怡苦涩的脸上露出了丝丝的笑意。

不知是情感的闸门打开了,还是想摆脱眼下团里遭遇的种种不堪,沈筠怡隔三差五地都会来找奶奶说话。就这样一来二去,没有家的她在这里找到了家的感觉,也让她走进一位同样命运坎坷的苦命人的世界。眼前的救命恩人,名叫周家山,自幼父母双亡,跟着年迈的奶奶相依为命。同是人间悲悯客,莫笑谁是可怜人。奶奶一路拾荒走到这里,年幼的周家山早早就尝尽了人世间的艰辛。相处数日后,周家山改变了想法,他想抓住这个难得的机缘。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守候着,生怕有一点儿疏忽。在阴霾中的沈筠怡,不再幻想比山还要高的理想殿堂。此时,她只想有一个温暖的小窝,逃避人世间的疮痍。憨厚,甚至有点儿笨拙的周家山,慢慢地成了她的依靠。其实,这个敦朴的男人,粗犷的外表下,也有着自己缜密的小心思。尔侬我侬,嘤嘤燕语中,沈筠怡才知道那场大雨的“恩人”周家山,早就见过她。好奇心促使她反复询问:“你怎么会认识我?”周家山像山一样敦厚持重,只吐出两个字:“保密!”

为了开始新的生活,周家山带着她从南方小城SlztT/UX7oHkoxo4H/hbdQ==迁到北方小镇。沈筠怡面对陌生的环境,极度的不适应。周家山又要忙着养家,又要操持家务。他像呵护花儿一样偏袒着沈筠怡。即使婚姻后的毛刺儿随处可见,周家山也用他的宽厚包容了一切。因为,在他的心里沈筠怡就是天山上的一朵雪莲,圣洁典雅,高不可攀。只可惜,沈筠怡离开了舞蹈,也没能走进婚姻。在结婚之际,她把舞蹈服扔进了火炉;在结婚之后,她把自己埋葬在婚姻里。

奇怪的是,女儿的出生,沈筠怡没有过多的喜悦,反倒是情绪越来越差。奶奶既怜惜沈筠怡,又心疼小重孙女。总是一口一个“小英子”的喊着,“小英子,吃炼乳了。”“小英子,吃米油了。”“小英子,吃奶粉了。”有时候,边说还边看着沈筠怡,然后唱和着:“小英子,快长大。妈妈不疼,太太(曾祖母的意思)疼。”

两年之后,奶奶离世了,加剧了这个小家庭的悲戚。看着不懂事的孩子,繁琐的家务,还有自己走样的人生,沈筠怡顿时觉得眼前层层黑云。从奶奶五七过后,她和周家山的话语,也越来越少,一天天的郁郁寡欢。周家山是个孝子孝孙,执意要为奶奶守孝三年。沈筠怡每每看到他戴在臂膀的黑袖章后,心情更加沉重。

懂事后的周群英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整日里见不到母亲的一个笑脸。但是,与生俱来的,对舞蹈的热爱却填塞满她整个童年。每当她看跳舞的节目,说有关舞蹈的话题的时候,母亲训斥的声音便会不绝于耳。直到父亲去世之前,她都不明白,无论她怎么去努力,尤其是表现出对舞蹈的热爱,得到的都是寒锥刺骨的话语。

于是,在灰暗中成长的周群英,把所有的渴望和希冀都寄托在周周的身上。

事隔经年,她也成为了母亲。可是,看着不言不语的母亲,她依然酸楚,有着说不出的苦痛。“妈,你什么时候能给我多说说话?”这句话一问就是一二十年,也许同样的问题,沈筠怡也曾问过她的父母。时过境迁,一个女人,一条布满荆棘的路,没有来路,没有归途,没有出口的答案都在生活里怄着。

“妈,我去上班了。饭在桌子上,你记得吃饭哈。”周群英嘱咐着妈妈。看着母亲毫无反应,她已经习以为常。她知道母亲的病是心病,走ghi2kUxfUXstI6zp11OtQA==不出来的心结如一把丢了钥匙的锁,上面长满了铁锈。周群英也顾不得那么多,这个家里的磕磕绊绊,事无巨细,已经压得她透不过来气。

晌午,回到家里。周群英发现桌上的饭压根儿就没有动过。她看着阳台上的母亲。沈筠怡一动不动的目视着远方。满头的银发,清瘦的脸颊,深陷的腮帮,不忍直视的瘦弱。周群英的心揪了起来:“妈,你怎么不吃早饭?你这不是让我担心吗?”沈筠怡轻轻地长吁了一口气:“英啊,我想回到生我的故乡去。”周群英听后,气和痛一股脑地管涌上来,酸涩的泪水也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妈,你这是折磨我啊!”周群英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她不想刺激母亲。但是,她实在忍受不了母亲无法释怀的古怪,接着赌气地说:“从我出生,你从来都没有正眼瞧过我,为什么这样对我?我想跳舞,你不让;我想上大学,你不上。既然那么讨厌我,为什么要生我?”

正当周群英情绪激动的时候,周建设推开门走了进来,看看妻子,又看看岳母,他一言不发地走进卧室。周群英收敛了情绪,把桌子上的饭菜收拾进厨房,然后忙碌了一通,做好了午饭。三个人相顾无言,静默地吃着饭。饭后,周建设借故单位有事,早早出了门。周群英又里里外外洗洗涮涮。捯饬完毕,她又匆忙地上班去了。

生活的利剑从来都磨得锃亮。表面的风平浪静,只是通往沟沟壑壑的掩体。是一种假象。那些捡拾不完的鸡零狗碎,一点点地侵蚀着肉体,瓦解着家里每一个人的神经。这才是生活的本真。沈筠怡的悲伤已然在岁月中流逝。她用极其自私的手段给自己搭建了一座堡垒。这座城堡里不仅封闭了她自己,也关上了女儿周群英的重生之门。她深深地知道,即便不是女婿的突然闯入,她也给不了女儿答案。

周群英自长大后便再也没有走出过城市一步,她瞳孔里的色彩都是未经打磨的玻璃毛片,灰蒙蒙一片。因此,她比任何女孩都更渴望姹紫嫣红,都更向往外面的世界。她曾经不止一次地打开红木柜子,窥视母亲的舞鞋。然而,命运却总是跟她开起玩笑,无情地捉弄她,让她倍感滑稽可笑。高中还没有毕业,她就一头扎进了工厂,还没有感受到青春的烂漫,又草草地步入婚姻。俗话说,没有经过父母允许的婚姻是不幸的。这句俗话在周群英身上没有得到应验。她的婚姻完全被双方父母一手操办,犹如提线木偶一样被支配着。结局真实得令人唏嘘。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周群英的性格变了,变得逆来顺受。她明明意识到了变化,却无力,也无心改变。生活中该来的与不该来的,她都照单全收。所有的周遭,就像闯入眼里的沙子,一天天的硌着眼睛,直到泪水流干。泪珠里有自卑,有虔诚。自卑的是自己,没有经历高等的文化教育,不能够通过知识改变命运。虔诚,说起来有些迂腐,有些悲怆。在周群英的观念里,为人子女就是得听父母的话。她从来没有忤逆过父母,也从不认为脑袋里根深蒂固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对父母的愚孝。

说起来话长。周群英和周建设的父亲,都是大炼钢铁时的先进代表,又都姓周,自然就比其他工友熟络许多,两家且以远房本家走动着。你来我往中,双方家长嘴上没提,但也暗许亲事。眼看两个孩子都已到婚配年纪,两家结为亲家,亲上加亲,倒是美事一桩。于是,在双方大家长的指派下,很快就促成了一段姻缘。就连一向眼高于顶的母亲沈筠怡也没有横加干涉,结姻缘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过日子比树叶还稠,周建设顽劣不羁的性格在婚后暴露无遗。无论周群英怎么经营,什么酸的、涩的、苦的,都接踵而来。

周群英和周建设结婚一年后的秋天,周家山去世。出殡的当天,北方的天空显得比往常晦暗。沈筠怡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双眼黯淡无光。周群英嚎啕大哭,几度伏在地上泣不成声,看着直不起腰的母亲,她控制住悲痛,用双手搀扶着,一步一步地送父亲走完最后一程。这个秋天承载了太多的悲恸,无论是沈筠怡,还是周群英。周家山过早的离去,带着不舍和遗憾撒手人寰。为了缓解母亲的痛苦,周群英主张把母亲接到身边赡养。

平平淡淡又过了一年,周周的出世,为冷清的家里倒是平添了几分喜气。一个呱呱坠地的小天使,出其不意地打破了周周姥姥原有的沉默。“老周,这是群英和建设的女儿,取名‘周周’,是不是你让小家伙来陪我啊?”沈筠怡时常会自言自语,也会不时地伸手勾着周周的小手,嘴唇翻动着,发出“嘬嘬”的响声。周群英看着母亲,心里也宽慰了许多。

然而,好景不长。上天赏赐的欢愉宛如花儿的绽放。给了一种灿烂,就会有一种凋零。周群英抓住了天平的一端,却失去了天平的另一端。周建设隔三差五以加班为由不着家,回到家里已是翌日清晨,不是带着4bc7cb2ea551fa3b800459b6b9f5e55f酒气,就是带着烟味儿。她没有好言语,周建设也不言语,倒头就睡。醒后,又是各种搪塞找借口。周群英若是步步紧逼,他便是施以谩骂,毫不避讳丈母娘的存在。

看着女儿一地鸡毛的生活,沈筠怡不觉得念起了丈夫。“周周啊,认识姥爷吗?”周建设看着岳母的样子,没有好脸色,但也没有过分举动,只把她当作一个神神叨叨的老人。于是,满腹的牢骚就有了说辞。周群英为了母亲,也只好忍气吞声。

这一忍,就到了周周考大学。周周以舞蹈专业分数极高的优势,顺利被本科院校录取。在时间的沙漏里,她们封存了悲伤,释放了期望。也许是众望所归,但这一刻来得太晚了。周群英等得好久,好苦。只有她自己清楚,孩子考上大学之际,就是自己婚姻走到尽头的时候。这一切的一切只是周群英为了女儿的前途,强颜欢笑,故作坚强罢了。

“英子,把我的柜子打开。”沈筠怡颤巍着递过钥匙。“妈,你……”周群英惊讶之余,连忙打开柜子。她顷刻间明白了母亲的用意。沈筠怡拿出那双尘封几十年的舞鞋,“姥姥,……”周周瞪大了眼睛。没有说出的话语,在热泪里滚烫。三代人的心,在这一刻牢牢地拴在了一起。

周周带着姥姥和妈妈的殷切期望,踏进了高一级艺术学府。她像一只亭亭玉立、素朴纯洁的丹顶鹤一样,南北穿梭着。一回到家里,她就把自己在学校的点滴如数家珍地倒给姥姥、妈妈。这个失去太多的家庭,热闹了许多,温暖了许多。周群英看着女儿摆脱了工人阶层的命运,眉眼里挤着藏不住的喜悦。沈筠怡的情感却要复杂多了,有几许斑驳的色彩,眼里喜忧参半。她的目光大多数都落在周群英的身上。她仿佛在回忆着什么,思考着什么。她知道女儿承受了许多。当母女俩目光相撞时,不再躲闪,周群英拉着母亲的手,心里的暖流止不住地流淌着。恰恰这一幕,被周周捕捉在眼底。无数个不眠的夜里,她思忖着:舞蹈,是我最美丽的语言,是妈妈给我最美好的选择。我要把它送给妈妈。……还有姥姥……对……还有姥姥……

大学的生活是美好的,是闪烁着星光的。周周不辜负每一天的晨起暮落。哪怕是生病,哪怕是伤痛,从来不知道疲倦。暗夜里,她常常拿起那双珍贵的红舞鞋,激励自己,鞭策自己。

寒来暑往,季节更迭。忙碌的大学时光转眼就要接近尾声了。临近毕业时,周周迎来了她人生中的第一次重要汇演——毕业汇报演出。对于她来说,这是她埋藏了很久的心事。借此良机,她要通过舞蹈诠释对命运、对生活的看法。她要通过舞台回馈姥姥和妈妈的厚爱。于是,她暗暗地确定好表演剧目,并拟定好舞剧名字——《红舞鞋》。

在这段时间里,周周争分夺秒,废寝忘食。她利用课余时间收集中国舞蹈发展史,以姥姥、妈妈为生活原型,展开了舞剧创作。经过她反复琢磨、构思,周周果断地把想法大胆地告诉了老师、同学,大家听后拍手称快。

紧张的创编开始了。白天,周周和同学们一起排练;夜晚,她们又齐聚一堂,商议舞蹈的基调、角色、音乐、服装等。周周真挚地诉说着编舞的初衷,一丝不苟的模样,显得光芒四射。可是,每一次的表述,对她来说都宛如进行了一次心灵上的穿刺。只有她知道那是在剖开姥姥、妈妈的生命之殇。她双眼噙满泪花。为了不让同学们看出异样,她又努力地掩饰。抬头指着枣红色的帷幕,挥动着细嫩的小手,极力抑制住颤抖的内心。回想起生活的一幕幕,姥姥和母亲是何其悲哀,自己又是何其幸运。

毕业汇演临近了。姥姥和妈妈如约而至。一到学校礼堂,沈筠怡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是,现如今的舞台显得更加金碧辉煌,美轮美奂。周群英东张西望,喜不自胜。这是她平生第一次踏进舞蹈大厅,仿佛置身艺术殿堂。富丽堂皇的建筑,让她顿时忘记了日常的繁杂。

演出开始了。平日里云淡风轻的周周此刻变得亢奋,她一边引导着演员们上场,点拨她们情绪要饱满,一边给自己鼓劲,梳理着每一个动作的呈现状态。

第一幕——红色年代。只见身着一袭绑腿军装的女兵登上舞台,呼喊着,奔跑着,跳跃着,匍匐着,革命中舞动的青春,不正是一代革命者为国家为人民甘洒热血的模样。灯光的映射下,帽子上的五角星,腰间的红绸子格外殷红。真是应了那句“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

第二幕——红颜巾帼。幕布拉开后,所有的观众屏住呼吸,凝神观望。舞台上,一座座炉台高耸,炉内火光四溅。一群头戴安全帽,身穿灰色帆布炼钢服的舞者跃上舞台中央,脖颈上围着的白毛巾尤为显眼。她们不停地用毛巾擦拭着额头,土黄色的脸蛋在“炉火”的映照下,通红通红的。她们翻滚着,舞蹈着,举手投足间,巾帼不让须眉,红颜更胜儿郎。

第三幕——红妆素裹。大开大合后,帷幔再次拉开。屏幕上传来亲切有力的声音:“志高而言洁,志大则辞弘,志远则旨永。”画面呈现出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讲话的影像,“文艺承担着成风化人的职责。广大文艺工作者要坚守艺术理想,追求德艺双馨,努力以高尚的操守和文质兼美的作品,为历史存正气,为世人弘美德,为自身留清名。”在掷地有声的讲话声中,一群红男绿女涌上舞台。领舞的周周神采奕奕,扭动的头颅,伸出的双手,弯曲的腰肢,腾空的双腿,无不在讴歌新时代,无不在拥抱新时代,无不在诠释“这是最好的时代,我们生逢其时”。

谢幕时,所有的舞者呈圆弧形站在舞台上,屏幕上闪过新中国成立后一代一代的舞蹈家,资华筠、陈爱莲、赵青、石钟琴、沈培艺、侯宏澜等舞蹈艺术家。每一帧华丽的重现,都承载着艺术的厚重,升华着舞者的灵魂。周周带领同学们弯下了腰,向前辈们呈九十度鞠躬致敬。

演出结束,观众席里响起热烈的掌声。沈筠怡不露声色的脸庞,挂着两行泪水。周群英也是喜极而泣,哭完后又笑,骄傲的泪水,幸福的笑容,让人动容。面对观众席,周周满含热泪,望着姥姥和妈妈的方向,不停地挥手示意。

看完演出的沈筠怡变得精神矍铄,和周周约好一定要亲眼见证周周穿上学士服。这可是三代人里走出的第一个舞蹈专业的本科生。周周延续了姥姥沈筠怡的舞蹈天赋,妈妈周群英的坚韧不拔。想来,在以后的岁月里,她一定会把舞蹈融入到血液,传承发扬下去。

同年的六月,阳光洒在嫩绿的叶片上,释放着夏天的味道。沈筠怡、周群英和周周祖孙三代人,一起度过了美妙的时刻。周周穿上学士服,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光影交错下,她的脸庞生动富有活力,犹如细腻的瓷器被明亮照耀一般。祖孙三人惬意地走在校园的草坪上,背影宛同一幅恬静的油画,令人陶醉。

这是久违的美好。好巧不巧,周周的缘分,也在这一刻如期而至。舞蹈系的一个小伙子,手捧鲜花走到周周身边,祝贺她毕业,也表达了情愫。周周看看妈妈,又看看姥姥,羞涩的笑脸变得绯红。周周没有表明心意。

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毕业后,周周没有选择爱情,也没有选择留在母亲的身边。她义无反顾的选择继续深造。她用生命撑起对舞蹈的热爱,执著地追求艺术,考进了莫斯科国立文化艺术大学。临别那天,姥姥很平静,妈妈也很平静。

周周自信满满地踏上了驶向远方的火车……

作者简介:

渔溪,河南省信阳市人。河南省青少年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刊于《青年文学家》《现代作家》《华中文学》《河南诗人》《信阳文学》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