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域”视域下邹韬奋的社会交往活动研究
2024-10-25孟晖
【摘要】对文化名人进行研究时,发掘分析其社会交往活动,对理解其思想发展及所取得的成就是很有必要的。本文结合“场域”、社会资本等视角,重点考察了邹韬奋的社会交往活动,即邹韬奋与胡适、鲁迅等著名文化人的交往,邹韬奋与救国会“七君子”中其他人物在特殊场域中的交往,邹韬奋与胡愈之等进步知识分子的交往,邹韬奋与一般读者的交往等,旨在于历史语境和社会网络中更好地理解和评价邹韬奋的人格思想发展脉络及其文化成就。
【关键词】“场域” 邹韬奋 社会交往 活动
在对一位文化名人进行研究时,充分发掘探讨他的社会交往活动,对理解其思想发展及其所取得的成就是很有必要的。唯物史观认为,“人”总是具体地存在于现实社会中,其行为会与周围其他人发生各种关系,如亲属关系、生产关系等,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决定了人的本质,构成了人的社会属性。马克思得出“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论断,将实践作为唯物主义的基本范畴,并明确了现实的人与其社会关系统一的基础是社会实践。研究者系统考察研究对象的人际交往活动,对研究对象的种种描述才能立体化,同时对其评判也就有了一个可靠的参照系,也可称为“语境”,有利于在其中进行比较和定位。
社会交往指的是在一定的社会历史条件下,人与人之间进行的物质交换、精神交流等相互联系、相互作用的社会活动。根据不同的划分标准,社会交往可划分为不同的形式,如物质交往、精神交往、普遍交往、世界交往等【张婷婷:《马克思社会交往理论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东南传播》2015年第10期。】。邹韬奋之所以能够成为著名出版家和新闻记者,乃至近现代史上的进步文化名人,与其所处社会历史环境、所受的新式教育,以及周围其他人的影响密不可分。本文在系统考察邹韬奋本人的文章及自传性作品、他人的回忆录、相关研究资料的基础上,重点分析邹韬奋与文化名人、与志同道合的朋友以及与一般读者的交往等几个层面的社会交往活动。
法国哲学家布尔迪厄提出“场域”理论,他认为社会由一系列彼此交织而又相对自主的“场域”组成,“一个场域也许可以被定义为由各种位置之间的客观历史关系构成的一个网络,或一个构造”【郭毅、朱扬帆、朱熹:《人际关系互动与社会结构网络化——社会资本理论的建构基础》,《社会科学》2003年第8期。】。场域中存在立体的社会关系网络,由社会生活中行动者的不同社会地位、掌握的资本力量和权力范围、行动者的“习性”(“惯习”)、文化因素、历史条件和未来发展趋势所组成。“场域”和社会关系网络不是静止的,而是由历史的和现实的、实际的和潜在的、物质性的和精神性的各种因素组成,其中个人的能动性不能忽视【郭毅、朱扬帆、朱熹:《人际关系互动与社会结构网络化——社会资本理论的建构基础》,《社会科学》2003年第8期。】。本文结合“场域”“社会资本”等研究视角来梳理分析邹韬奋的社会交往活动,并重点探讨在邹韬奋的思想人格发展历程及文化成就中,其社会交往活动起到了怎样的积极作用;考察研究对象的社会交往这一重要维度,在著名文化人研究中有着怎样的意义。
一、邹韬奋与胡适、鲁迅等著名文化人的交往
学者林南认为,“资源”可分为个人资源(如天赋、体魄、财富、知识、地位等)和社会资源(如权力、声望等)两类,个人资源可直接支配,而社会资源要从个人社会关系网络中通过人际互动来获取并支配。社会关系有强弱之分,学者格兰诺维特指出“强关系”产生信任、义务和规范,从而产生较强的社会资本;“弱关系”则提供更多的信息渠道和合作机会,也会对增强社会资本起到一定的积极作用【周琼、肖玮颉:《媒介化社会网络流行语的使用对大学生社会资本的影响》,《浙江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3期。】。
场域是不断发展变化的,其自身内部力量也在争斗。而“惯习”作为行为的倾向系统是历史的产物,确保了“既往经验”的有效存在,从而能保证实践活动的一致性和其较为稳定的特性。文化名人在文化场域中的活动,往往受到此前一些声名卓著、拥有较多“文化资本”的名人影响。此前名人的文化贡献和影响是构建场域中“惯习”的重要因素,对后来者的思想和行动发生着作用。这一现象在众多文学家、新闻界人士的传记中都有所反映,如邹韬奋、胡适、陈独秀等都在自传中谈到梁启超对他们的影响。研究与邹韬奋同时代且有交往的著名文化人对之的影响,胡适、鲁迅颇具代表性。
学生时代的邹韬奋身处陈独秀、胡适等领导的“五四”新文化运动的社会文化场域之中,他于20世纪20年代初在报刊上发表的《妇女解放》《改造家庭之两大观念》《非孝是什么意思?》《改良家庭教育丛谈》等文章,主要观点和“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胡适、周作人等的启蒙思想很相近。邹韬奋积极倡导个性独立和自由,反对封建伦理道德,提倡妇女解放及建设现代家庭。他本人出身于官僚家庭,对封建大家庭的弊端比较了解,在多篇文章中批判了封建伦理道德。如他在《改造家庭之两大观念》中指出,改造家庭实在同改造社会有密切关系,“但是照鄙人所观察,如果要改造家庭,一定要先改造家庭之两大观念,因为这两个观念是中国黑暗家庭的根源,不把根源断绝,要想改造,断然没有效力。什么是两大观念呢?第一观念是组织家庭是父母娶媳妇,不是自己娶妻子。第二观念是组织家庭是替祖宗传后而不是替社会上增加健全的分子”【邹恩润:《改造家庭之两大观念》,《约翰声》1920年第31卷第9号。】。
早期邹韬奋对胡适非常崇拜,所办刊物也积极发表一些关于胡适的访谈录、画像及介绍文章。邹韬奋之所以重点宣传胡适,主要是他服膺于胡适反对封建伦理道德、倡导个性解放、自由主义理念等主张。接办《生活》周刊一年后,邹韬奋在1927年11月13日发表的《〈大陆报〉上的胡适博士》一文中,提到胡适时语气既尊敬又十分亲切,如同对朋友说话一般:“西报上画起中国人,往往故意画得怪形怪状,《大陆报》上最近画有胡适之先生,到底是名闻中外的学者,所以这张画里仍是蔼然可亲的学者态度。略见过他一两面的人说神气颇像;见他多的人却说不像;不知道胡先生自己看了还认得么?”【秋月:《〈大陆报〉上的胡适博士》,《生活》1927年第3卷第2期。】
不久邹韬奋就去拜访了胡适,并在1927年12月4日的《生活》周刊上发表了署名“编者”的《访问胡适之先生记》。该文对胡适的生平、事业、家庭生活、兴趣爱好等作了精练而全面的介绍,将胡适富有学识又平易近人的人格魅力刻画得非常生动,对胡适的崇敬之情溢于言表【编者:《访问胡适之先生记》,《生活》1927年第3卷第5期。】。
邹韬奋早年的报刊经营理念,明显受到胡适改良主义和自由主义思想的影响,如将“暗示人生修养,唤起服务精神,力谋社会改造”确定为《生活》周刊的宗旨【韬奋:《我们的立场》,《生活》1930年第6卷第1期。】,具有改良主义色彩。当时邹韬奋渴望社会进步和国家富强,但无法找到解决种种现实问题的办法,只能希望通过提高国民的个人修养以及改良社会来寻求中国的出路,其办报思想也只能是一种初步的人民报刊思想。当然,邹韬奋大力宣扬科学民主、抨击社会上的愚昧现象,以启迪民众,仍具有进步意义。文风方面,《生活》周刊非常注重适应普通读者的阅读水平,力避“佶屈聱牙”的贵族式文字,采用“明显畅快”的平民式文字【编者:《本刊与民众》,《生活》1927年第2卷第21期。】,这可以看作对“五四”时期的“文学革命”“白话文运动”的某种回应,反映出“五四”新文化运动场域中“文化极”对邹韬奋的影响。
“惯习”不是不可改变的,而是被不断修正的,同时其对新闻和文化场域也有建构作用。随着“九一八”事变发生,胡适的一些鼓吹“隐忍”的言论为时人不满。此时,满怀爱国热忱的邹韬奋逐渐接受了马克思主义,他对胡适的态度由崇拜变成了批判。《听到胡博士的高谈》一文说:“但是听到他近来对国事发表的伟论,实无法佩服,只觉得汗毛站班!只就上面这短短一段他最近所发表的高谈,也不得不感到这位‘思想界之泰斗’的‘思想’实在有不可思议的奇异!”【韬奋:《听到胡博士的高谈》,《生活》1933年第8卷第25期。】进而针锋相对地指出:“我们所不解的,是从沈阳到热河的奉送,都是在不抵抗中‘求和平’,日本的文治派及和平派何以不抬起头来?世界的和平运动何以又不和日本相接触?在胡博士所‘均属赞成’的‘上海停战’实现之后,何以我们也没有眼福看到胡博士所幻想的‘抬头’和‘接触’的这么一回好事?”【韬奋:《听到胡博士的高谈》,《生活》1933年第8卷第25期。】邹韬奋流亡欧美回国后,于1935年创办的《大众生活》周刊,最高发行量达二十万份。该刊也有不少抨击胡适言行的文章,如第6期上的《为胡适先生“进一言”》。
《生活日报》1936年7月13日的社论《送胡适博士赴美》中,充满嘲讽地“建议”:“胡博士似乎不妨顺便询问一下:苏联五年计划的伟大成就,是否由于逃避到勘察加的结果,还是由于苏联人民大众努力奋斗的成果。”【《送胡适博士赴美》,《生活日报》1936年7月13日。】而当胡适在太平洋会议上积极发声为我国争取利益后,邹韬奋又发文表示赞扬:“这一次对于胡先生的为国贤劳,不胜欣慰,希望他继续为祖国的解放努力。”【韬奋:《侵略与和平》,《生活星期刊》1936年第1卷第14号。】可见他对胡适的态度转变是出于爱国爱民的公心。就邹韬奋一生的众多作品来看,其对胡适的评价主要是正面的,胡适作为“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主要发起人,对邹韬奋的积极影响不应忽视。
鲁迅与邹韬奋有过较多交往,他们都参加了中国民权保障同盟的活动。1933年5月9日,鲁迅从《生活》周刊上看到邹韬奋编译《革命文豪高尔基》的广告后,写信建议邹韬奋增加一些插图,可将自己收藏的《高尔基画像集》借给他。邹韬奋立即回信表示感谢。该书出版时卷首共采用了照片与漫画13幅,有10幅是鲁迅提供的,每幅都由鲁迅亲自翻译其作者姓名。邹韬奋在“译后记”中写道:“现在这本书里的插图,除了上述的三张外,其余的相片和漫画,都是承鲁迅先生借用的,并承他费了工夫把作者的姓名译出来,为本书增光不少,敬在此对鲁迅先生志感。”【邹韬奋:《译后记》,《韬奋全集(第十三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721页。】
邹韬奋是著名的出版家,他非常关心鲁迅著作的出版情况。鲁迅与许广平的通信集《两地书》出版后,邹韬奋随即写文章介绍,并给予很高评价【韬奋:《〈两地书〉》,《生活》1933年第8卷第20期。】。据《鲁迅日记》记载,鲁迅与邹韬奋之间通信共五次,寄书两次。此外,邹韬奋主持的进步出版机构——生活书店还负责出版茅盾主持、鲁迅任编委的《文学》杂志,以及鲁迅主持的《译文》杂志【参见张铁荣《鲁迅与邹韬奋》一文,发表于2016年10月12日《今晚报》。】。鲁迅翻译的《桃色的云》(俄国爱罗先珂著)、《小约翰》(荷兰望·蔼覃著)等书,也由生活书店出版。
邹韬奋与鲁迅之间也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如“译文”事件。《译文》杂志创刊于1934年9月,发起者是鲁迅和茅盾,后由黄源编辑。该刊起初由生活书店发行。1935年9月,因为印刷、稿费分歧等,邹韬奋与郑振铎向鲁迅提出撤换《译文》编辑黄源,鲁迅对此很不满,在邹韬奋和郑振铎等宴请时拂袖而去,后《译文》中止。不久,鲁迅在给萧军的信中指责邹、郑:“这时我才看出了资本家及其帮闲们的原形,那专横、卑劣和小气,竟大出于我的意料之外。”【金梅、朱文华:《郑振铎评传》,百花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第157—160页。】《译文》杂志于1936年3月复刊,改由张静庐主持的上海杂志公司出版发行,1937年6月停刊。“译文”事件其中误会甚多。鲁迅对邹韬奋、胡愈之、郑振铎的看法,基本上是偏激的。邹韬奋对与左翼文学运动有关的经历,在自传中几乎没有提及,对于鲁迅也很少提起。这可能主要与当时反动统治势力的猖獗有关。
1936年10月19日鲁迅逝世,22日,送葬仪式在万国殡仪馆举行。邹韬奋在公祭鲁迅先生大会上演讲指出:“许多人不战而屈,鲁迅先生是战而不屈。”此后,邹韬奋在《生活星期刊》第21期的封面上刊载了沙飞拍摄的照片《鲁迅先生最后的遗容》,还在第22期推出《悼念鲁迅先生》专刊,发表大量文章如郑振铎《鲁迅先生的死……》、天行《鲁迅先生在中国现代史的地位》、许杰《悼一个民族解放运动的战士》,以及一些悼念图片。邹韬奋写了《伟大的斗士》与《从心坎里》两篇纪念文章,连续两期刊登在《生活星期刊》上,高度评价了鲁迅先生的成就。《伟大的斗士》一文将鲁迅与高尔基进行比较,客观地评述道:“他的伟大是在他对于一般民众的普遍而深入的影响。例如他的《阿Q正传》所呈现的阿Q典型,无论读过和没有读过而仅仅耳闻《阿Q正传》的人们,都感觉到他所提示的深刻的意义。”对胡适、鲁迅等名人的态度的变化,折射出邹韬奋从改良主义者转向共产主义者的思想轨迹。
二、邹韬奋与救国会“七君子”在特定场域中的交往
场域具有流动性特征。个体持续在场域中进行“象征性实践”活动,可以产生两种建构效应:一方面,行动者通过学习认可(reconnaissance)社会约束或社会规范来建构“惯习”;另一方面,行动者依靠思维的独立性及能动性,创造出策略(strategy)来指导和实施行动,建构着以社会场域和社会制约条件的形式体现出来的社会结构【郭毅、朱扬帆、朱熹:《人际关系互动与社会结构网络化——社会资本理论的建构基础》,《社会科学》2003年第8期。】。在变化着的场域之中,行动者通过与他人进行互动,并调整改变自己的应对策略来适应环境,并在互动中提升自身的素养与能力。
1936年发生的救国会“七君子”事件,在当时轰动一时,得到了国内外知名人士的声援。“七君子”的勇气和“国之大者”的胸怀,对鼓舞全国人民抗战有着重要意义。这是邹韬奋人生经历中的重要事件,进一步推动了邹韬奋思想的转变。“九一八”事变后,我国遭遇空前的民族危机,而国民党政府的抗日态度消极,令广大人民失望。这一时期上海成立的文化社团大多以抗日、救亡、民主等为号召。上海各界救国联合会与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也由此诞生。1936年11月23日凌晨,国民党反动派在上海逮捕了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领袖沈钧儒、章乃器、邹韬奋、李公朴、沙千里、王造时、史良等七人,制造了当时有名的“七君子”之狱。
邹韬奋与“七君子”中其他几位的交往,以及在思想和文化事业上所受的影响值得重视。社会资本有时会在某个特定场域行动与结构的互动过程中创造出来,在“七君子”事件中也有所反映。沙千里在《七人之狱》一书中写到对邹韬奋的印象:“他的态度,是那么严肃、正经,颇有‘肃政史’之风,所以请他做监察,随时监督我们是否忠于职责。他文名满天下,我们以为他如椽之笔搁置不用,是非常可惜的,所以要他兼做文书,以分王先生的贤劳。”【沙千里:《七人之狱》,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4年版,第82页。】邹韬奋在狱中写的一段感想也被沙千里收入《七人之狱》中:“……这种同舟共济的意义,推之于民族,与全国同胞,便是团结御侮的精神。朋友相处日久,对于彼此个性的认识,也愈益深刻。这种深刻的认识,倒不在乎什么大处,却在平日造次,一语一动之微。这也是在这时期内所得到的一种感想。”【沙千里:《七人之狱》,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4年版,第121页。】
在自传《经历》和《患难余生记》中,邹韬奋以较多的篇幅记述了“七君子”事件,以及与其他几位人物的患难交往,这一特殊场域给了邹韬奋与其他人密切接触、深入交流的机会。《经历》一书写于这一事件过程中,具有共时性特征,其记载的材料可信度很高。邹韬奋回忆称,为了在被捕期间有着一致的主张和行动,“家长”沈钧儒就郑重宣言:“六个人(史良被关押在别处)是一个人!”他们早料到“救国是一件极艰苦而需要长期奋斗的事情。参加救国运动的人当然要下最大牺牲的决心,但同时却须在不失却立场的范围内,极力避免不必要的牺牲,因为我们要为救国运动作长期的奋斗”【邹韬奋:《经历》,《韬奋全集(第七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58页。】。
沈钧儒1912年5月加入中国同盟会,五四运动时主张社会、学校、家庭共同教育。1933年,他加入中国民权保障同盟,被推为法律委员。1935年12月,他与马相伯、邹韬奋、陶行知、李公朴等上海文化界知名人士一起发表宣言,动员文化界领导民众的救国运动。邹韬奋一向很敬佩沈钧儒,说沈“不但是我所信任的好友,我简直爱他如慈父,敬他如严师。我生平的贤师良友不少,但是能这样感动我的却不多见”【邹韬奋:《经历》,《韬奋全集(第七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41—242页。】。自从入狱后,他看到的沈钧儒是“那样的从容,那样的镇定”,“那样的只知有国不知有自己的精神”,使邹韬奋深受感动,觉得自己为爱国受些小苦痛算不了什么【邹韬奋:《经历》,《韬奋全集(第七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45页。】。
邹韬奋等人约定倘若当局要把他们六个人分开羁押的话,就要一起绝食抵抗。“我们所最顾虑的是以‘家长’的那样高年,绝食未免太苦了他,所以大家都主张‘家长’可以除外。但是‘家长’无论怎样不肯,他说‘六个人是一个人’,果有实行绝食抵抗必要的时候,他必须一同加入。”【邹韬奋:《经历》,《韬奋全集(第七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57—258页。】沈钧儒为救国不懈奋斗的精神、百折不回的毅力,深深地激励着邹韬奋,使其努力争取民族独立和政治民主的信念更加坚定。
李公朴在青少年时代积极参加爱国运动。1925年,他参加了“五卅”运动,不久加入国民党,后于“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发生后离开国民党,并于1928年留学美国。邹韬奋和李公朴在《生活》周刊时期交往就比较频繁,李公朴留美期间被邹韬奋聘为《生活》驻美特约撰述,所写通讯涵盖政治、经济、风俗等多个方面。他回国后致力于民众教育事业,先后参与筹办《生活日报》、创办申报流通图书馆和读书生活出版社等文化机构。“九一八”事变后,李公朴从事抗日救亡运动,成为救国会负责人之一,并于1936年陷于“七人之狱”【参见任兰《社会交往与报人邹韬奋的政治主张(1912—1937)》一文,安徽大学2015年硕士学位论文。】。
王造时在狱中被大家推荐为“文书部主任”,主要任务是著译和接待各界人士的慰问,如编著《中国问题的分析》和翻译《国家论》。邹韬奋评论道:“好几次写给检查官请求接见家属的几封有声有色的信,便是出于他的大手笔;至于要托所官代为添买几张草纸,几两茶叶,更要靠他开几张条子。”【邹韬奋:《经历》,《韬奋全集(第七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40页。】邹韬奋还在自传《患难余生记》中很有现场感地叙述了王造时在法庭回答问题时,两次不自觉地面向观众的情形,不仅抓取了凸显王造时个性的细节,而且充分展现了“七君子”如何在这一爱国事件中唤起民众情绪,启发他们的爱国热情【邹韬奋:《患难余生记》,《韬奋全集(第十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851页。】。
邹韬奋与史良在救国会“七君子”里见面最迟。史良1935年12月发起组织了上海第一个救国会组织,即上海妇女界救国会。邹韬奋评价史良有一种坚强的特性,即“反抗的精神——反抗黑暗的势力和压迫”。邹韬奋从少年时代就大力提倡妇女解放,史良这位新女性的代表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曾征求史良对于妇女运动的意见,并写进《经历》一书:“还在双重压迫下的中国妇女,一方面自应加倍努力,求自身能力的充实,在职业上,经济上,力争男女平等的兑现;另一方面,也只有参加整个的反帝反侵略的民族解放运动,才有前途。”【邹韬奋:《经历》,《韬奋全集(第七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55页。】
史良后来担任了新中国首任司法部部长。她对邹韬奋十分推崇,晚年在其自传《史良自述》中写道:“韬奋的全部生活都和他的事业结合在一起,而他的事业又和整个革命事业紧密联系在一起。他创办的《生活周刊》《全民抗战》等刊物,得到广大读者的爱戴决不是偶然的。”【史良:《史良自述》,中国文史出版社1987年版,第43页。】
邹韬奋在自传《经历》中,对六位人物分别以一节的篇幅进行了描写,凸显了人物特征和精神风貌。比如谈到章乃器,“他和朋友讨论问题,每喜作激烈的争辩,只是你辩得过他,他也肯容纳你的意见,否则他便始终不肯让步”,“他所念念不忘的只是民族解放的前途,救国运动的开展;至于对他自身的遭遇,我从未听见过他有一言一语的自怨自怼。”【邹韬奋:《经历》,《韬奋全集(第七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46页。】他特别强调了这几位人物的爱国热忱,以及不屈不挠的斗争精神。这段“爱国入狱”经历使邹韬奋在特殊的场域内与几位爱国民主人士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并且对他的思想进步和文化事业发展起到了正向的影响。
三、邹韬奋与胡愈之等进步知识分子的交往
人际交往及较多的接触是人际信任、有效规范等社会资本在现实生活中的产生基础和具体体现。来往较为密切的个体之间构成所谓“强关系”,也可以说关系型社会资本嵌入社会人际关系网络结构当中,并发挥着重要作用,进而对文化资本、经济资本等产生影响。在邹韬奋的文化事业中,一些进步知识分子好友对他的帮助支持不容忽视。如中共特别党员胡愈之等,在邹韬奋从民主主义者向共产主义者转变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夏衍甚至说:“邹韬奋的转变,完全是胡愈之的功劳。韬奋的生活书店,胡愈之是‘军师’,他出主意,做了大量的工作。”【赵晓恩:《六十年出版风云散记》,中国书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1页。】
胡愈之是著名的社会活动家,也是成就卓著的进步学者。他早年在商务印书馆做编辑,并参加了声援五四运动的斗争。之后他努力从事著译,发表了不少涉及文学、国际问题、妇女问题、社会和哲学思想等方面的文章【胡愈之:《我的回忆》,江苏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8页。】。“四一二”政变次日,他起草对国民党当局的抗议信,邀集郑振铎等7人签名并在《商报》上发表。胡愈之后被迫流亡法国,于1931年初回国,1933年被吸收为中共特别党员,以民主人士的身份从事社会活动。1931年2月,胡愈之继续担任商务印书馆《东方杂志》的编辑。他回国途中在苏联参观了一个星期,将所见所感写成了《莫斯科印象记》一书,受到苏联进步青年的欢迎。“九一八”事变后,他也写了一些主张对日宣战的文章。他与邹韬奋在新闻出版场域中发生联结,缘于共同的朋友毕云程。1931年10月初,邹韬奋由毕云程陪同到商务印书馆编译所来找胡愈之。胡愈之回忆道:“毕云程是我幼年在上海惜阴公会英文夜校读英文时期相识的,当时他是一家洋货店的小职员。以后我进商务印书馆,和他有十六七年没有往来。据他说,韬奋读了我的《莫斯科印象记》,觉得很好,要求我为他办的《生活周刊》写文章,因韬奋和我不相识,所以由他陪同介绍韬奋和我见面。”【胡愈之:《我的回忆》,江苏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51页。】
邹韬奋的好友毕云程也回忆称:“韬奋向愈之提出了‘九一八’事变前后国内外形势的种种问题,谈了三小时,韬奋很满意,当场就请愈之为《生活》周刊写一篇论文,题为《一年来的国际》……从此以后,韬奋遇有问题,常常邀请愈之共同商量。我们四个人——韬奋、愈之、寒松和我也常常在一起讨论国内外形势。”【毕云程:《韬奋和生活书店》,邹嘉骊编著:《忆韬奋》,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年版,第291页。】
社会交往不是孤立发生的,而是在生产实践活动的过程中实现的。同时,社会交往在不同程度上又对生产实践产生促进作用。人通过与他人的交往与合作,获得自己所需,弥补自身的不足和缺陷,增强自我创造性和主动性,实现全面发展。因此,社会交往与生产实践相互影响、相互作用。邹韬奋在胡愈之等进步友人的帮助下走上抗日救亡的道路,靠近了共产党。《生活》周刊不断朝着追求民族解放和民众幸福的方向迈进,发行数量达到十多万份,社会信誉日增,其文化事业取得了很大成功。1932年7月,邹韬奋又在胡愈之的帮助下创办生活书店,出版大量进步书籍。《生活》周刊和书店成为主持正义的舆论阵地。
胡愈之为《生活》周刊撰写的第一篇国际问题论文《一年来的国际》,发表于1931年国庆特辑。文章综述了资本主义主要国家内部及其相互间的矛盾和困顿,介绍苏联的建设情况。1932年下半年起,他以“伏生”的笔名,运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经常为《生活》周刊写国际问题文章,这些文章成为《生活》的新品牌。同时,胡愈之又以“景观”为笔名撰写国内时事政治述评,他用马克思主义的方法分析社会现象、评论时事问题,切中肯綮。比如《大众利益与政治》一文指出:“但是除了帝国主义和国内一小部分的人民外,二十一年来的中国政治,对于人民大众究竟有了什么好处?是否能保障人民大众的利益?是否能增进人民大众的利益?就没有人有这样大胆敢回答一个‘是’了。”【胡愈之:《大众利益与政治》,《胡愈之文集(3)》,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6年版,第73页。】
胡愈之经常参加《生活》周刊召开的座谈会,利用各种机会开展党的政治工作,引导《生活》在建设进步文化事业的道路上前进。邹韬奋流亡海外后,胡愈之帮助他照料《生活》周刊和生活书店,后来在邹韬奋回国后一起到香港创办《生活日报》。为推动生活书店发展,胡愈之提出“经营集体化、管理民主化、盈利归全体”的管理模式,制订出版计划。短短几年,生活书店就出版了《文学》《译文》《世界知识》等多种大型刊物。抗日战争爆发后,胡愈之任上海文化界救亡协会国际宣传委员会主任。邹韬奋主编的《抗战》期刊也成为红色出版人团结各种进步力量的文化阵地,从第1号到第28号,几乎都有中共出版人的文章,而且都是主题文章,占了44篇。其中潘汉年的文章有12篇,占了红色出版人发表文章总数的29%【杨卫民:《邹韬奋在上海出版界的朋友圈探析》,《邹韬奋研究(第五辑)》,上海三联书店2017年版,第126页。】。
新中国成立后,胡愈之担任出版总署署长、《光明日报》总编辑、文化部副部长等重要职务。他为邹韬奋写下了不少纪念文章。胡愈之在《我的回忆》等书中用较多的篇幅,深情地回忆了与邹韬奋的友谊。《我的回忆》中的“忆韬奋”专辑共收入6篇文章:《韬奋的死》《伟大的爱国者——韬奋》《韬奋与大众文化》《邹韬奋与〈生活日报〉》《韬奋和他的事业》《写在〈经历〉重版本的后面》,详尽地回顾了自己与邹韬奋的交往情况,以及对邹韬奋的印象和评价。
胡愈之中肯地评价邹韬奋文章的思想性及文风,并指出邹韬奋的文章写作与大众的密切联系:“……所以就作品的永久价值来说,韬奋断不能和鲁迅比较,但就宣传教育的作用来说,韬奋对于同时代的影响,却比鲁迅还要来的普通。”【胡愈之:《我的回忆》,江苏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363页。】胡愈之与邹韬奋的革命友谊为后世的新闻出版人所景仰。
沈志远是中共党员,哲学家、经济学家,1955年当选为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曾任中国科学院上海经济研究所所长。沈志远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积极研究和宣传马克思主义,出版了《新经济学大纲》等著作。1938年,他在邹韬奋主持的生活书店任副总编辑。这一时期他主编了“新中国学术丛书”,指出中国的新学术应当具备这些特征:促进独立自由、幸福的新中国之实现的积极作用;为中华民族的解放服务,同时也为全世界人类的解放服务;从其渊源上讲是世界的、全人类的。丛书主要面向具有大学和大学程度以上文化水平的读者,受到了读者的欢迎。这部丛书还有一个基本特质:吸收了世界学术思维的最高成果,根据最进步最科学的正确方法——唯物辩证法来写成。“人民的哲学家”沈志远在传播马克思主义的同时,注重推进马克思主义的大众化【张秀莉:《哲学不是知识分子的“专利品”MpM8e9YQBLnTmwQ4cZue0Q==——哲学家沈志远的治学之道》,《学习时报》2023年11月14日。】。此外,徐伯昕、毕云程、杜重远等进步知识分子与邹韬奋也有着密切交往与合作。《生活》周刊和生活书店的工作人员之中还有不少中共党员,他们对邹韬奋的思想发展及编辑出版工作亦起到了积极影响。
四、邹韬奋与广大读者的社会交往
测量社会资本的一项重要指标是社会关系的规模性。社会关系的规模性与社会交往的活动半径以及社会交往的途径有关,半径越大、途径越多,社会资本的规模越大。“杂志、电影等现代媒介对知识分子产生了重要作用……知识分子通过它们建立共同体,并与外界进行交流。”【王晓渔:《鲁迅、内山书店和电影院——现代知识分子与新型媒介》,《同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3期。】邹韬奋主办的报刊提供了某种“公共空间”,拥有数量可观的读者,也积累了丰厚的社会资本,他一方面引领读者走向进步,另一方面在广泛的社会交往中获得文化事业上的种种便利。
《生活》周刊从1926年第2卷第1期开设了“读者信箱”栏目。此前一位热心读者在来信《我所望于〈生活〉周刊的几点管见》中,就《生活》周刊的发展进步提出五点意见,其中第四点是“希望本刊添设通信栏”。邹韬奋回复道:“关于第四点,极端赞同,本期即其开端,并谢礼弘君之盛意。”【邹韬奋:《〈我所望于《生活》周刊的几点管见〉编者附言》,《韬奋全集(第一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47页。】到1933年12月16日《生活》周刊停刊,“读者信箱”一直是重要的品牌栏目。读者来信的内容丰富多彩,从个人情感、职业选择到社会、政治问题,也为《生活》的编辑充分了解社会、扩大选题范围提供了有利的条件。
其实当时不少报纸都注重与读者互动,办有读者来信之类的栏目,不过大多持续一年左右就停办了,比如《大公报》的《摩登》周刊、《申报》的“读者通讯”等。1930年11月29日《大公报》的文艺副刊《小公园》中,刊载了《摩登》的发刊启事:“沉醉在青春美梦的摩登男女,一定有说不出来的‘痛苦’,你们若是觉得没法,一定可以解脱,……你们如果有什么烦闷痛苦以及疑难的问题,请投函‘摩登栏’,多少总可以给你们一些小小的帮助吧!”到1931年9月27日停刊,《摩登》总共出版42期。而《生活》周刊的“读者信箱”历时长达8年,这与《生活》主持者倡导的“服务精神”密切相关。他们尽心竭力答复读者来信,并且热心地帮助不少读者处理私事,因为邹韬奋觉得这是读者的信任。
在每个场域中,经济资本和文化资本的具体表现形式都有所不同。在新闻场内,经济资本主要体现在发行量、广告收入或者受众率上。而文化资本则是以睿智的评论、深度报道等新闻实践来加以体现的【〔法〕艾瑞克·内维尔、〔美〕罗德尼·本森主编,张斌译:《布尔迪厄与新闻场域》,浙江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3页。】。职业经验、机构中的职位、新闻评奖等因素都构成场域中的重要资本。邹韬奋确立了全新的“读者”观念,把读者对象确定为社会上的一般人,刊物的立场就是人民大众的立场。《生活》周刊1928年第4卷第1期上发表了《〈生活〉周刊究竟是谁的?》,指出《生活》办刊的态度和方针是“要替社会造成一个人人的好朋友”“要有常常力求进步的心愿”。“读者信箱”来信量巨大,起初平均每日四十多封,很快达到一百多封,多的时候甚至有一千封。这折射出邹韬奋与读者的交往日益频繁,所办刊物的影响力与日俱增。这种交往也推动了经济资本即发行量的增加。《生活》周刊受到广大读者喜爱,达到十五万份的发行量。
权威关系、信任关系以及将权力分配作为建立规范基础的共识,是几种主要的社会关系,而且构成了个人资源。“要替社会造成一个人人的好朋友”,从其办刊宗旨和出版实践可见,《生活》周刊对于进步的大众文化场域起到了积极的建构作用。读者的信任和爱戴,也使邹韬奋获得了较多的文化资本、社会资本等。
在邹韬奋与其他人的著作中记载了一些事例,可以真切感受到广大读者对邹韬奋的真挚情感。邹韬奋在其海外通讯作品中写到,在出国的船上,偶由辗转听到而特来和他晤叙的《生活》的读者,竟有十余人。“他们对于本刊关心的诚挚,实在可感,问我身边带了有没有最近的《生活》,我临行时只带了当时最近出版的一份第八卷第二十八期,他们欣然索去传观,看到最后还给我时,纸角都卷了起来。”【邹韬奋:《萍踪寄语·在船上的〈生活〉同志》,《韬奋全集(第五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636页。】邹韬奋在与读者的密切交谈中也有许多收获,尤其是了解了东南亚华侨的生存境遇。
邹韬奋1935年创办的《大众生活》周刊上继续开设“大众信箱”,并在“一二·九”运动期间成为一个重要的舆论阵地和公共空间。诚如塔尔德所说:“各地分散的群众,由于新闻的作用,意识到彼此的同步性和相互影响,相隔很远却觉得很近;于是报纸就造就了一个庞大、抽象和独立的群体,并且将其命名为舆论。”【〔法〕塔尔德著,何道宽译:《传播与社会影响》,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56页。】除讨论时事问题的信件外,那些以读者来信形式提供的新闻,是迅速而又真实的第一手材料。大众信箱深入介入到共产党领导的爱国学生与群众运动中,成为联结广大人民群众的新的社会交往方式。一位内蒙古的读者述说了自己的心声:“它告诉我们许多抗敌救亡的道理,和各地救亡运动血泪的记录……它还时时提醒我们,告诉我们,应该怎样做,指引我们朝正确的方向前进。”【章叶频:《悼〈大众生活〉》,章叶频编:《20世纪30年代内蒙古西部地区文学作品选》,内蒙古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543页。】邹韬奋如何在文化场域中努力以先进思想引领广大读者,继而参与塑造受众的文化趣味和“惯习”,由此可见一斑。
邹韬奋因爱国被捕入狱时,也得到热心读者的关心和帮助,不仅有囚犯,还有法院职员。在《经历》一书中,邹韬奋记载了感人至深的一幕幕场景:“又有一个人在方洞口张望,轻声问我是不是某先生,我说是,略谈之下,才知道他也是我的读者,在法院里任职员,正在吃晚饭,听说我来了,连饭都不吃,特跑来安慰我。……直等到一切布置妥当后才肯离开。”【邹韬奋:《经历》,《韬奋全集(第七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30页。】邹韬奋和章乃器被带到一间小囚室,里面小铁床的下层已睡着一个姓周的政治犯,他也是《生活》周刊的读者。“当我铺床预备睡的时候,他看我们两人里面有一个要睡地板,再三要把他的那一层床让给我们,他自己情愿睡地板,经我们再三婉谢,他才勉强照旧睡下去。”【邹韬奋:《经历》,《韬奋全集(第七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25页。】
行动者在“场域”拥有丰富的社会资本和文化资本,能获得种种现实便利和精神上的鼓舞,进而推进其事业的发展,这在邹韬奋筹办《生活日报》和香港《大众生活》的过程中表现得十分鲜明。1932年3月,邹韬奋根据读者来信和建议,在《生活》周刊上刊发《创办生活日报之建议》,随后开始集资。读者积极响应,仅10天已认股4万元,1个月左右已达15万元,得到2000多位读者的支持。正当筹备工作顺利进行时,国民党当局准备采用不准登记、投资收买等方式阻挠《生活日报》的出版,并加紧了对邹韬奋和《生活》周刊的迫害。考虑到环境的险恶,邹韬奋等人被迫停办《生活日报》,通过银行将股资及利息如数退还给读者。
由于生活书店等文化事业受到国民党政府迫害,邹韬奋于1941年2月辞去国民参政员一职,秘密出走香港。邹韬奋打算在香港将《大众生活》复刊。港英政府并不欢迎邹韬奋来港办报刊,于是在登记上设置障碍,说只有“港绅”可办报刊,邹韬奋只好另想他法。有一位曹克安先生(其父为“港绅”)已登记好要办一个周刊,但还没找到合适的主编。曹先生是邹韬奋的读者,对邹韬奋非常敬佩,经人介绍后双方一拍即合。复刊的《大众生活》坚持到香港沦陷后停刊。“可见韬奋的为祖国为人民的长期奋斗的精神和毅力,在一般人中(而曹先生是其中之一)建立了如何高的威信!”【茅盾:《邹韬奋和〈大众生活〉》,邹嘉骊编:《忆韬奋》,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年版,第211页。】
“场域”理论认为,个性的禀赋(predisposition)、假设、判断和行为是长期社会化的结果。一位文化名人的成长离不开所处社会和文化场域的影响。本文重点考察了邹韬奋这位中国近现代史上的文化名人,在社会文化“场域”中所受一些著名文化人的影响、与朋友的交往及互助,以及邹韬奋与广大读者的交往等,力图在历史文化语境和社会网络中,更好地理解和评价邹韬奋的人格思想发展脉络及其文化成就,并且为研究同类著名文化人物提供参考借鉴。邹韬奋的社会交往活动,尤其是与读者大众的密切联系与互动,对当今的新闻出版工作者仍然有借鉴意义。
〔作者孟晖,上海社会科学院新闻研究所副研究员〕
A Study of Zou Taofen’s Social Interaction Activiti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Fields”Meng Hui
Abstract:When studying cultural figures, it is necessary to explore and analyze their social interaction activities in order to understand their intellectual development and achievements.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fields” and social capital, this article focuses on examining the social interactions of Zou Taofen.In particular, it looks into his interactions with various groups of people, for example, notable cultural figures such as Hu Shi and Lu Xun, the “Seven Honours” of the National Salvation Association in specific contexts, progressive intellectuals like Hu Yuzhi, and general readers. This article aims to provide a better understanding and evaluation of Zou Taofen’s development of personality and thoughts, and cultural achievements within the historical context and social networks.
Keywords:fields, Zou Taofen, social interaction, activ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