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达尔告别黄金时代

2024-11-02王敬泽

新体育 2024年11期

温布尔登1号球场，运动员入口处的墙上刻有一段文字，来自吉卜林的诗《如果》——“如果你能坦然面对成功和失败，对这两个骗子一视同仁。”这句诗可以概括纳达尔的精神，他在过去20年里让世界网坛为之着迷。

纳达尔改变了网球，与他的对手一起，将这项运动推向新的高度。他在10月10日宣布即将退役，世界网坛黄金时代的大幕也快要落下。

红土之王空前绝后

身体状况不再允许纳达尔争夺最重要的冠军，退役的决定是不可避免的，但丝毫不会减损他的影响力。他在职业生涯中曾获得22个大满贯冠军，赢得92个单打冠军，历史地位毋庸置疑。他在世界第一的位置保持了209周，创纪录地连续912周进入世界前十。这证明了他厉害的不仅是球技，还有从众多伤病中恢复的能力。

毫无疑问，纳达尔是有史以来最优秀的红土选手。罗兰加洛斯是他的后花园，法网组委会在那里为他竖起了一座3米高的钢制雕像。

七届大满贯单打冠军麦肯罗说：“在红土赛场上以五盘战胜纳达尔是体育界最难的事，不仅是网球。”纳达尔在罗兰加洛斯的表现令人震惊。自2005年以天才少年的姿态首次亮相法网以来，他在法网创下了14个单打冠军的纪录，没有任何球员在同一项大满贯赛事中夺得过如此多的冠军。他在2020年决赛中击败德约科维奇，成为首位在法网取得100场胜利的球员。法网的场上播音员马克·莫里年复一年地播报纳达尔的胜利，既具有标志性，又让他的对手感到恐惧。

张德培17岁时就夺得法网冠军。他认为，凶猛的正手击球、敏捷的动作和极强的运动能力是纳达尔称霸红土的原因。他说：“在红土上，他就是那个操纵的人，让对手移动并处于尴尬的境地，然后轻松地吃掉。”与草地相比，红土表面能更有效地减慢球速，使得纳达尔能够利用自己的运动能力来得分，并打出著名的正手击球。欧洲大陆较高的夏季气温也有助于纳达尔产生更多弹跳。

红土是西班牙球员的天然场地，全国有大约10万个红土球场，甚至大多数小村庄都有。因此，纳达尔取得成功并不令人惊讶。《马卡报》记者索尔索纳说：“在红土上打球和学习是很自然的事。西班牙常年阳光明媚，红土球场状况良好，运动员可以全年在红土球场上练习。纳达尔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在红土上运动。”

20年来，纳达尔在法网只输过4场。2016年，他在与西班牙同胞格拉诺勒斯的第三轮赛前手腕受伤，退出了比赛。德约科维奇在2015年的1/4决赛和2021年的半决赛中击败过他，小兹维列夫今年5月击败了他。

最著名的失利发生在2009年，名不见经传的索德林是从未进入过大满贯赛事第二周的瑞典选手，在1/8决赛4盘击败纳达尔，终结了纳达尔在罗兰加洛斯的不败神话，震惊网坛。索德林说：“在红土场上没有其它办法可以击败他，必须极具攻击性。那天，一切都对我有利。”这场失利令纳达尔耿耿于怀，接受采访时，他把2010年法网决赛战胜索德林称为最喜爱的两次胜利之一。

打法硬朗伤病难缠

纳达尔赢得了4次美网、2次澳网和2次温网冠军。从出道起，业内人士就担心他打球的随性会耗尽体力，但纳达尔有充沛的体力，击出的球旋转强烈。如今，球拍线技术不断发展，许多球员受到他的影响，设法模仿他，但纳达尔的正手仍然占据主导地位，独一无二。麦肯罗说：“没有人能像纳达尔那样，连续用正手上旋球攻击，与对手对抗到底。”

纳达尔左手持拍，不断调整自己的比赛方式，加快发球速度，正手击球平直，双手反拍大力快速，网前技术也无与伦比。右手选手与他比赛就像是面对一名拥有两个正手的对手。他打出的一些球无法用语言形容，惊人的球场覆盖率和全距离的力量，意味着无论身在何处都能把球击回。有时他接发球站得很远，但当对手打出下一球时，他已经站在底线，控制了局面。他的步法令人叹为观止，从反手到正手的进攻充满杀伤力和精准度。

麦肯罗回忆起观看2019年法网决赛的情景：纳达尔的对手、奥地利选手蒂姆在那一年表现出色，获得了印第安维尔斯硬地公开赛冠军和巴塞罗那红土公开赛亚军。在前两盘打成平手后，纳达尔在第三盘和第四盘以两个6比1击败了蒂姆。麦肯罗说：“对蒂姆来说，赢下一分就像是完成了一项壮举。纳达尔能在球弹起时就接球，也能打出典型的红土球场防守型打法。他能做任何事情，没有人曾经这样积极主动地打球。”

未来，球迷会想念纳达尔的习惯动作。发球时，他先撩起短裤，将球衣从双肩掀起，然后捏一下鼻子，用手指梳理耳朵上方汗湿的头发。他喝完两瓶水之后，一丝不苟地将瓶子放回原处完全相同的位置，间隔几厘米。这种近乎偏执的认真正是他成为巨星的原因。

纳达尔的肘部、手腕、腹部、背部、臀部、膝盖和脚踝长期面对伤病。去年，他经历了一系列伤病，接受了髋关节大手术，今年初重返赛场。这是纳达尔职业生涯中最艰难的时期，经历了失利并退出澳网后，他终于回到巴塞罗那的红土赛场。他反复强调自己仍然身体不适，参赛只是向家乡观众告别，然后在第二轮败北。

5月回到罗兰加洛斯后，这种悲观情绪让位于惊人的希望。纳达尔终于觉得自己有能力打好高水平比赛。当被问及今年是否是他最后一次参加法网时，纳达尔含糊其辞的回答引来一片笑声，“再看看吧，我不想引起太大混乱，但很享受正在做的事情”。这些充满希望的时刻转瞬即逝，几天后，纳达尔在法网第一轮三盘惨败给小兹维列夫。巴黎奥运会，他在开幕前几天大腿受伤，第二轮惨败给德约科维奇。

尽管纳达尔坚持要花时间仔细考虑自己的未来，再做最终决定，但结果似乎显而易见。他已38岁，受了这么多伤，身体显然无法长时间承受职业比赛的强度，他迫切希望停下来。近年来，这些伤病开始威胁他在球场之外的生活，影响他与儿子一起打球，影响他参加高尔夫休闲比赛，甚至影响正常行走。他在2019年印第安维尔斯公开赛上说：“就这么打下去，也许我们将在45岁以后付出代价。看到一些古老的传奇人物行动吃力，我感到很难过。”

这不是纳达尔应得的结局。他职业生涯后期饱受伤痛折磨，很少能毫无限制地参加比赛，但热情从未减弱。他以拼尽全力打好每一分而闻名，一直到不能再打为止。就像穆雷离开时一样，纳达尔没有用童话故事来结束自己的职业生涯，而是用更真诚的方式：11月19日在马拉加举行的戴维斯杯决赛上，他将努力帮助西班牙队赢得冠军。

费纳对抗超越网球

20世纪70年代的博格、康纳斯和麦肯罗借助电视转播普及，让网球成为热门运动，那么，纳达尔、费德勒和德约科维奇则将网球推向了新的高度。这三位巨头速度更快、体能更好、水平更高，一共赢得了66个大满贯单打冠军。

纳达尔的强势防守和费德勒看似毫不费力的进攻风格形成鲜明对比，令比赛更精彩。两人交手40次，纳达尔赢了24次。他与德约科维奇交手的次数是网坛之最，纳达尔29胜31负略居下风。其中，与费德勒的竞争是纳达尔职业生涯的核心。两人经常戴着头巾走进球场，但相似之处仅此而已。比赛中，纳达尔往往穿一件无袖上衣和海盗裤，费德勒选择印有姓名首字母的奶油色球衫。掷币选边后，纳达尔以“之”字形冲刺到底线，费德勒则悠闲地走到球场后方。费德勒的优雅和简约掩盖了他进攻的本能，而纳达尔的表演充满身体上的震撼，带有弧线的正手击球让观众大饱眼福。

费纳之间的较量产生过不少名局。2004年迈阿密网球公开赛第三轮，世界排名第一的瑞士球星费德勒与17岁的西班牙少年纳达尔对决，一场横跨20年的对抗就此开始。结果，世界排名第34位的纳达尔在70分钟内以两个6比3击败对手，终结了费德勒的12连胜。赛后，费德勒承认对这个对手印象深刻，而纳达尔则淡化了胜利，称对手发挥不佳，甚至怀疑这场胜利不会吸引任何报纸报道。

纳达尔在红土上几乎无人能敌，但在费德勒最喜欢的草地上击败费德勒，这种想法似乎有些异想天开。2008年温网决赛之前，费德勒已连续五次夺下温网冠军，是毫无争议的网球天王。然而，纳达尔彻底颠覆了网球界的逻辑。决赛前夜，他兴奋得睡不着，一直看比赛录像到凌晨。由于两次雨停，比赛耗时近七个小时。太阳很快就要完全落山，费德勒的最后一记正手击球打在网上。纳达尔仰面倒地，喜极而泣。

22岁的纳达尔成为温网冠军，他自己曾认为是个无法实现的梦想。两年后，他第二次赢得温网冠军，同年又赢得了美网冠军，成为历史上第七位完成全满贯的男子选手，也是公开赛时代完成这一成就最年轻的选手。

多年来，纳达尔与费德勒的竞争定义了这项运动。曾担任阿加西、罗迪克教练的布拉德·吉尔伯特说：“费德勒是网球历史上拥有最大粉丝群体的人，纳达尔可能是第二，在本国之外拥有庞大的粉丝群体。他们超越了这项运动本身，这样的情况并不常见。”

2022年9月，费德勒在拉沃尔杯后退役。他的最后一场比赛是与纳达尔配对的双打比赛，这恰如其分，因为纳达尔一直是他最重要的对手，也是他的好朋友。赛后，费德勒做告别演说时，纳达尔忍不住流下了眼泪。费纳之间的相互欣赏经常在球场上显露出来，他们多年前相识于瑞士的一场慈善比赛，当时两人之间的喜爱就溢于言表。纳达尔说：“我们以对手身份在球场上分享过一切，现在以朋友身份结束职业生涯，让我更加高兴。”

体坛斗士传奇永恒

2014年法网期间，纳达尔伤感地说：“我们这一代人在网坛很久了，现在正走向末路，新人将取代我们。这不会在一夜间发生，但终将到来。”纳达尔说这句话是10年前，自那时起，他又赢得9个大满贯冠军、4个戴维斯杯冠军，5次荣登世界第一宝座。

持久性是这一代杰出球员的典型特征。小威廉姆斯几乎打到了41岁，费德勒在40岁生日前一个月参加了温网，穆雷打破医生的预测坚持战斗到了37岁，37岁的德约科维奇仍有可能超越他们中的很多人。

2005年，19岁的纳达尔首次赢得法网冠军时留着长发，面容稚嫩。麦肯罗大胆预言，纳达尔将赢得7到10个法网冠军。事实证明，他低估了纳达尔能取得的成就。纳达尔不仅球技超越了人们的预期，在精神上同样如此。

纳达尔的性格远比他表现出的微妙得多，极少有球员能达到像他一样强的自控力。在训练中，如果未能达到自己的完美主义标准，他会变得暴躁和沮丧。然而，一旦踏上赛场，他的心态就会发生转变。无论表现多么糟糕，他都能保持冷静，专注于每一分，不让情绪影响自己。他是很有头脑的球员之一，总在寻找解决方案并调整战术，以争取胜利。曾18次夺得大满贯女单冠军的美国网球传奇人物克里斯·埃弗特说：“那正是他，你有没有见过他摔球拍？有没有见过他向教练席大喊大叫？如果输了，他会给出赞美，不会找借口。”

纳达尔的天赋令人惊叹，他一直有不断变得更全面的决心。在温网决赛中连续输给费德勒后，纳达尔调整自己的比赛方式，终于在2008年温网决赛中战而胜之。随着年龄增长，他的速度变慢，但职业生涯后期对网前技术的掌握让他重新掌握主动。

纳达尔喜欢赢球，但不喜欢被崇拜。记者在采访室和球员区遇到的纳达尔总是非常和蔼可亲。如果采访是在镜头前进行，他会和整个团队握手，经常会拥抱忙着记录他想法的速记员。记者会怀念他回答问题时那疑惑的表情和扬起的左眉毛。埃弗特说：“纳达尔像一束明亮的光，总能把混乱的局面整理得井井有条。他的退役，将给网球留下一个巨大空缺。”

很难想象没有纳达尔的网球世界。他打球的方式永远铭刻在人们的记忆中，他无可挑剔的态度以及待人方式，都是人们的榜样。2015年，西班牙网球选手洛佩兹在一部关于纳达尔的纪录片中说：“在西班牙社会，每个人都喜欢纳达尔。他在球场上总是战斗到最后，这一点让人们产生共鸣。他是每个妈妈都梦寐以求的儿子。”正在执教世界第一辛纳的达伦·卡希尔说：“纳达尔拥有运动员的所有品质，是永恒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