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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一杂志”与陕西长篇小说的发展

2024-10-25刘超

中国出版史研究 2024年3期

【摘要】以“陕西长篇小说创作促进会”为发端,在陕西老中青作家、评论家、文学编辑的共同努力之下,陕西长篇小说打破“零作品”的冰封状态并后劲十足,先后推出《平凡的世界》和《浮躁》两部重量级作品;陕西长篇小说创作状态的改变离不开《延河》杂志及其同人的帮助。《延河》从一开始就承担起培养文学新人的重担,在新时期不仅推出陕西“五虎上将”,更推动新时期陕西作家群尤其是书写长篇小说作家队伍的崛起;陈忠实与《延河》的渊源不仅在于《延河》为《白鹿原》做了文学铺垫,更在于《延河》编辑李星对陈忠实的帮助与激励。

【关键词】“陕西长篇小说创作促进会” 长篇小说 《延河》 陈忠实

陕西长篇小说创作促进会(以下简称“促进会”)在当代文学史上最重要的成果有两个方面:一是促进了陕西长篇小说创作局面的打开,会后两年,路遥委托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出版了《平凡的世界》(第一部),并于1991年获第三届茅盾文学奖,贾平凹委托作家出版社出版《浮躁》,并获美国美孚飞马文学奖;二是促成了当代文学史上“陕军东征”的文学现象。对于这两类成果,我们普遍都有所认知,但现有研究几乎都忽略了促进会在其中所起到的作用,因此关于促进会的历史过程及相关问题就有诸多可以进一步明确的地方。促进会的召开实际上是陕西作协向中国作协许下的一纸“军令状”。1981年,中国作家协会根据沈德鸿先生遗愿设立茅盾文学奖以鼓励优秀长篇小说创作,但在推选过程中,陕西作协的成绩很不乐观,陈忠实在回忆文章中称,“到了一九八五年,陕西尚未有一部长篇小说诞生,两次茅盾文学奖评选,陕西作协没有办法推荐一部参评作品”【陈忠实:《关于陕西长篇小说创作的回顾与展望》,《陈忠实文集》第6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21年版,第226页。】。对此以胡采为首的作协领导核心高度重视,对陕西作家的创作情况做了宏观了解后认为陕西作家群中“有一部分人的艺术修养和思想能力已达到长篇小说写作的火候,可以考虑进入长篇小说创作,需要‘促进’一下”【陈忠实:《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白鹿原〉创作手记》,《陈忠实文集》第9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21年版,第302页。】,于是决定于1985年8月召开“陕西长篇小说创作促进会”,《路遥年谱》对于此次会议的宗旨和议题有相应的记载,“了解近年来国内外长篇小说的创作水平和发展概况;分析陕西省长篇小说创作的情势及落后的原因;制定陕西三五年内长篇小说创作的规划与设想”【王刚:《路遥年谱》,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6年版,第196页。】。根据陕西省作家协会领导机构主席团成员列表来看,1985年4月21日至24日作协召开了三届二次理事会(扩大)会议,会议增选了4名副主席,其中就包括路遥和陈忠实,由此可见二人对于此次会议的相关内容是熟悉的。结合二人的回忆来看,会议的根本目的就是找出问题并推进陕西长篇小说的创作和发展。

关于促进会的地点。此次促进会分别在延安和榆林召开。根据《路遥年谱》记载,1985年8月20日至24日,路遥参加陕西省中国作家协会组织的长篇小说促进会,“其中有中青年作家32人参加延安分会;8月25日至30日,又赴榆林召开座谈会”【王刚:《路遥年谱》,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6年版,第196页。】。《平凡世界里的路遥》也对此会议做了确认,“1985年8月20日至30日,中国作协陕西分会召开了‘长篇小说创作座谈会’,会议采取边参观访问边座谈讨论的方式,在延安和榆林两地举行”【张艳茜:《平凡世界里的路遥》,陕西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24页。】。《陈忠实年谱》记载,“8月20—30日,参加中国作协陕西分会于延安、榆林召开的‘长篇小说创作促进座谈会’”【邢小利、邢之美:《陈忠实年谱》,陕西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46页。】。由此可见,路遥和陈忠实皆出席了延安和榆林的座谈会。

关于促进会的参会人员。陈忠实在文章中称“‘促进会’恰当及时,起到了促进的作用,促进了陕西长篇小说创作局面的打开,从这个意义上讲,当时的作协主要负责人胡采和李若冰同志是富于事业心和富于文学的眼光的”【陈忠实:《关于陕西长篇小说创作的回顾与展望》,《陈忠实文集》第6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21年版,第227页。】,由此可知促进会是由胡采和李若冰提议并发起的。同时据《陈忠实年谱》记载,“路遥、贾平凹、京夫、王宝成、李小巴、王绳武、董得理、任士增等30多位作家和评论家与会”【邢小利、邢之美:《陈忠实年谱》,陕西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46页。】。对于参会人员,《路遥年谱》有更为详细的记载,“会议由中国作家协会书记处书记李小巴主持,除路遥外,还有贾平凹、陈忠实、京夫、董墨、任士增、王绳武、白描、蒋金彦、沙石、子页、王宝成、朱玉葆、王观胜、牧笛、胡广深、师银笙、陈泽顺、韩起、白洁、杨小敏、封筱梅、文兰、张晓光、赵宇共、子心、李康美、孙见喜、李国平、袁林等三十多人出席了座谈会。中国青年出版社李向晨、韩亚君应邀参加了座谈会”【王刚:《路遥年谱》,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6年版,第196页。】。曾任《文艺报》主编的阎纲在回忆陈忠实时提到此次会议,“这次会议,包括陈忠实在内的陕西老中青三代作家四十余人参加。原鲁迅文学院常务副院长白描,把那次会议称作陕军出征的‘沙漠圣火盟誓’”【李满星:《陈忠实这块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名人传记》2016年第12期。】。陈忠实在《毛乌素沙漠的月亮》一文中也谈到了此次篝火晚会,“挑头的路遥无疑也很鼓舞,顿时突发奇想又别出心裁,要搞一场篝火晚会,就在荒无人迹的毛乌素沙漠里,这在当时无疑是一场浪漫而又颇为新潮的晚会”【陈忠实:《毛乌素沙漠的月亮》,《陈忠实文集》第10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21年版,第45页。】。

关于会议具体由谁执行。陈忠实在文章中提到“促进会”的具体执行人是路遥【陈忠实在《关于陕西长篇小说创作的回顾与展望》中说到“那次‘促进会’的具体执行人路遥已经早逝,我们在此表示对他的真诚的怀念之情”。参见陈忠实:《关于陕西长篇小说创作的回顾与展望》,《陈忠实文集》第6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21年版,第227页。】,同时据《延河》常务副主编张艳茜所述,路遥在此次会议上还做了独到的发言,他说:“小说,尤其是长一点的作品创作,要求作家的,首先不是艺术上的东西,而是作家观察生活的着眼点和理解生活的能力,作家仅有‘一度进入生活’还不够,还要有‘二度进入生活’。‘一度进入生活’,凭艺术直觉,可以产生激情;‘二度进入生活’,则可纠正前者的片面性和对生活的表面的倾向性,而用理性眼光去观察生活,保持作家的‘中性’状态,以便更接近生活本身,更接近真实。”【张艳茜:《平凡世界里的路遥》,陕西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25页。】张艳茜同时指出这次会议对于路遥来说最大的影响就是促使他在精神上和心理上做了一种必要的调整。陈忠实在会上也做了简短发言:一是明确表态自己暂时“尚无写长篇小说的丝毫准备,什么时候写,也没有任何考虑;二是谈了阅读马尔克斯长篇小说《百年孤独》的感受,认为如果把《百年孤独》比作一幅意蕴深厚的油画,那么他迄今为止的所有作品顶多只算是不大高明的连环画”【邢小利、邢之美:《陈忠实年谱》,陕西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46页。】。他同时指出在会上确有几位作家当场表态要写长篇小说。

促进会的后续会议。促进会后两年时间,陕西就迎来了新时期以来的第一个长篇小说潮。诚然,促进会“促进”了陕西长篇小说的崛起,但此次长篇小说潮也绝非一次促进会之力量所能及。据《陈忠实年谱》记载,1986年9月17—21日,“中国作家协会陕西分会召开小说创作突破与提高研讨会,省内老中青作家、评论家和文学编辑60余人出席会议,回顾了新时期陕西小说的创作历程与现状,并就农村题材与农民问题、陕西作家群、作家个人的突破、陕西小说创作持续繁荣等问题进行了深入广泛的讨论”【邢小利、邢之美:《陈忠实年谱》,陕西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48页。】,王汶石在日记中也记录了此次会议,“九月,作协又在止园召开陕西小说创作研讨会,出席了开幕式和闭幕式”【王汶石:《王汶石文集》第4卷,陕西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722页。】,《路遥年谱》也对此次研讨会做了简要介绍。1987年11月21—23日,中国作家协会陕西分会召开小说创作座谈会,有60多位小说作家出席会议,并就两年来陕西省小说创作状况和创作中的问题做了充分交流,《路遥年谱》和《陈忠实年谱》皆对此次会议做了描述。1988年7月13—17日,中国作家协会陕西分会、《小说评论》编辑部在陕西太白县召开了陕西作家长篇小说讨论会,会议深入分析了陕西长篇小说创作的经验、存在的问题以及今后努力的方向,路遥、陈忠实皆出席了此次会议,《陈忠实年谱》详细介绍了参加此次会议的人员名单【《陈忠实年谱》写道:讨论会分别由《小说评论》主编王愚、副主编李星,中国作家协会陕西分会创联部主任汪炎主持,分会负责人李若冰、陈忠实、杨韦昕参加了会议并讲了话。参加谈论会的评论家、作家、编辑有刘建军、畅广元、肖云儒、李健民、蒙万夫、赵俊贤、高尔纯、王仲生、邹志安、董得理、赵熙、李天芳、李凤杰、赵炳坤、赵宇共、王宝成、文兰、京夫、任士增、路萌、马建勋、魏亚平、谢雪畴、常智奇、李昺、韩鲁华、高海松、杨云峰、陈瑞琳、冯莉霞、邢小利等30人,陈学超寄来了书面发言。参见邢小利、邢之美:《陈忠实年谱》,陕西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53页。】。

以“陕西长篇小说创作促进会”为发端,在中国作家协会陕西分会及陕西老中青作家、评论家、文学编辑的共同努力之下,陕西长篇小说写作后劲十足,日后更趋活跃,直至1993年,出现了以高建群、贾平凹、陈忠实、京夫、程海五人命名的陕军东征“五虎将”。事实上,“五虎将”不仅是对五位作家的盛赞,也是对整个陕西作家群的肯定。自此新时期陕西作家群火力全开,长篇小说创作热情持续高涨,并且在茅盾文学奖中屡获战绩,更重要的是陕西长篇小说创作也成了中国当代文学史上不可忽略的重要一环。

陕西长篇小说的崛起与长足发展离不开《延河》杂志及其同人的帮助,也就是说《延河》成为发表“促进会”成果的主阵地。1954年11月8日,中国作家协会西安分会成立,于1956年开始策划筹备《延河》杂志的出版工作,并于同年4月出版《延河》创刊号。可以说中国作家协会西安分会的成立是《延河》创刊的基础,杨韦昕在《渐行渐远,常忆常新——〈延河〉创刊后的第一个十年》中说道:“作协西安分会成立后,起始没有办文学刊物的考虑,只是想集中一批作家,再设置一个简单的办事机构,让作家们集中精力创作出一批好作品而已。……当时陕西还没有一个专业的文学刊物,没有阵地怎么行?于是创办一个属于作协管理的文学刊物的呼声四起,要求强烈。作协领导顺应形势,下定决心,接受大家的意见。”【杨韦昕:《渐行渐远,常忆常新——〈延河〉创刊后的第一个十年》,《延河》2006年第4期。】同时《延河》创刊于中国作家协会第二次理事会扩大会议闭幕之后,这就使得《延河》天然地承担起了既要发展本省文学事业也要积极响应国家文艺政策的职责。1956年4月10日,《延河》创刊号出版,“16开,78页,印数12000册,每期售价二角五分”【吴单韬:《〈延河〉(1956—1986)三十年研究》,西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9年。】,创刊号刊发了柳青的《王家父子》、王汶石的《少年突击手》、杜鹏程的《时代在召唤》等文学作品。1966年7月12日,“为了集中力量检查刊物,中共陕西省委决定《延河》自1966年8月起停止出刊”【王刚:《路遥年谱》,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6年版,第54页。】,《陈忠实年谱》记载1966年第7期随刊夹有一张印着《重要启事》的字条“本刊决定自一九六六年八月起,暂时停止出刊。凡订阅本刊的读者,可到原订阅邮电局、所办理退订手续”【邢小利、邢之美:《陈忠实年谱》,陕西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13页。】。从1956年4月至1966年7月,《延河》共出刊124期。1973年7月,为避免复辟“四旧”的嫌疑,《延河》以《陕西文艺》为名召集原班人马继续从事文艺活动,直至1977年7月方恢复原《延河》刊名。

从设立之初起,《延河》就作为陕西省作家协会的直属事业单位存在,协同作家协会推动陕西文学事业的繁荣与发展。事实上从第一届主编胡采开始,《延河》成员几乎都是陕西省作家协会的成员,如胡采、杜鹏程、李若冰、陈忠实、贾平凹等既是作协成员,同时具有作家的身份,这就为《延河》的发展与壮大储备了先天的作家队伍。《延河》以刊发中短篇小说为主,如上文中提到的创刊号上发表的《少年突击手》、《时代在召唤》以及《王家父子》皆为短篇小说,1957年第3、4期《延河》连载吴强的长篇小说《红日》中的一部分,但随后转由《人民文学》和《文艺月报》转载,并于1957年7月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红日》单行本【吴小庆等编:《吴强主要著作文章索引》,《吴强文集》第3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0年版,第512页。】。纵观《延河》目录,从1956年创刊至1986年《延河》只完整地刊发过一部长篇小说,那就是柳青的《创业史》。从1959年起,《创业史》以《稻地风波》为名在《延河》4月号上连载,1978年“《延河》10月号开始连载柳青的《创业史》(第二部·下卷)遗稿,至1979年3月号结束”【王刚:《路遥年谱》,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6年版,第113页。】。

自“促进会”后,陕西作家共产出16部长篇小说,先是路遥的《平凡的世界》,紧接着贾平凹的《浮躁》面世,正如“十七年”时期的《创业史》和《保卫延安》,两部长篇一经问世立即引起强烈反响,随后任士增的《不平静的河流》、王晓新的《地火》、李天芳和晓雷的《月亮的环形山》、莫伸的《山路弯弯》、赵熙的《女儿河》、京夫的《文化层》、王宝成的《饥荒与爱情》、王蓬的《山祭》、李康美的《情恨》、沙石的《倾斜的黄土地》、李春光的《黑森林,红森林》、李凤杰的《水祥和他的三只耳朵》、临青的《解放济南》、马建勋的《国魂》这14部长篇小说也接踵而至,如此形成了新时期以来陕西长篇小说的第一个高潮,并且这一高潮一直延续到20世纪90年代。《浮躁》之后,贾平凹相继产出《废都》《土门》《白夜》《高老庄》等长篇小说,此外还有莫伸的《尘缘》《大京九纪实》、李康美的《天荒》《玫瑰依然红》、韩起的《冻日》《水焚》、高建群的《最后一个匈奴》《六六镇》《古道天机》、子页的《流浪家族》、马建勋的《国殇——林则徐之死》。如果说柳青、路遥、陈忠实和贾平凹形成了陕西作家群或是陕西长篇小说的文学气候的话,这些“后起之秀”则接续了这些衣钵,在当代文学史这座高峰之上,他们笔耕不辍地写出一卷卷文学作品,为时代的发展自觉地写下具有地域特色又富有世界意义的故事。

事实上,陕西作家群的出现与崛起离不开《延河》的力量。1960年4月,“《延河》从1960年第4期始开辟《新人集》专栏,提供新作者写新人新事新作品”【王刚:《路遥年谱》,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6年版,第34页。】,这一时期出现了柳青的《创业史》、吴强的《红日》、罗广斌和杨益言的《红岩》以及茹志鹃的《百合花》,也产生了“十七年文学”中绕不过去的“梁生宝、梁三老汉”“张灵甫、沈振新”“江姐”和“小媳妇”等文学形象。此外这一时期活跃在《延河》上的还有以胡采为代表的文学评论家,他们与作家包括编辑一道创造出了《延河》历史中的辉煌时期。1966年2月5日,《延河》召开扩大编委会,会议讨论要培养作者,并且要面向农村,旨在响应“到农村去”的号召。对于此次会议王汶石在日记中称:“下午两时,《延河》月刊社举行一年一度的编委会。会开到六时多始散。”【王汶石:《王汶石文集》第4卷,陕西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620页。】1980年10月7—13日,《延河》在户县召开小说、散文新作者座谈会,听取新作者们对文学创作的刊发和意见,并对他们在生活和创作中的问题提出了辅导性意见。1981年第1期《延河》推出“陕西青年作家小说专号”栏目,“这期青年作家短篇小说专号,以整齐的阵容,推出了陕西文学创作第二梯队的领军人物,标志着陕西第二代作家崭露头角、集体走向中国文坛”【王刚:《路遥年谱》,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6年版,第140页。】,此次专号推出的是莫伸、路遥、王晓新、邹志安、陈忠实、王蓬、贾平凹、李天芳、京夫的小说,张艳茜在《〈延河〉往事》也有所记录:“1981年第1期,《延河》编辑精心策划组织了展示本省小说新军创作实力性质的‘陕西青年作家小说专号’……他们以整齐的阵容,成为当时陕西文学创作第二梯队的领军人物。”【张艳茜:《〈延河〉往事》,《作家与作家协会》,太白文艺出版社2014年版,第212页。】从第4期开始《延河》又开设了《处女地》专栏专为青年作者的成长提供园地。正如王刚在《路遥年谱》中所言,这些青年作家几乎预示了陕西文学未来的发展与走向。1982年2月21—28日,《延河》在西安召开“青年业余创作座谈会”,首次在刊物发表作品的39位作者参加了会议;1983年3月15—20日,《延河》在陕西省文化厅招待所召开第二次小说、诗歌新作者座谈会,“全省各地六十多位新作者与会,出席者多为近一年来首次发表作品的作者”【王刚:《路遥年谱》,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6年版,第173页。】;1985年“促进会”之后,《延河》也进一步狠抓文学新人的培养,1987年第6、7期《延河》推出“陕西文学新军33人小说展览”,这次展览既是向全国展示陕西的文学力量,同时也为进一步激发陕西省青年作家的创作热情;至1998年第1期《延河》再次编发“陕西青年作家专号”,陈忠实在编前语《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中指出,“在新时期文艺复兴的潮声中获得新生的《延河》,一亮牌就把它的宗旨放到培养和扶植陕西青年作家的成长上。近二十年来,主编换了四位,唯一不变不动摇的,便是这个宗旨”【陈忠实:《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陈忠实文集》第6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21年版,第257页。】,他同时希望各位年轻作家要尽快寻找到专属于自己的句子,并坚持“寻找的勇气和牛气”。

如前文所述,《延河》创立的初衷就是发展陕西省的文学事业,因此从一开始就承担起了培养文学新人的重任,“十七年”时期为陕西文学乃至中国当代文学推出了陕西第一代作家;新时期的《延河》接续了“十七年”时期培养文学新人的衣钵,通过专题会议和开设文学新人专栏专号等方式,陕西青年作家得以集体亮相,从而以陕西第二代作家的身份正式走上中国当代文坛。综上,从陕西长篇小说的发展来看,《延河》对于新时期陕西文学的意义和价值就在于:一是刊发了《创业史》《平凡的世界》《浮躁》等在文学史上举足轻重的作品;二是培养出了陕西作家“五虎上将”;三是推动新时期陕西作家群尤其是书写长篇小说作家队伍的崛起。

谈到陕西长篇小说在新时期的发展,陈忠实始终是一座绕不开的大山。陈忠实与《延河》结缘于车占鳌老师。陈忠实在《陷入与沉浸——〈延河〉创刊五十年感怀》一文中谈到初识《延河》的经历,“西安市教育系统搞中学生作文比赛,每个学校推荐两篇作文,我的这篇小说被选中了。末了,他很诚恳地说,除了参评,他还要把这篇小说投稿给《延河》”【陈忠实:《陷入与沉浸——〈延河〉创刊五十年感怀》,《陈忠实文集》第8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21年版,第130页。】,由此《延河》进入了陈忠实的文学愿景之中。1959年春,陈忠实又跟随《延河》的脚步拜读柳青的《创业史》,同时在《延河》上也认识了当时中国文坛最活跃的作家和诗人,自此对《延河》产生了既喜欢又畏怯的心理。在陈忠实眼里,《延河》成了可望不可即的文学高地,以至于“此后十余年的业余创作时日里,我一次也没有往《延河》编辑部里投过稿”【陈忠实:《陷入与沉浸——〈延河〉创刊五十年感怀》,《陈忠实文集》第8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21年版,第132页。】,直到1972年冬,徐剑铭把陈忠实在《郊区文艺》创刊号上发表的散文《水库情深》推荐给《陕西文艺》编辑部路盟、董得理,此文得幸发表于次年《陕西文艺》创刊号上,陈忠实自此踏入了《陕西文艺》的阵营。从1973年开始在《延河》上发表作品到1993年担任《延河》编辑部主编的20年间,陈忠实在《延河》上共计发表作品19篇,其中散文3篇、报告文学1篇、小说15篇,这些作品几乎可以代表陈忠实文学创作的前两个阶段。在《关于四十五年的答问》中,陈忠实陈述自己的文学创作大概有三个阶段,其中第一阶段从1965年《夜过流沙沟》到1978年,这一阶段主要是“解决了创作心理上的自信与自卑和文学的神秘感问题”【陈忠实:《关于四十五年的答问》,《陈忠实文集》第7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21年版,第315页。】;第二阶段是从1978年至1986年,在全国时代新风的感召下,在陕西作协西安分会“陕西长篇小说创作促进会”的鼓舞下,陈忠实开始思考可以把文学作为事业来做,自此才有了第三阶段《白鹿原》的横空出世。

《白鹿原》初刊于人民文学出版社主办的《当代》杂志,《当代》分两期(1992年第6期、1993年第1期)刊载了这部作品,1993年6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白鹿原》单行本。《白鹿原》虽未选择《延河》作为发刊对象,但是从酝酿、准备到最后发表,其中的每一步都离不开《延河》同人的帮助,其间以李星为最。陈忠实与李星结缘是他在《陕西文艺》上发表了《接班以后》的事情,他在《一个人的声音》中称:“我在《陕西文艺》发表了平生的第一个短篇小说,才有机缘走进位于东木市的陕西文艺创作研究室的院子,也才有机缘认识李星。李星从中国人民大学毕业刚刚分配到文艺创作研究室,是最年轻的编辑,我却仍然有点心怯。”【李星:《一个人的声音》,《李星文集》第1卷,太白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2页。】在20世纪70年代二人分别以作家和评论家的姿态初涉陕西文学界。1985年1月,中国作家协会陕西分会主办的《小说评论》创刊,李星任副主编,陈贤仲在回忆《延河》往事的文章中说:“鉴于‘伤痕’文学之后,小说创作在文坛的地位和影响,评论工作相对落后的局面,李星向我和胡采等人建议另办一个评论刊物,《延河》不再设评论组。……《小说评论》于1985年元月创刊。胡采任主编,王愚、李星任副主编。”【陈贤仲:《小院情怀与坚守——我在陕西作协、〈延河〉的二十五年》,《作家与作家协会》,太白文艺出版社2014年版,第33页。】自此李星加入了推动陕西文学长足发展的评论队伍。

1985年“陕西长篇小说创作促进会”之后的两年,路遥写成并出版了《平凡的世界》,并于1991年获第三届茅盾文学奖,在陕西人民出版社主办的一个关于出版计划的座谈会上,李星一方面向陈忠实透露路遥获奖的消息,另一方面给陈忠实施加了必须写完长篇小说的“压力”:“待我点燃一支烟听路遥说话,不料坐在路遥另一边的李星歪侧过身子,从路遥背后拽我的胳膊。……李星说,路遥获得茅盾文学奖了,你知道不知道?……我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李星压低嗓音却一字一板甚至发着狠说,你今年要是还把长篇(小说)写不完,就从这楼上跳下去。”【陈忠实:《十四 原下,自在的去处》,《陈忠实文集》第9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21年版,第417页。】“一字一板”“发着狠”说,足以看出李星对陈忠实的“恨铁不成钢”及殷切期待,他既期待陈忠实酝酿中的长篇小说,也埋怨他的产出之慢;而陈忠实从李星“说话的姿势说话的神色说话的语气”中感受的是“一种同代人的至诚的关注和关心,诚挚到恨铁不成钢的急切心态”【陈忠实:《十四 原下,自在的去处》,《陈忠实文集》第9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21年版,第417页。】,实际上那个时候的陈忠实已经完成了《白鹿原》的正式稿,只是还没有告诉李星。1985年促进会上陈忠实虽表态尚无写长篇小说的准备,但是会后他也开始为长篇小说做一系列的安排,主要包括三方面,即“一是积累历史资料和生活素材……二是温习中国近代史……三是艺术准备”【陈忠实:《关于〈白鹿原〉与李星的对话》,《陈忠实文集》第5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21年版,第347页。】。同时为了安心创作,他请求不再担任中共灞桥区副书记,并于1988年4月1日,“在草稿本上写下《白鹿原》的第一行字。开始创作《白鹿原》”【邢小利、邢之美:《陈忠实年谱》,陕西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52页。】。在与李星的对话中,陈忠实说到《白鹿原》实际的写作时间就只有八个月,到1992年1月29日(农历一九九一年十二月二十五日),《白鹿原》书稿写完。2月下旬,陈忠实给何启治写信告诉他小说已经完成,并且修改稿也将于3月下旬完成。在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高贤均和洪清波拿走手稿之后,陈忠实旋即将一份复印稿送给李星,请他斟酌作品成色。之所以选择李星,是因为当时的李星已经在文学评论界有一定的名气,他不仅是《小说评论》的编辑,更重要的在于他还是全国茅盾文学奖的专职评委,因此得到李星的肯定也就意味着《白鹿原》成功了一大半。陈忠实回忆起李星对《白鹿原》的评价时忘记了他那天说出的好话,唯独一句“咋叫咱把事弄成了”铸成了永久记忆,“他从阅读《白》感觉到我的创作的进步和突破……我体味到作为一个评论家对文学的钟情和神圣……在小处说,他期盼陕西新时期起步的这一茬作家能完成新的突破,弄出好作品来”【李星:《一个人的声音》,《李星文集》第1卷,太白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4页。】。诚如李星所言,陈忠实把事弄成了,《白鹿原》在《当代》杂志1992年第6期和1993年第1期连载,并于1997年荣获第四届“茅盾文学奖”。李星的价值也绝非对陈忠实说了两句非文学评论的话语,对于他在新时期当代文学尤其是陕西作家创作方面的价值很难做量化评价,“但有一个基本的事实早已形成,这就是,无论是某位卓有建树也已成名的作家推出新作,无论是某位初出茅庐一年的青年作家出手令人耳目一新的作品,作者本人特别关心李星的评价自不必说,整个文学界——作家和评论家,都特别关注李星的评价”【李星:《一个人的声音》,《李星文集》第1卷,太白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4页。】。事实上,无论是对《白鹿原》的评价,还是对其他作家作品的评价,李星的声音绝不仅是他个人的声音,在某种程度上也是陕西新时期文学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的声音。

《白鹿原》虽未在《延河》上连载,但是绝不能因此忽略《延河》对《白鹿原》问世的意义和价值,可以说《延河》为陈忠实写出《白鹿原》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文学锻炼平台。

结 语

以“陕西长篇小说创作促进会”为发端,在陕西老中青作家、评论家、文学编辑的共同努力之下,陕西长篇小说的创作打破“零作品”的冰封状态并后劲十足。从路遥《平凡的世界》开始,陕西文学界不仅进入长篇小说创作的茁壮期,同时也开启了陕西当代作家冲顶“茅盾文学奖”的强劲势头,不得不说陈忠实的《白鹿原》、贾平凹的《秦腔》和陈彦的《主角》既是“促进会”的胜利果实,同时也是陕西几代作家、评论家以及文学编辑共同努力的成绩。可以说,“陕西长篇小说创作促进会”的意义不仅在于促进陕西长篇小说的发展,更重要的在于为整个当代文学长篇小说的发展献上了陕西之力,它不仅将陕西作家推向全国甚至世界,同时也对陕西文化的推广发挥了巨大的文化牵引作用。

〔作者刘超,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2020级博士研究生〕

“A Symposium and a Magazine” and the Development of Shaanxi NovelsLiu Chao

Abstract:Starting from “Shaanxi Novel Creation Promotion Symposium” and through the joint efforts of Shaanxi’s elder, middle-aged, and young writers, critics and literary editors, novels by Shaanxi writers broke free from a state of “zero works” and developed rapidly, resulted in the release of two significant works:The Ordinary World and Turbulence. This transformation could not have happened without the support of the magazine Yan River and its contributors. From its foundation, Yan River took on the responsibility of nurturing new literary talents. In the new era, ioyjrs7vOWYS+wS50ikAHL9iUgi5SQHN6XILRG5lg0W4=t not only introduced the “Five Tiger-like Generals” of Shaanxi’s literary arena but also contributed to the rise of Shaanxi writers, particularly novelists. The connection between Chen Zhongshi and Yan River is evident not only in how Yan River laid the literary groundwork for White Deer Plain but also in the support and encouragement provided to Chen Zhongshi by Yan River editor Li Xing.

Keywords:“Shaanxi Novel Creation Promotion Symposium”, novels,Yan River, Chen Zhong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