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世代”作家的婚恋书写与未来选择
2024-10-25陈宗俊
从第9期《青年作家》“新力量”栏目三篇小说的作者年龄来看,有两位是“90后”,一位是“00后”。按照目前学界一种命名方式,他们属于“Z世代”作家,即1995年(或者稍往前推几年)至2009年间出生的作家。“Z世代”被视为“数字原住民”(Digital Natives),数字化生存是他们从小就开始并已成为习惯的主要生存方式,并深刻地影响着他们的行为方式和精神世界,抖音、微信、QQ、淘宝、支付宝等等成为他们日常生活的主要部分。陈思和教授认为,考量一个作家群体创作与时代关系时要注意两个时间段:“作家的出生时间”和“进入写作的时间”。那么以此标准看“Z世代”作家的创作,既有令人惊喜的地方,也有值得警惕的地方。对“Z世代”文学颇有研究的何言宏教授认为,“作为目前最年轻的文学代群,Z世代作家与诗人的写作重点是爱情与婚恋题材”。巧合的是,本期的三篇小说也属于此类书写。在此我们所要追问的是,这三篇小说是否给读者提供了某些新的思考?在我看来,这三篇作品至少在以下方面值得肯定。
首先,以婚恋故事反映时代精神。文学是时代的镜子。婚恋题材不一定要直接写社会问题,但好的婚恋题材小说必定与时代镜像相勾连,并反映出时代精神,即每个时代特有的普遍精神实质,是一种超脱个人而存在的集体意识。但就目前的一些“Z世代”作家的婚恋题材小说而言,书写内容大都比较单一,视阈也很难打开,真正反映时代精神的作品并不多见。本期这三篇小说试图对“Z世代”作家创作中的这些不足有所作为。
苏颖超的《霍曼转移》主题可以有多种理解,其一就是围绕“霍曼转移轨道”这一太空动力学的理论“小问题”,表达我们急需追赶世界发达国家科技这一“大问题”。“曾经视为骄傲的太空动力学已经被证明落后于时代整整三十九年,而我在漫长的时光中对此却一无所知。”这篇小说以“家的故事”去反映“国的故事”,将个人叙事与宏大叙事做了一定的结合。黄艺文的《望君路》中,作家以一种先锋视角和抒情笔调,讲述一对青年男女芣苢与卷耳的爱情传奇。男女主人公最后的分手因素有多种,如传统的等级观念、现实中的城乡贫富差异等等。但这篇小说中,也透露着一些时代问题,比如对社会底层人群的关注。主人公芣苢是个乡下青年,退伍后在城里捡破烂、维修倒卖二手空调,小说属于典型的“乡下人”进城的故事。芣苢的故事,是老舍《骆驼祥子》中祥子的故事、路遥《人生》中高加林故事在当下的某种翻版。不过小说结尾处描写,似乎暗示出芣苢的未来有别于祥子和高加林,给人一丝温暖与亮色。另外,像芣苢的奶奶的疯、芣苢父亲的好赌等等,都能反映出底层人群生存的某种时代症候。张珂宁的《栅栏爱情》虽然写的是大学校园的爱情故事,但小说背后体现了对青年问题的关注。有数据显示,目前中国1995年至2009年间出生人口数量为2.2亿多。社会学家何绍辉先生曾指出目前中国“Z世代”的总体特点,即生活方式的网络化、社会心态的矛盾化、群体结构的扁平化。现在的大学生整体上属于“Z世代”,他们身上就充分体现着这些特点。《栅栏爱情》中的“栅栏”意象,一定意义上就是“Z世代”身心似“栅栏”的某种象征。《望君路》中的卷耳不也是一个间歇性精神病的大学生?这里,疾病就是一种隐喻。就连大学生的精神面貌都不容乐观,更遑论其他青年人了。青年问题反映的是社会问题,这样小说就给人一种思索。
其次,以婚恋书写揭示“Z世代”情感的“爱无能”。小说的奥秘之一就在于探讨人心与人性,尤其是故事背后人物隐藏的幽暗人性。这三篇小说中故事的时空各不同——有1960年代大都会上海普通青年的爱情(《霍曼转移》)、有当下中小城市城乡青年的爱情(《望君路》)、有目前大学校园里大学生的爱情(《栅栏爱情》)——但透过这些爱情故事背后,我们能窥见这些婚恋男女内心深处的某种秘密,这种秘密也是人性的秘密。“爱无能”就是其中一个突出的表现。心理学研究认为,“爱无能”是“情绪无能”(emotionally unavailable)的一种典型表现,它是“一个人对于深刻的爱,或者其他深层的需要相互交流的情感不感兴趣或无所适从”。这种“深刻的爱”可以是爱情、友情、亲情等。这在《栅栏爱情》中表现得尤为明显。一对大学生恋人刘毅和赵凌因为异地恋而屡屡发生情感危机。解决问题的常见办法,只能是刘毅隔三岔五到千里之外的女友赵凌所在的城市与她相见以求得和解,甚至不惜以下跪这一极端的方式来缓和二人间的所谓“矛盾”。在赵凌这边,她对二人间的异地恋的处理方式似乎就显得很草率,除了与另一个男性“Rap男”私下交往外,就是选择逃避甚至更极端,“他们返回的第二天,把刘毅的微信、QQ、抖音、淘宝、电话等等都拉黑了”,并通过网络找一个刚毕业的女大学生小瑄“帮我上课,替我和男友谈恋爱”。在这些言行的背后,就显示出人物处理爱的能力的脆弱。小说中,二位大学生恋人的矛盾,核心问题似乎就是一个异地相隔的空间问题。这很重要吗?在小说中,这很重要。故事最终结局是,时间打败了空间,小瑄取代赵凌和刘毅走到一起。问题是,小瑄和赵凌生活在一个城市,同样与刘毅是异地恋。小瑄和刘毅之间是否又是一个新的循环呢?正如有学者所指出:“Z世代文学中的爱情,已经迥异于我们以往对爱情的理解,其实无爱可言。”这样,这篇小说就比较真实地反映了现时代大学生内心深处的某种虚无感,小说中赵凌走出宾馆后的一大段心理独白就是这种心迹的流露。“亲无力”是“爱无能”的另一种表现方式。除了爱情,三部小说还对亲情的无能为力做了较真实的刻画。《霍曼转移》中的冯国庆与儿子冯星驰的关系就是如此。面对儿子的成长,“我”显得一筹莫展,反而同事老梁与儿子的关系情同父子,连高考这样的重要的考试,“星驰说他要让老梁送他,而不是让我和诗华去”,包括后来儿子考上大学与读研究生,都是老梁为“我”和儿子从中传话,真实的父子间距离如隔万重山。问题出在哪里?原因恐怕不仅仅是“我”对儿子过于严肃这么简单,背后体现的还是“我”与儿子间的亲子关系处理得无力。同样,《望君路》中,奶奶为何疯了?为何又多次改嫁?疯了之后,其后代又是如何安置她的?等等,对这些问题原因的探究,除了社会的、病理等因素外,“亲无力”是其重要因素。如在奶奶摔断腿后,父亲不是去医治她而是将其关在阁楼里这一举动就是如此。所以,这三篇小说中人物的“爱无能”,充分体现了“Z世代”作家婚恋书写的某些特征。
毋庸讳言,这三篇小说也存在着一些不足。正如开篇所指出的,“Z世代”作家是伴随着互联网技术发展的一代作家,他们获取信息的能力大大超越了他们的前辈,这是他们的优势。但是互联网也是一把双刃剑,网上过多的二手知识和良莠驳杂资讯,会磨损“Z世代”作家对现实世界的观察与思考,尤其是创造力和批判力的培养。具体到这三篇小说,其不足之一就在于没有处理好真实与虚构之间的关系。《霍曼转移》中父子间的隔膜的交代、个人与国家间的隐喻,《望君路》中芣苢与卷耳的分手情节等,就显得比较生硬。《栅栏爱情》中的大学生们,难道除了翘课之外,就是酗酒、泡吧、恋爱和无所事事?以我在高校20余年的工作经历,其实大学生并非如此,即使有也只是个案。这些不足,不仅仅是技巧问题,背后反映的还是作家认知能力的问题。另外,如丁帆教授所言,目前青年作家面临的“最大的问题”可能是“被规训、被同质化、被秩序化的问题”,这些都是“Z世代”作家未来创作必须面临的重大选择问题。好在“Z世代”作家还年轻,他们的路还很长,因此希望也很长。
【作者简介】 陈宗俊,生于1974年5月,安徽怀宁人,文学博士;在 《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当代作家评论》《鲁迅研究月刊》等刊发表学术论文70余篇,著有《潘军论》 《飞翔与行走:陈宗俊文学评论集》《中国新时期小说发展史论》(合著)等;现居安徽安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