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记事(组诗)
2024-10-30沾衣
火车上读子衿《归去来》
离开站台是一种隐喻,我们弹落南昌的雨
和昨夜的碰杯。那本薄薄的诗集摊开
是白鸽,唇齿咬住,就变成透明的房屋
手舞足蹈的人群吞下所有声音
29岁的诗人正把樱桃洗了又洗
他拒绝作为植物的一生,却怀念植物的土壤
我在他搅起的涡流里旋转,枯坐,不得其意
也不知那樱桃光莹可爱的美味
一阵猛烈的摇晃和拥挤,有什么击穿了
我厚厚的墙。整列火车坍缩成一声叹息
像流水一样汩汩灌进我耳膜的正是
陌生的乡音,斜对面新落座的男孩
一张惊心动魄的似我弟弟的脸
那声音,那张脸
它明目张胆地劝我:归去来
剩下的旅程,我都在收拾我溃败的残迹
苦莴苣
锈迹斑斑的铁轨上苦莴苣疯长
铁轨尽头,一定是我春草繁茂的故乡了
铁轨尽头,一定是小小的我在放羊
羊儿一定会将苦莴苣咽下又反刍
我一定会被放羊绳牵着满村庄跑
这些,是母亲告诉我的
而今,铁轨越来越长,也越来越旧
只回荡着一身棱角的羊顶我撞我的
哐当声,和我疼痛的哭喊“羊咬我”
但我已学会熟练吞咽苦莴苣,变成
那只羊角耸立、不易驯服的羊——
每与外界相撞而产生钝痛
也学会了用反刍替代哭喊
月出
暮色快速移动
有那么一刹那,我看到
天空,垂着痛苦的脸庞
月亮还未浮现,夕阳已经消隐
唯有浑浊黯然的天色,沉沉地
压着群山,和所有微小的尘埃
然后是至暗时刻,山腰的塔不见了
只剩下凤凰山脉绵延曲折的轮廓
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有力地托出
整个月亮,再用浓稠冰冷的黑暗
把月亮洗得透亮,并举到高高秋夜
直到,照亮人间所有沟壑
拥挤的尘埃
对于火车的确认
很多时候,我们并不是直接
用肉眼去辨认一列火车
我们凭借的是铁轨旁众鸟纷飞
它们的鸣叫,一声比一声急促
一声,比一声清亮
轰鸣声如海浪漫过了礁石
翻滚的雾霭里,那些低矮的花草
一阵阵战栗
我们攥紧了拳头
我们就知道,火车要来了
但——
火车还是没有来
我们还要无数次梦见火车
梦见那些困顿的心灵
不属于任何一个车站
我们会梦见一条白蚕
在故乡辽阔的桑叶上匍匐
并发出沙沙作响的声音
这就是我们翻山越岭的一生了
就这样,火车一次次诱捕了我
在一个遥遥逝去的春天
猫与父亲
一
整个冬天,父亲都在摇摇晃晃
的架子上,和泥,垒砖,砌墙
村庄静穆。陪伴父亲的,只有
天上的月,和地上的猫
月圆时,月亮就模仿父亲的
烟圈,猫就模仿那近近的星
月缺时,月亮就模仿父亲的
身形,猫就模仿那远远的星
二
在冬天,父亲取出曾经载我的
自行车坐垫,改造猫温暖的巢
有时,是甩动那早已破洞百出
曾为我拍打满身风雪的旧毛巾
拍打猫在阳光底下遍地打滚的
灰尘。叼着烟卷,嘴上念念有词
猫因瑟瑟发抖而乖巧的样子
像极了,二十年前猫着身子的我
更多的时候,猫是动如脱兔的
更多的时候,父亲宠溺慈祥
我知道,猫是在缝补我的童年
而父亲,是在修缮他晚熟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