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冲直撞那十年：北影保安“轴”上拍电影

8岁那年，贾贵斌躺在村口的麦垛上，看了一场露天电影《霸王别姬》，被深深震撼，便立志要做一名导演。

长大后，为了梦想，他一次一次冲向北京，又一次一次从北京“败退”，直到他邂逅了命中注定的爱人——

北影保安孤独追梦

“这是拍电影那个‘action’（开机）的打板吗？”

2019年6月的一天，在医院门口发了一整天传单后，贾贵斌坐到马路牙子上休息。他随手拿出包里携带的场记板把玩，吧嗒、吧嗒、吧嗒，疲惫又茫然。

直到这个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贾贵斌定睛一看，一个清瘦的女孩正好奇地盯着他手里的场记板。

贾贵斌愣愣地点了点头，给女孩讲了他和电影的缘分……

时年27岁的贾贵斌是地地道道的陕西汉子，他的父母都是朴素的农民。

小时候，村庄的麦场上经常会放露天电影。晚风吹出麦浪，那一方幕布隔开虚幻与现实，躺在麦垛上的贾贵斌开始和电影相互纠缠。

高考时，他考虑报考北京电影学院，但一听高昂的学费，便退而求其次，选择了西安一所青年职业学院，学习新闻采编。大二时，他拍摄了人生中第一部微电影——《伤痕》，电影内容是根据父亲跑三轮车的真实故事改编。

这次成功的经历，让贾贵斌毕业后一头扎进微电影里。他一边在陕西省电视台和文化公司实习，一边接连创作完成了《盲途》《哑婆婆》《北海咸鱼》等16部短片作品。

2014年的秋天，贾贵斌不顾父母的反对，一心踏上去往北京的路途，想要实现他的电影导演梦。

刚到北京时，贾贵斌找工作屡屡碰壁。有一次，他被骗后受尽折磨，好不容易逃了出来，脚踝都被磨出了血肉。站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他不知道何去何从，发泄大叫：“为什么这么难？我就是想拍电影！”

之后，贾贵斌索性径直去了北京电影学院。问了一圈，北影大门口的保安处正在招人。以保安的身份，贾贵斌终于走进了向往已久的北京电影学院，一边工作，一边“蹭课”。

2015年，贾贵斌创作了一部以他到北京追梦的真实经历为背景的故事短片《壹梦》。拍摄时，保安同事，还有摄影系的学生们纷纷帮忙。之后，贾贵斌独自在宿舍剪辑了四天三夜，中间只睡了七个小时，剪辑完成之后，他瘦成了皮包骨。《壹梦》发布，被北京电影学院官微大力推荐宣传。

2017年，贾贵斌如愿考入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进修班。这些年，他一直在追寻自己的梦想。

这个清瘦女孩名叫玉子，是一名语文老师。玉子爱看电影，知道贾贵斌懂电影，邀请他为自己讲解。贾贵斌一听，那不就是拉片吗，这绝对是他的强项。

第一次为玉子讲解的电影，是贾贵斌最爱的《霸王别姬》。

“咱先不说剧情，光看这灯光。灯光随着人物的走位而变化。人物运动始终逃不过灯光的笼罩，这就是人物命运的悲剧。”“然后是台词，张国荣的词，你仔细听，每一句台词不只是表象的语言，也是内心的写照……”对着一方小小的屏幕，贾贵斌像走进了剧情人物之中，讲解得激情澎湃。玉子时而懵懂地点头，时而会心一笑。她觉得听贾贵斌拉片，比看剧情更有趣，为她的世界打开了一扇大门。

那天，贾贵斌和玉子坐在医院附近的候车站，聊完电影，又聊人生，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

看到玉子身体瘦弱，而且脸色也不太好，贾贵斌小心询问：“你从医院出来，是身体不舒服吗？怎么没有人陪？”

玉子沉默片刻，低声道：“癌症。唉，家人在外地，他们放弃了，觉得没希望。”

贾贵斌一听，顿感自己的冒失，“不要这样想。看我，跌跌撞撞这些年，都还没放弃。会好的。”

一个拥抱一段相遇

贾贵斌曾有过高光时刻。2015年时，他受邀带着《壹梦》登上了浙江卫视综艺《我看你有戏》。舞台上，他对电影梦的执着，深深打动了冯小刚、成龙、李冰冰等几位导师。然而，他拒绝了导师们的投票和帮助，表示下了舞台，自己仍要回去当保安。

节目一经播出，贾贵斌因“北影保安”这一名头迅速走红，各路媒体记者争相采访他，中央电视台也邀他做人物专访，甚至有投资商找到他，扬言愿意为他砸一千万拍电影，帮他圆导演梦。

可面对圆梦的投资，他内心只有忐忑。思想斗争了多日，贾贵斌还是拒绝了投资商，他认为当时自己的能力还不足以去拍一部真正的电影，加上突然走红，让他特别不适应受瞩目的状态。

三个月后，贾贵斌脱下北影的保安服，背起行囊回到家中。然而，父母不能理解，贾贵斌好不容易成名有了拍电影的机会，他却放弃逃回老家。他们开始骂儿子愚痴，周围人的闲言碎语也不断传入他耳根。

在家躺平的贾贵斌彻底迷失了方向，甚至一度患上了躁郁症。最严重时，他站在西安的护城河边，想一跃而下。幸好老师拉住了他：“只有活着，活着才有希望，才能拍电影。”

但是他自始至终没有放弃电影梦，在家乡期间，靠朋友的资助，贾贵斌创作拍摄了艺术微电影《看见，光芒！》，讲述一个理想主义者如何与现实周旋的故事。此片不仅在北京电影学院播放，湖南电视台还为他制作了专题节目。

当年从北影导演系进修班学成后，他曾去横店做过3个月的剧组侧拍师，认识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圈内人士。后来，这位“圈内人”请贾贵斌帮他拍一部网剧，贾贵斌干劲十足，还拉来北影几位同学一起拍片。谁知片子拍完后，对方不认账，合同也没签，他只能掏空积蓄借外债支付劳务费给同学。

为了还债，贾贵斌去玩具公司打工，每天都很痛苦。还清债务回到老家后，周围人都是风言风语。等他再到北京，口袋里只剩下买一个包子的钱。不得已，他找了份发传单的工作。没想到，发传单的第三天，他就遇到了玉子。

听了贾贵斌这些年的追梦经历，玉子笑了：“真是个憨憨，不过挺佩服你的。”看着她眉眼弯弯的笑颜，他疲惫不堪的心灵竟有一丝治愈。

当时，玉子需要每天坐公交车去二环的大医院治疗，却无人陪同。贾贵斌自告奋勇，每天早上5点30分在北京六环外的公交站等她，坐最早的一班车去看病。从医院出来后，贾贵斌怕玉子太累，一挤上公交就身手矫健地抢空位让她坐，他自己站在座位外保护她。

车开过林荫大道，玉子望向窗外：“有飞絮了。”贾贵斌点点头：“嗯，你出门记得戴口罩，最近很多人飞絮过敏。”玉子从车窗外回过头，笑吟吟地看向贾贵斌：“我觉得飞絮很梦幻，就像电影里那些浪漫的画面，比如雪景。”贾贵斌不解风情地说：“电影里的唯美雪景，大多数都是肥料仿造，很臭。”玉子哈哈大笑，她已习惯了贾贵斌憨里憨气的调调。

一段时间后，玉子开始进行放疗。贾贵斌依然每次陪伴。目睹她被疾病折磨，贾贵斌心疼不已，又怕说错话影响玉子的情绪，就憨憨地笑。

贾贵斌想给玉子作一幅画。喂玉子吃完饭，他便静静地坐在病床边画。完成后，玉子看到自己的画像，情不自禁夸赞道：“你怎么这么厉害？连画画都有与生俱来的天赋。”

贾贵斌从未学过绘画，只是偶尔有一天拿起画笔，就爱上了绘画。就像和玉子，他也不知道自己何时爱上了她，但和玉子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强烈地感觉，她就是他的光芒。

坚持治疗一段时间后，玉子的病情趋于稳定。那天离开医院时，贾贵斌给了玉子一个大大的拥抱，在人生边缘徘徊的两人，似乎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

2020年，在一群好朋友的见证下，两个相爱的灵魂结为夫妇。

横冲直撞终有回响

幸福的爱情依旧要面对现实。玉子病情稳定后，需要长期服用药物。为了医药费，贾贵斌第一次暂时放下了电影梦，想办法赚钱。

贾贵斌凭借摄影手艺，在北京顺义的一个村委会对面开了一家照相馆，生意不错。但一年多后新冠疫情来袭，照相馆不得不关门歇业。

转头他又去送快递，每天工作13个小时，一天要派送上百件的货物，加上起初不熟悉路线，还经常丢件赔偿。

见贾贵斌忙到没有时间再画画、创作剧本，甚至放弃拍摄，玉子内疚地流泪。贾贵斌却依旧笑呵呵地对她说：“哭什么，我这是在积累生活经验，对创作有帮助。”“真的？”玉子不信。他伸手刮了一下玉子的鼻子，说了句“骗人是小狗”，然后戴上头盔出发。

每周去医院取药，是他们俩难得的悠闲时光。他们手牵手坐在公交上，从远城区往市中心，窗外的景色从满眼葱翠到熙熙攘攘。偶尔，他们还会去看场画展、看场电影。

那天，下了公交车，他们俩手挽手往回走。听到公交车远去的声音，玉子转头目送一眼，说：“我们每次坐‘21路’回家，你可以写个故事啊，我对‘21路’已经有情怀了。”贾贵斌笑起来：“记得我们去领证那一天，还错过了两站‘21路’，我都急出汗了。”玉子低下头甜滋滋笑着。

后来，贾贵斌真的创作出了短片《21路》，来纪念他和玉子的爱情。

在贾贵斌的悉心陪伴和照料下，玉子的身体慢慢恢复了，她也回归到自己热爱的教师岗位。玉子是高中语文老师，她教过的许多学生相继考上了清华北大等高校。贾贵斌为爱人感到骄傲。

贾贵斌一直有一个梦想，想拍一部院线电影，为此，他创作了电影长篇剧本《父与子》，荣获了“北京文化创意大赛·青年原创剧本奖”。

资金是个大问题。他决定，如果没人投资，就自己挣钱拍。每天早上，玉子出门上班，贾贵斌在家画画、写剧本、写小说。下午3点，他出门开网约车，有时会忙到将近凌晨才能回家。不管多晚，玉子都等着他回家。

到了寒暑假，贾贵斌喜欢和玉子一起到处走走看看，领略祖国的大好河山。每到一个地方，贾贵斌脑海中就已经在为下一部作品勾勒画面。“这道光不错，现在是下午6点11分，晴天。记住了，这时间会有夕阳。”站在他身边的玉子，常常会被逗乐：“别人来看山，你看光，服你了。”

这些年来，贾贵斌几乎每年拍摄一部短片。他和他的北影同学们已形成了固定团队。每次为了拍片出远门取景，离家前玉子就会叮嘱半天：“上山下河，你千万要小心。唉，我又要提心吊胆到你回来了。”贾贵斌却打趣道：“为艺术献身是光荣的，玉子老师作为家属，应该要有这种觉悟。”

几乎每一个剧本，玉子都会帮忙修改。有时候，俩人会为某个细节起争执。回过头来，玉子追问爱人：“我很温柔吗？”贾贵斌这时会转过身，边继续敲键盘，边假模假样地说：“嗯，我家有一朵蔷薇，细嗅了猛虎。”

2022年，短片《我爱你》制作完成，讲述一对被生活边缘化的男女，因为爱情走到一起，相互取暖、相互救赎的故事。这个剧本每一遍的修改，都是贾贵斌和玉子共同完成的。《我爱你》的海报上，打着一行甜蜜的大字：“谨以此片献给我的爱人玉子。”

同年，贾贵斌拍摄的短片《他》，获得了短视频比赛的最佳故事情节奖。

拍电影是一个复杂的事情，其间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而导演需要统筹全局。2023年夏天，贾贵斌计划拍摄微电影《人生三十天》，他安排好一切后带着团队去了西安。临开机，之前敲定好的演员突然爽约了，他和摄影师站在马路上手足无措。

要是以前，他可能会情绪崩溃。而这次，他很快冷静下来，联系了西安的老师，请老师帮忙推荐演员。最后，《人生三十天》按原定计划完成了拍摄。

贾贵斌发现，和玉子在一起越久，越能感受到玉子温柔表象下的坚韧与力量。慢慢地，“横冲直撞”的他也温和许多。

拍摄结束回到家中，贾贵斌如从影片中走向现实，他会抛开艺术，努力工作，努力经营他和玉子的小家。

这几年，他把自己从小到大的追梦经历写成了一部小说，洋洋洒洒10多万字。他希望这部小说尽快出版，早日和大家见面。

身处低谷，依然要仰望星空。贾贵斌把自己的人生活成了一部电影，跌宕起伏，却韵味十足。

编辑/李雪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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