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感觉走
2024-10-31吴志发
我读过一些书,其中包括刘醒龙的《天行者》。
我也写了一些文学作品(约109万字),其中就包括纪实文学《真相与谎言》(2015年10月,由广州出版社出版发行),长篇小说《良泉夜话》(2018年8月,由团结出版社出版发行)和散文集《律道》(2024年2月,由现代出版社出版发行)。
为提升公共文化服务效能,根据市文联的安排,我也参加了“风度艺讲堂”的春夏季活动。今天,与各位分享的题目是:《跟着感觉走—与〈天行者〉一起感知社会》。
品读过刘醒龙的《天行者》之后,我就有了几分不吐不快的冲动,并且深深地感受到《天行者》这部长篇小说是有温度的。我总觉得《天行者》与中国社会是相连互通的,在整部作品的字里行间,就如同是在中国社会这一躯体上,长满了神经末梢,每时每刻都感知到了中国社会的冷暖,从而使《天行者》有了社会的温度,有了人的冷暖。
于是,我试着提出如下问题:有多少人了解曾经的民办教师,还有他们的生活?有多少人了解与民办教师相类似的弱势群体?
若有可能,我希望读者朋友可以“跟着感觉走”,与《天行者》一起感知一番中国社会的冷暖。也许你并不会因此出众出彩,成为名人,或大富大贵,但你一定会收获几分真知,社会也会多几分温暖。
早在五六十年前,甚至是更早一些,直到二十世纪的九十年代,在长达三四十年里,中国社会在最多时有数以百万计的特殊且贫弱群体。他们为了中国的教育事业,为了亿万农民的子女能识字、有文化,默默无闻地耕耘在乡村小学的岗位上,其中就包括地处偏僻山区,像《天行者》所描写的界岭小学的余校长、邓有米和孙四海。
品读、欣赏文学作品,首先品读、知晓的就是人物,包括人物的喜怒哀乐。如果能走进人物的心灵,并产生共鸣,那就说明读者“入戏”了。《天行者》这部小说,描写的就是“民办教师”这一贫弱群体的工作与生活。
然而,“民办教师”这个称呼,这个职业,或是这个行业,现在还有多少人记得他们,了解他们呢?
说到这里,我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身份”一词。
“教师”是职业,而“民办教师”则就是身份了。
中国社会,有许多同工不同酬的现象,过去有,现在还有。例如,“民办教师”就是相对于“公办教师”而言所产生的“身份”,虽然都是教师,甚至还是就职于同一所学校,施教于同一年级,但是因为“身份”的差异与不同而不能同工同酬。当然,造成这一现象的根本原因还是经济发展问题、财政收入问题,不是人为制造的,是没有办法的。
后来,社会上还出现过“合同制工人”“合同制干部”“编外人员”等。这是社会现象,这个现象是有冷暖的。
《天行者》故事的大背景,就是当时的中国社会,一方面是经济发展较为落后,财政收入明显不能满足支出需要;另一方面是党和政府对公民普及教育的责任感使然。于是,民办教师便应势而生,出现了许多与当时中国国情基本相适宜的千百所“界岭小学”,还有数以百万计的余校长、邓有米和孙四海等民办教师。
以余校长、邓有米和孙四海等民办教师为代表的数以百万计的弱势群体,在中国普及教育阶段最困难,而社会又最需要他们的年代,是他们以其所特有的方式撑起了一片天。
本就微薄的工资,没有发到手也不影响他们上课;校舍垮了,他们就以操场当课堂,也没有丝毫抱怨。这些民办教师默默无闻地完成他们的历史使命。而读者朋友,尤其是年轻的读者朋友,包括我本人在内应该记得他们。因为有了他们的启蒙,扫除了文盲,为后来的数以千万计的农民工进城打工,推动经济发展创造了较好的条件。
一部或几部文学作品也许不能改变多少现实,但它们能记录生活的片段,记录点点滴滴。这种记录肯定不是“照本宣科”,而是对生活的升华与提炼,给读者以启示与思考。刘醒龙的《天行者》,就是以文学作品的形式,记录了以余校长、邓有米和孙四海等为代表的数百万民办教师的历史责任与贡献。
品读过刘醒龙的《天行者》之后,我似乎明白了欣赏文学作品原来可以如此简单,并且深深地感受到作家是有思想的,而作家的思想一般是通过读者对他作品的理解来实现,从而去影响读者,或是希望读者记得什么。
《天行者》,是作者以我国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前后的乡村教育为时代背景,讲述了以余校长、邓有米和孙四海等民办教师,在贫穷、苦涩的生活中为乡村教育事业作出贡献的故事。作者以现实主义的风格,以细腻、圆润的笔触,朴实、简单的文字描写了万站长、余校长、邓有米、孙四海等主人公们的默默无闻,为了界岭小学的孩子,也为了那份可盼可等,但并不可靠的工资而忘我工作。还有那几位配角,如明爱芬、张英才、蓝飞、蓝小梅、王小兰、叶碧秋、夏雪、骆雨等,其中尤以明爱芬、蓝小梅、叶碧秋、夏雪等几位女性小人物的命运为轴线,笔墨虽然不多,却写得有血有肉,令人动容。
界岭小学的教师,说是老师,其实是农民。他们不仅教学生知识,还要像父母一样照顾孩子。余校长将离家远的学生留在自己家里吃住。周末放学后,余校长、邓有米、孙四海翻山越岭,送孩子回家。
在《天行者》中,最动人、最令人难忘的情景莫过于那曲“童声大合唱”了。就是在邓有米、孙四海的笛声伴奏下,全体学生合唱国歌,国旗在国歌声中冉冉升起的一幕。这就是界岭小学独特的升旗仪式。这种既神圣、崇高、朴素,又充满敬畏的表达方式,不仅教育、熏陶了界岭的每一个学生,也深深影响了每一个读者。对辍学学生的描写也是“早上在家里远远看见升旗,就在家里唱国歌”。
在《天行者》中,除了界岭小学独特的升旗仪式让读者难以忘怀之外,还有就是明爱芬、王小兰、夏雪三人的死了,虽说明爱芬的死,令人有几分惋惜,但也算是可以“瞑目”了。可王小兰、夏雪的死,就更是令人深思了:王小兰为什么一定要被掐死?界岭虽小,总有容她之所吧!中国之大,离开界岭,总能活下去吧?夏雪,一个年轻的生命,父母健在,美好、幸福的生活才开始,她的死为什么不可避免?另外,便是蓝小梅的再婚,以及叶碧秋的初恋了。
在死亡、恋爱、婚姻等人生重大问题或事项上,作品却用笔不多,或是一带而过,或是寥寥数语,更多是让读者进行自主思考!如此,好像是一幅山水画,有恰到好处的留白,妙极了。
品读过刘醒龙的《天行者》之后,总觉得作品中的人物本来就是这样的,没有刻意去塑造。按我的认知与理解,《天行者》中的人物大致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是主要人物,如万站长、余校长、邓有米、孙四海等;另一类是次要或非主要人物,如明爱芬、张英才、蓝飞、蓝小梅、王小兰、叶碧秋、夏雪、骆雨、余实、叶碧秋的母亲、李子、王主任等。
我们都知道,文学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塑造,包括他们的出身、背景、神态、言行等一些细节,这些都是作者根据作品反映的思想内容以及情节需要,有意识地安排和描写的,有“人造”的因素与成分。
然而,在《天行者》中的人物,无论是主要的人物(如万站长、余校长等),还是次要的人物(如张英才、王小兰等),似乎都很自然,没有刻意拔高、塑造的痕迹,更没有“假大空”的格式与造作。他们没有一个是完美无缺的高尚之人,甚至还心存私念(如张英才、蓝飞、余实),就像是现实生活中的自然人。当然,这种“自然人”,是作者笔下的“自然人”,是作者现实主义情怀与风格的体现。
民办教师这个个体,他应该是什么样的?民办教师这个群体,他们应该是什么样的?
作者、作品都没有告诉读者标准答案。其实,余校长是民办教师,邓有米也是民办教师,孙四海还是民办教师—他们都是民办教师。
有人情世故的,有私心杂念的,有情感情欲的,都是民办教师,他们还可以有“另一面”的存在。于是,作者笔下的民办教师便是有血有肉、有情有爱,还有恨的凡夫俗子。
品读过刘醒龙的《天行者》之后,我总觉得与书中的人物似曾相识,他们像是我的老师。作者与我可以说是同龄人,只是他略大几岁。
我不了解作者曾经是否也是民办教师,但基本可以相信作者肯定是了解民办教师的,甚至可以说是怀着感激、怀旧的心情,创作了这部长篇小说。心存感动、感激,相信是作者动因之一。
在座的各位,以及年轻的朋友们可能不太了解,自1949年10月算起,在整个二十世纪后半叶的几十年中,从扫除文盲到普及初中教育,一直是党和政府的一项重要任务。如果没有民办公助这一政策,如果没有民办教师他们的辛苦付出,那些数以千万计的农村适龄儿童,其中相当一部分很可能就是文盲了,他们的心灵很可能就是一片荒漠。如果是那样,几亿,甚至十几亿人口的中国,文盲半文盲的农村人口,心灵荒漠的群体将是一个可怕的数字。
小时候,不知道老师还有身份的区别。
我的启蒙老师有两位,一个姓杨,不是我们当地人,身边还带了个十多岁的小女孩。另一位姓吴,是本村人。现在回忆起来,杨老师就是位公办教师,而吴老师则在农忙的时候还要下地干农活儿。如此,吴老师就是民办老师了。杨老师温和,而吴老师则严厉,体罚学生不说是经常,也不少见;还有吴老师手中的教鞭、粉笔等物件像是长了眼睛,总是与那些调皮的学生有几分“缘”。
吴老师多才多艺,二胡、京胡拉得都很好听,还会吹笛子,毛笔字写得棒极了。若干年后,就是我当兵好几年之后的一次回湖北探亲时,就听说他有个私生女“认祖归宗”的事。这位民办教师,也太像孙四海了。
还有位民办教师姓方,前几年听同学说,不知为什么一直没有转为公办教师,现在可能是八十岁左右的老人了。
时间真的很快,从启蒙到步入社会,从应征入伍到部队转业,再到辞去公职成为执业律师,我一路前行,不断地历练自己。一个偶然的机会,品读了《天行者》这部长篇小说,让我清楚地回想起了那些曾经哺育过我的老师,其中就包括民办教师。
我曾说过,《天行者》中的人物似曾相识,好像就是我的老师,如余校长、邓有米、孙四海等民办教师。其实,在我的老师中更多还是公办老师,如杨老师、翁老师、阚老师、范老师、钱老师等。作品中的“主人公”,那些可敬的老师虽然都不是《天行者》的写作原型,但或许《天行者》本来就没有什么特定的原型。
那个特定时代的每一位乡村老师,包括民办教师和公办教师,他们共同撑起了中国乡村教师的一片天,他们或许都是《天行者》的创作原型。也只有如此,才能更合理地解释“书中的人物似曾相识,好像就是我的老师”这一现象。
的确,《天行者》描写的不是几个民办教师的命运,从书中“献给在二十世纪后半叶中国大地上默默苦行的民间英雄”这句话中就可感知,它描写的是一个时代,数百万从业者的命运!
民办教师,一辈子都在盼望转正的民办教师,当机会来临时,那些令人费解的政策条文,如需要交付难以承受的“工龄款”,让他们失去转正的可能,又从“盼望”到“失望”。邓有米那种“好心办坏事”的举动,既荒诞可笑,也令人同情。这既是《天行者》带给我的感动,同时也是《天行者》带给我这个执业律师的沉思。
各位朋友,作为一名读者,一个读书人,说得再高雅一点儿,作为文明的传播者,无论你来自乡村还是城市,也无关你从事的职业,你的任何成绩或传奇的酝酿与取得,都应归功于老师的启蒙与教诲。他们可能是《天行者》中的老师,抑或现实生活中的老师,他们也许不完美,但他们不曾被困难所压倒,他们是生活的强者。
《天行者》读完了,与各位分享的内容也将告一段落,但那优雅动听的琴声、笛声,还有那能唤起儿时回忆的“童声大合唱”似乎还在耳边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