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立斋闲录》建文史演变考论\t

2024-10-20张锦宇

贵州文史丛刊 2024年3期

摘 要:著录于明代中期的笔记《立斋闲录》建文史部分保存了许多一手材料。但在今存《立斋闲录》各版本中,建文史部分的编次和内容差异较为明显,此前未厘清其演变过程。从编次的方式来看,《立斋录》与辽宁图书馆藏本《立斋闲录》应为将建文史作为专题录入的早期版本,其他版本则是以时序重排的晚期版本。从内容来看,《立斋录》是最接近原本的版本,所用史料也比较准确;辽宁图书馆藏本《立斋闲录》的高巍上书部分出现不少纰误。另外,晚期本中不见著于早期本的传记材料,主要从更晚的著述中另取。晚期本虽有完善之意,但引文来源、史事考证、编撰方式等方面仍有许多不足,史料价值有所降低。

关键词:《立斋录》 《立斋闲录》 建文史 考论

中图分类号:G256;K24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8705(2024)03-0074-13

明代学者宋端仪所著的笔记《立斋闲录》,汇编了明代洪武到成化时期的各种史料。此书撰于明代中期,较多引用方志、文集、笔记等各类文献,其中不乏一手资料。由于建文帝失位,明成祖下令将建文时期的史料革除等历史因素,加之此书所汇辑的各代史料中,又数建文帝时期的史料最为详实。因此,《立斋闲录》成为后来的学者研究建文史事的重要资料,也可以说是明代存世最早的建文史著,对明代后期的建文史著影响颇深。

《立斋闲录》现存多种版本。除了容易校对的字词异文之外,在建文史事的部分编次、内容两方面存在较大差异,需辨析时间早晚、史料正误,以还原此书的本来样貌。目前,已有张荣起先生所著的《关于“明抄本〈立斋闲录〉”和“明刻本〈宫闺秘典〉”——为新版〈鲁迅全集〉的注释提供一些资料》1、吴振汉先生所著的《宋端仪〈立斋闲录〉研析》2与点校本《国朝典故》3对《立斋闲录》的创作背景、版本情形及史料价值作了较为详细的考察,在学术研究方面也取得了较多成果。近年来,申茜先生的《〈立斋闲录〉校注》4对其完成了全文校释,为学界研究建文史事提供了校释参考。此外,还有一些学者也在研究建文史事方面发表论著。笔者在相关研究的基础上,发现还有一些问题需要深入考证。如因抄录者条件限制或所见版本不全,致使部分史实出现纰误;又如笔者以辽宁图书馆本和《国朝典故》本互校,发现不同版本间建文史部分差异较大等。因此,对于相关史事,仍有全面比较梳理考证的必要。本文搜集现存各本,对不同版本《立斋闲录》的建文史部分进行对比,尽量厘清其变化过程。

一、从题材到时序:建文史编次变化

目前a24e129c69570aac7b41e38d0d2226a2可搜集到的《立斋闲录》现存版本,主要有以下几种:

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明蓝格大字抄本《立斋录》;国家图书馆藏清抄本《立斋录》;辽宁图书馆藏明抄本《立斋闲录》;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明红格小字抄本《立斋闲录》;台湾图书馆藏明抄本《立斋闲录》;北京大学图书馆、台湾图书馆藏明邓士龙辑刻本《国朝典故》本《立斋闲录》;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明红格小字抄本《国朝典故》本《立斋闲录》;国家图书馆、台湾图书馆藏明朱当㴐辑蓝格抄本《国朝典故》本《立斋闲录》;国家图书馆藏明水筠山房抄本《国朝典故》本《立斋闲录》等。

经过对比,已有研究各据所见版本,对《立斋闲录》的版本分类持两种观点:

1.张荣起认为可分两类:一类以题为《立斋录》的抄本为代表,是较能反映原书初貌的较早版本。一类是北京大学等所藏的题为《立斋闲录》版本,代表着经过修改增订的晚出版本。

2.吴振汉认为可分四类:以辽宁图书馆所藏的《立斋闲录》为代表的较早版本,以台湾图书馆所藏的明抄本《立斋闲录》为代表的改订本,还有《国朝典故》删节本以及其他抄自《国朝典故》的本子。

以上两种观点都认为,《立斋闲录》可分为早期原貌本和晚期改订本两个大类。而提出这一观点的主要依据,即是编次。

现存的所有《立斋闲录》都分为四卷。张荣起、吴振汉二位先生都发现,一种版本卷二起首载有“《革除录》”篇目,卷三中又载有“《靖难录》”篇目,表明《立斋闲录》卷二至卷三的建文史部分,是载有“革除”“靖难”两个篇目的合订本。而其他版本《立斋闲录》里则没有这两个篇目,材料的编次也不同。从以上搜集的所有版本来看,题为《立斋录》的两个版本,以及辽宁图书馆本《立斋闲录》,都有《革除录》和《靖难录》篇目,1其他版本则没有这两个篇目,并且编次不同。总之,编次差异将所有版本分为两类。

吴振汉从宋端仪生平所重“三大事”的治史特点,推测合订《革除录》与《靖难录》的做法更为接近初始版本的原貌。此外,从明代学者引用情况的变化来看,在宋端仪之后,最早撰写建文史的张芹、黄佐在引用宋端仪著作时,还将引用的相关内容称为《革除录》。2嘉靖之后,直接引用《革除录》的记载减少,屠叔方治建文史时,引用同样的内容,只称为《立斋闲录》。3由此可见,载有《革除录》篇目的版本为更早版本。

吴振汉认为晚期改订本的内容是按时间次序编排的。若重点看建文史部分,《立斋闲录》卷一分述了洪武、永乐至宣德时期的各种人物史事;卷二开始的《革除录》,主要由与建文帝相关的册立、即位诏,建文时期文臣所撰的各类文章,燕王令旨、奸臣传记,以及永乐、天顺时期的诏书等内容组成;卷三开始的《靖难录》,主要由明太宗即位诏书、功臣传记等内容组成。4在没有《革除录》等篇目的版本里,从建文帝诏书起,到建文时期的文臣撰述为止,全部放在卷一中洪武时期的史料之后。卷二从燕王令旨开始的所有内容,则与《革除录》和《靖难录》的内容一致。但仔细分析,其编次仍有差异。《革除录》原本只引永乐二年(1404)至二十二年(1424)以及天顺元年与处置建文旧臣之事有关的诏书,其他版本则在奸臣传记之后罗列明太宗的即位诏书,直到永乐二年(1404)为止。相当于将《靖难录》的开头部分移到《革除录》永乐二年(1404)诏书之前,而将永乐至宣德时期的其他内容放在卷三中的靖难史之后。1

如此可见,以明朝洪武、建文、永乐、洪熙、宣德五个年号的先后时序进行排列,确实可以弄清《革除录》与《靖难录》在不同版本间的录入情况及其背后的原因。进而也可以分析出,晚期本《立斋闲录》将《革除录》中建文史事的相关材料整体前移,并把建文帝之后的诏书等内容按时序排列。

从建文史料的编排情况来看,以时序排列的晚期本,也存在将两部著作强行拆分,使材料编排出现不协调等问题。如《革除录》和《靖难录》有各自的记载侧重,《革除录》主要搜集与建文帝君臣有关的文章和史事;《靖难录》则主要搜集参与“靖难之役”的人物资料,这两部分记载的时段是大致相同的,但明显是分别从两个不同的视角来选材和记载的。因此,将《革除录》和《靖难录》以相对独立于其他部分的形式放在卷二至卷三中,也可以看出编者在当时的情况下,对涉及建文史的相关内容进行编排的一种方式。

然而,以时序重编后,不仅专题材料被打散,时序逻辑也受到了影响。由于《革除录》和《靖难录》中所记载的内容本是同一时段发生的事,只是记载的角度和选材不同,所以,有的材料很难严格按照时序来重新排列。比如,《革除录》在结尾引用了永乐帝对建文帝旧臣的赦免诏书,但实际上内容相互之间仍然存在前因后果。而晚期版本按时序罗列明太宗的即位诏书,既与之前的材料不对应,也不能在时序上衔接后来《靖难录》中所记载的相关内容。总之,早期版本的编次在逻辑上显得更为顺畅,而后期版本完全按时序进行重编的方式,并不能完全适配和衔接相应的文本内容。

从《革除录》《靖难录》篇目的有无,可以看出版本间存在的不同编排特点。由此,可以判断现存各版本的基本演变关系为:题名《立斋录》的抄本与辽宁图书馆本《立斋闲录》,将两部著作直接置于书中,是编次简单、逻辑清晰的早期版本,而其他题名《立斋闲录》的版本,是按时序重排,但编辑较为杂乱的晚期版本。

二、文本完善下的史料增删:建文史内容变化

《立斋闲录》今存单行本都为抄本,在抄录过程中,抄录者个人对史料的占有多寡、取舍方式、认知态度以及学问功底,都对抄录后的版本内容有较大影响,各版本中出现的大量纰误,大都是在抄录过程中形成。如果仅仅是字词之间的错漏,与他本进行互相对校,虽然不能完全解决问题,但不少地方也可以得到校正。问题是在诸多版本之中,还有更为复杂的情况,即在后来的一些版本之中,不止一个版本出现了文本内容上的差异。以《革除录》的内容为例,在建文帝旧臣撰述的“高巍上书”和“靖难之役”结束后明成祖颁发的《奸臣名录》以及相关传记资料当中,都存在这种情况。

(一)“高巍上书”中的错简、重组

在《立斋闲录》的建文史料中,篇幅最长,且独见于此书的一则史料,就是其时的辽州学者高巍撰写的两篇文书,也就是高巍在“靖难之役”中分别写给建文帝朱允炆和燕王朱棣的书信。一篇是上奏建文帝的,劝谏其采用平和的手段,仿汉代之推恩令,用渐进的方式削弱藩王的势力;另一篇是写给燕王的“上藩王书”,从兵力、人心等方面对比双方实力,劝诫燕王息兵谢罪。但在《立斋闲录》的传抄过程中,这两篇长文的内容出现了不少错乱之处。

在题为《立斋录》的版本和其他晚期版本中,这两篇长文的行文用语都基本通顺,但文本的段次差异很大。为方便说明,下面以《立斋录》的文本为序,分段编号。1

1.(a)2高巍上书内一件:欲弱藩王之权,使下无背叛之心,上无诛伐之意,经制一定,而万世无疑。臣当借汉为喻:昔汉高祖提三尺剑,起布衣,摧强秦,灭暴楚,以定祸乱,悯秦孤弱而亡,遂大封同姓,荆王贾、楚王交、代王喜、齐王肥,淮南济北,分王天下之半。其汉高祖远虑之策,莫不欲藩四夷而御中国也,岂想遗文景不治之痼疾哉?故贾谊《治安策》曰:“今天下方病大肿,一胫之木几于腰,一指之大几于股,平居不可屈伸,后虽有扁鹊,不能为矣。”故发痛哭流涕之叹,其欲削移六国之意,不言可知矣。赖文帝宽厚长者,含忍容之,是以吴王不朝,赐以几杖,以折其强捍不臣之心。其弟厉王长谋反,废处蜀郡,罚所当也,不免有尺布斗粟之谣,以累文帝宽厚长者之德,此往事可鉴也。其后景帝宽厚不如乃考,又遇晁错恃才刻深,径削诸侯,遂挑六国之祸,非文帝遗命,托将得人,民心辅汉,又遇赵涉遮说淆渑指示之方,几危刘氏之社稷,则晁错不能辞其责矣。昔我太祖皇帝之起,与汉高同,而神武过之。汉高马上居帝位者数年,故不免中伏弩,冒流矢危,然后定;我太祖皇帝遭胡运之大更,群雄并起,龙飞淮甸,芟刈群雄,东征西怨,混一区宇。中国既定,惟有四夷,命将征讨,高居九重,神谋圣算,所向克敌。海内之国,三皇五帝不能臣服者,皆来不睱,莫不纳贡而效职焉,比之汉高,诚以为过,正所谓“我武惟扬,于汤有光”者也。虽因天与人归,实赖我太祖皇帝有文王纯一之德,太行皇后有后妃不妒之行,则百斯男无不穆穆皇皇,宜君宜王者矣。故使之本宗百世为天子,支庶百世为诸侯,上法三代之公,下鄙孤秦之陋,于是体三代之封建,分茅胙土,先封形势之地。陕百二山河,昔有人言:“一人当关,万人莫开。”其人捍勇,西邻土番,故以藩王之长秦府王之;山西表里山河,地产良马,屈产之乘在焉,其人刚壮,所谓山西将者也,北近胡虏,故以晋府王之;其燕国,虽无名山大川之限,其南冀州、真定、保定、顺德、广平、大名等府,所谓桑土之野,地里坦平肥沃,其供赋之饶,不待言而可知。其北虽曰沙漠寒凉,不毛之地,广畜羊马,其土地之人,不耕不蚕,皮衣肉食,鞍马是务,辽金残元藉之而各兴一代之业,故以燕府王之;其四川虽曰西南一隅,山河阻深,刘备诸葛据之而虎视吴魏者也,故以蜀府王之。其馀楚、湘、齐、兖、宁、辽、谷、代、庆、肃,星罗棋布,比之古制,虽皆分封过当,然太祖皇帝之圣意,莫不欲护中国而并四夷也。今各处亲王,故多骄逸不法,违犯朝制者,不削则朝廷纪纲不立,削之则伤亲亲之恩,此我皇上之所难处也。贾谊曰:“欲天下之治安,莫要于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力少则易使以义,小国则无邪心,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率从。”真裁制诸侯之良策也。当今之势,以臣愚见,莫听晁错削夺之策,当行主父偃下推恩之令。秦、晋、燕、蜀四府子弟,分王于齐、兖、吴、楚、潭、湘,齐、兖、吴、楚、潭、湘,对分于秦、晋、燕、蜀,其馀宁、辽、谷、代、庆、肃等府,比类而分王之,少其地而小其地,如此则藩王之权不削而自弱矣。臣又愿皇上待遇亲王,薄其贡而厚其恩,当尽亲亲之礼,如岁时伏腊,外国所供稀罕之物,并京制嘉殽美味,命使臣颁送之,就问起居安否何如。其贤如汉之河间献王,与东平王苍者,下明诏褒赏之,其骄逸不如法,如汉之淮南济北者,初犯则容之,再犯则赦之,三犯而不改者,当会亲王,告太庙,削其地而废处之,岂有不顺服者哉?臣尝以为,人君之有天下,亦如人之有一身也。天下之患有内外,一身之疾有腹肤。四夷之患,人身之疥癣之疾也,骨肉之患,人身腹心之疾也。疥癣之疾,有时而搔痒吾体,命良医而修药,一扫之而平复矣。腹心之疾,非智识膏肓者不能也。昔贾谊见汉诸侯强盛,故以胫腰指股为喻,今臣以一身百体为譬。今我皇上乃天君一心也,所谓具众理而宰万物,百体之从命者也,各处亲王,五脏耳目、口鼻手足也。五脏酸甜嗜欲不同,手首安逸亦异,如目好色而耳好音,鼻好臭而口好甘。其心天君,随其百体之好,则失主宰之道,不随则搅乱吾心而已。故医书云:“智者能调五脏。”五脏既和,不惟无腹心之疾,而疥癣之疾亦不复生矣。噫!五脏和而一身安,一家和而百事遂。里谚云:“家不和而邻里欺。”臣亦谓国不和而四夷窥,此一理也。盖自古帝王之治天下,莫不以修身齐家为先。是以尧之文思安安,允恭克让者,亦必先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文王之小心翼翼,亦必先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则孔子所谓“身修而家齐,家齐而国治,国治而天下平”。孟子曰:“言举斯心加诸彼。”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此古今圣王治天下之轨范也,伏望皇上鉴察焉。贵州都司军士臣高巍,系山西辽州人。原系洪武十五年愿入太学生员,蒙本州王钦奉诏书内一欵,以山林岩宂怀才抱德之士,保举到京。于建文元年九月十二日,蒙部引奏,为臣不曾在役,钦依发还本所。今臣有姪高二,应役不缺。臣虽不为国用,闻知某军作乱,人人得而讨之,臣委身敌忾之心,不能自己。谨奏为愿使协燕事:臣闻成周之时,管蔡监殷以叛,周成王命周公往讨之,以周公圣人之全才,率武王伐纣之大众,取三叔所监之小国,如反掌也。而周公缓攻徐战者,非兵不利而战不胜,圣人之心,以兵凶器也,战危事也,孤人之子,寡人之妻,独人父母,伤天地之和,召水旱之灾,不至于不得已不用也,故必待三年之役而灭絶之。其初岂不欲三叔、武庚自悔过而投降耶?观于东山破釡之诗,可见今某国谋为不轨,皇上命大将,率大众而往讨之。其蕞尔一隅之小国,固易破也。今我皇上若恐伤生灵,损折军将,况彼之军民,即皇上之军民,以皇上天地好生之仁,岂忍赤子肝胆涂地乎?臣愿奉明诏或咫尺之书,臣当披露忠胆,大陈义礼之词,对彼明以天命,晓以祸福,明亲亲有和解之义,无仇杀之理,使各罢兵而复守分土,从,则着我皇上英武之威德,不从,当尽臣子之节义。盖自古用兵,交使在其间。昔郦食其掉三寸之舌,下齐七十馀城,鲁仲连修咫尺之书,燕之军将见者无不涕泣。臣虽无二子通变之口才,颇有二子破燕下齐之素志,惟在我(b)皇上用与不用,听与不听耳。

2.巍白发书生,蜉蝣微命,生死不惧者,但久蒙太祖皇帝教养,无所补报。况昔朝廷勉励风俗,于洪武十七年,已行旌表愚臣孝行之门。臣窃自负既为家之孝子,不可不为国之忠臣。死忠死孝,臣素愿也。故敢披露忠胆,大陈义之辞,惟愿皇上与殿下各弃流谤之言和好,亲亲如故,罢兵息民。臣之忠义既尽,如果赐死,于九泉之下,得见太祖皇帝在天之灵,问臣所以,臣亦有以借口矣。

3.上藩王书疑是元年秋冬间 国朝处士臣高巍言:“尝闻世之所谓丈夫者,盖以其能为国家排难解纷,上足以安宗社,下可以福黎庶,而无一毫徼利干欲之私尔。臣樗栎朽材,年甫桑榆,遨游山野,经史自娱,内有饱暧之乐,外无攘窃之虞,感荷皇朝之赐厚且深矣。臣虽无丈夫之才,颇有丈夫之志,素慕仲连、子房之为人,善与人排难解纷,名世而不朽也。近因天下不幸,我太祖高皇帝升遐,遗诏内外臣民,同心辅政,盖欲使圣子神孙本宗百世为天子,支庶百世为诸侯,上法三代之公,下洗汉唐之陋。《祖训》一定,万世永赖。我圣明天子钦遵遗诏,嗣登宝位,龙飞之初,诞布维新之政,下养老之诏,天下感戴,奚啻考妣?莫不愿立于朝而忠于其事。朝野皆曰,内有圣明君主,外有骨肉藩翰,二帝三王之治,咫尺可待,此万世磐石之固也。吁!不意忽闻大王与朝廷有隙,张皇三军,抗御六师,竟不知其意何岀。今在朝诸臣,文者导之以智,武者奋之以勇,皆谓执言仗义,以顺讨逆,焉有不胜取者?平如反掌。”

4.擒大王如拾芥,正所谓徒能料事而不能料人。臣寄迹岩穴,不忍坐视兵连祸结,所以挺身自拔,愿效一策。盖以为一二之欲而颠覆者,万亿之生灵露宿风眠,披坚执锐,嗟咨满野,肝胆涂地,孤人之子,寡人之妻,毒人之父母,伤天地之和,召水旱之灾,是岂仁智者之为哉?臣以为动干戈,孰若和解,使帝者复帝,王者复王,君臣之义大明,骨肉之亲愈厚,乃天下万万世之幸也。臣某所以得奉圣天子明诏,置死度外,来见大王,欲尽一言,求颈血污地者,称臣宿许太祖高皇帝,生当殒首,死当结草之愿,岂有要求于其间哉?且老子云,天下神器也,不可智力求之。秦以智力求,不能以二世守,魏以智力求,不能以三世守。若我太祖皇帝,乘胡元乱极思治之机,提一旅于凤阳,挥三尺于马上,兵不血刃,席卷长驱,群雄敛迹,奄有华夏,是岂智力之所能?实应乎天而顺乎人也。是以既即宝位,立纲陈纪,奠安华夷,分茅胙土,封建子孙,欲其藩屏王室,而外御戎夷,其神谋圣策,为天下子孙万万年之虑也。以大王之贤智,躬承先帝圣训,不为不熟矣。夫何以一朝之忿,遂以骨肉之亲,翻为仇敌,其为先帝之累何如哉?

5.嗟夫!昔周公闻流言之谤,今殿下论亲亲,最贤最长,即我朝之周公也。当存周公太公至正之心,毋惑他人流言之谤,亦如周公安重自修,使无一毫骄吝之态。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内辅朝廷,外屏四夷,则周公制作之功,不得专美矣。推其我朝,基业同周室,太祖皇帝纯德同文王,大行皇后慈惠同后妃,今殿下才美同周公,辅我皇上守成迈成康,故以周家始终之说言之。

6.(a)巍又为假周公说,援引诗书,反复几千言,未云即避位居东。若使大王始知谋逆者,擒其逆贼,或械送京师,或戮而奏闻,若闻疑谤之言,或解其护卫甲兵,或质其所爱子孙,释骨肉猜忌之疑,塞谗奸离间之口,如此大王安得不与周比隆哉?大王虑不及此,遂移檄远迩,大兴甲兵,侵袭疆宇,所以任事者得藉其口,以为殿下假诛左班文臣,实欲效汉之吴王倡七国,以诛晁错为名也。臣独以为不然,殿下欲伸伊尹之志,行周公之道也。虽然,岂不闻孟子有云:“家必自毁,然后人毁之;国必自伐,然后人伐之。”臣遇过虑,恐一奸雄豪杰,鸠集无赖,因时乘衅,率众万方,突起而横击之,万一有失,大王获罪于先帝,不能辞其责矣。今大王据北平,取密云,下永平,袭雄县,掩真定,擒将虏士,易若建瓴,虽古之用兵若孙武者,岂能过哉?但自兴兵以来,经今数月,尚不能岀区区蕞尔一隅之地,较之以天下十五而未有一焉,其用兵之计又可知矣。且百战百胜,兵家不以为奇。老子又云:“嘉兵者不祥。”今计大王之将士,东战西伐,马无停足,殆亦疲矣。况朝廷驱天下无限之师,大王以一国有限之众应之,大王得心之士,大约不过三十万众,大王与我圣天子,义则君臣,亲则骨肉,尚生离间(b)之疑,况三十万众异姓之士,宁可保终身困迫而死于殿下乎?盖军将屡战则疲,疲则离,离则败。

7.大王其熟思之。以臣之计,臣躬奉圣天子之旨,念及大王,以为帝室最近之亲,何至如此?未尝不洒泣流涕,今大王若信臣言,以臣为质,备述情由,上表谢罪,按甲休兵,以待事报,朝廷必宽宥大王擅兴兵甲、军民将士胁从之罪,如用修亲好,则天意顺,人心和,太祖皇帝在天之灵亦妥安矣。如其不验,臣愿烹鼎镬,甘无戚色。不然,大王执迷不回,舍千乘之尊,损一国之富,轻谋浅虑,爰及干戈,走风尘,冒霜露,恃区区之小胜,忘亲亲之大义,以寡敌众,以弱敌强,而为此侥幸不可成之悖事,臣又不知其孰优而孰劣也。况太祖皇帝大丧未终,毒兴师旅,恐与伯夷、叔齐、太伯、仲雍求仁让国之义有径庭矣。虽殿下有清夷朝廷之心,天下民臣,谓以殿下不无以纂夺之议,幸而兵胜得成,固中大王之计,后世公论之士以大王为何如哉?倘有蹉跌,取讥万世,于是时也,追复愚臣之言可得乎?伏愿大王再思而审处焉。1

从以上史料分析,1—7即是《立斋录》的文本顺序,而晚期本的顺序为:1—6—4—7—3—5—2。在此顺序的基础上,晚期本各段的文句衔接也有所不同,由此形成了另一个基本通顺的文本。

下面,对《立斋录》与晚期本文句衔接上的差异作一梳理,兹举列如下:

其一,《立斋录》6—4作“离则败,擒大王如拾芥”;晚期本为“离则取大王如拾芥”。

其二,《立斋录》7—3作“伏愿大王再思而审处焉。上藩王书疑是元年秋冬间,国朝处士臣高巍尝闻……”晚期本不见中间的“上藩王书疑是元年秋冬间”一句。

其三,《立斋录》3—5作“平如反掌,嗟夫!昔周公闻流言之谤,今殿下论亲亲,最贤最长”;晚期本将“嗟夫!昔周公闻流言之谤”移到6当中的“避位居东”之前。2

其四,按《立斋录》1—2为上建文帝书,之后为上燕王书;按晚期本,1为上建文帝书,之后都为上燕王书,其中并没有明显的文句不通之处。同时,晚期本还改正了《立斋录》中“嗟夫!昔周公闻流言之谤”的误处。不过,晚期本以6为上燕王书开头,而“巍又为假周公说”显然不是开头内容,而是编者的概括句,但在《立斋录》中是放在开头的。晚期本放在中间的“国朝处士臣高巍”,更像是正式文书起首句,并且在4中有一句“且老子云”,6中有一句“老子又云”,这一细节说明,4必在6之前。这些细节揭示了晚期本的段次可能并不正确。

通过以上的列举,笔者认为,完全理清晚期本段次问题的关键,正在于这两种版本之外的辽宁图书馆本。

其一,辽宁图书馆本的段次是1—7—6—4—3—5—2,相比之下,晚期本只是将7挪到4之后,6—4和3—5—2的链条不变。可见,辽宁图书馆本和晚期本的段次有明显的相承关系。

其二,辽宁图书馆本的文句并不通顺,其链条只能展示各大段的次序区别,在此基础上,该本有大量明显的断裂错简之处。如1的结尾,本是“惟在我皇上用与不用,听与不听耳”,辽宁图书馆本到“惟在我”就结束了,后句跟的是6的“尚生离间之疑”的“之疑”再到7的所有内容,而“皇上用与不用,听与不听耳”放在4—3之间,不通。6—4又变成了“尚生离间大王如拾芥”。只有3—5—2可称通顺。如果细化这一链条,以a、b代表拆分顺序,实为1a—6b—7—6a—4—1b—3—5—2。总之,辽宁图书馆本看不出任何疏通文句的痕迹,明显是抄录过程中出现错乱之结果。而晚期本则没有这些明显的错误,按晚期本:1的结尾正是“惟在我皇上用与不用,听与不听耳”,“尚生离间之疑”没有断开,6—4“离则取大王如拾芥”通顺。因此,最可能的情况是,晚期本在辽宁图书馆本的文本基础上进行了疏通。

其三,晚期本将1a和1b结合,还原了1的结尾,还剩下“之疑”需要前句,“尚生离间”需要后句,“大王如拾芥”需要前句。“尚生离间”与“之疑”能够相连,于是,晚期本将6b置于6a之后,还原了6,但为何晚期本认为6b应当与4衔接呢?实因辽宁图书馆本漏抄了“离则败”的“败”字,“离则”便能和4首句的“大王如拾芥”相连了。而合并1之后,1—7衔接为“惟在我皇上用与不用,听与不听耳。大王其熟思之……”上下句劝言对象突然转变,仍然不通。4—3衔接,为“其为先帝之累何如哉?上藩王书疑是元年秋冬间 ”也不通。一方面,从1之后既然已是对“大王”的劝言,明示题目的“上藩王书”便不能出现,这句被删掉。另一方面,“其为先帝之累何如哉?”与“大王其熟思之”能顺利相接,“伏愿大王再思而审处焉”与“国朝处士臣高巍”也没有明显断裂。于是,7被挪到4后,6的开头虽不像文书起首,但删去题目,便没有格式上的突兀之感。

在理清这一过程之后,回到最接近原文的《立斋录》的文理,与晚期本对比,便能看出其表面通顺下的牵强之处。两篇文章中,上建文帝书基本相同,晚期本只是缺少了结尾段,以“惟在我皇上用与不用,听与不听耳”结尾,略有不通。而窜乱最多的是上藩王书。按《立斋录》所记载的内容,高巍在开篇先介绍自己的身份,再引出燕王与朝廷发生矛盾的主要问题,直言自己“愿效一策”,之后才有展开论述和献策的内容。文中先抛出“反目伤和”“违背祖制”等理由,又上溯周公之典,劝说燕王仿效周公,助本朝“与周比隆”,再以朝廷和燕王双方的实力对比进行振慑,最后总结上述理由,上升到“取讥万世”的角度,想以此说服燕王。反观晚期本,5、6相分,则“周公之典”重复出现,3在4后,则先已论证所献之策的价值,却在最后陈述自己决定献策的前因和背景。可见文理未通,也难达到说服的效果。

总之,除《立斋录》外,所有版本中的高巍上书,都有文句窜乱的情况。晚期本的改订看似通顺,实则牵强。在没有准确校本的条件下,仅能连接部分断裂字句,没有更正文本结构。从《立斋录》到辽宁图书馆本,再到晚期本,显示了最接近原文,到窜乱原文,再到粗疏更订的过程。

(二)《奸臣名录》、传记等的整理补遗

洪武三十五年(1402)六月,“靖难之役”结束,同月十三日,燕王下发告谕,宣布其为了稳定局势,避免挟私引发混乱,特地制订一份“左班文职奸臣”名录,列明追究治罪的对象,这正是高巍上书中提及的“左班文臣”。

《立斋录》与辽宁图书馆本的名单都有两份,一份在燕王下发的告谕中,题为“左班文职奸臣”,另一份插编在其传记里,题为“奸恶官员姓名”。前一种一共列入二十五人,后一种一共列入五十一人,其中,除了与前榜重合的二十五人,还有二十六人。1而晚期本只有一份名单,都放在燕王下发的告谕中,一共有五十二人。2

既题名为“左班文职奸臣”,晚期本名单却出现“都指挥使”等武官。并且,同年十一月,燕王说:“朕初举义诛奸臣,不过齐、黄数辈耳,后来,二十九人中,如张紞、王钝、郑赐、黄福、尹昌隆,皆宥而用之。”1此二十九人,既是燕王开始说的“举义诛奸臣”,便应指“靖难之役”结束之时其发下的“左班文臣”谕。这样来看,晚期本提到的“五十多人”的名单不可靠,从史料记载来看,早期本更接近真实的“左班文职奸臣”。而晚期本重定的名单,与早期本的第二份名单以及《奸臣传》中的人物有关。

二十九人的“左班文职奸臣”,是唯一能够在同时期史料中找到人数印证的名单,但实际上,燕王提出的惩戒范围不限于这些人,也不会仅惩戒文职。第二份名单可能是续出名单。不过,在传记中突然插入这份名单,颇为古怪,似乎不合编次。从燕王下谕到传记,是先将六月十三日发布名单的文书完整地展示出来,之后按照名单顺序,排列各人传记。因此,下文应在第一份名单的传记结束后,再放上第二份,并依据剩下的人名排列传记,或者将第二份名单放在第一份后,之后全部是传记。在早期本中,第二份名单放在“黄观”与“邹公瑾”的传记之间,显得十分突兀。2如照这个方式,也不会影响传记的编排。但从晚期本来看,传记的次序与第二份名单的人名次序并不一致,而是继续按照第一份名单的人名次序排布,直到结束。之后的传记人物,除去与第二份名单相同的二十多人,有五人还不在两份名单中,并且顺序不知以何为据。总之,晚期本中的传记与第二份名单也不能对应。

还有一个情况,晚期本重定的“左班文职奸臣”,正是早期本的第二份名单。不仅如此,晚期本将有传记且未在名单中的五人也加入进来。另外,郑赐、黄福、尹昌隆、王钝四人本在名单之中,由于之后被明成祖再次起用,早期本将这四人的传记与其他传记分离,单独置于永乐、天顺的诏书后。而晚期本直接从名单中删去这四人,最后形成了一份五十二人的名单。

这样一来,不论从内容还是位置来看都格格不入的“奸恶官员姓名”,好像勉强找到了合适的位置。名单只有一份,并且与之后紧接着的传记人物完全对应。这是晚期本为了统合前后文编排材料的逻辑,对名单加以揣测的结果,但这些增删完全改变了六月十三日燕王告谕的原貌。而依据传记反推进入名单者的做法也不妥。即使早期本的第二份名单确有漏收,之后有传记的五人,也不可能都在名单中。例如,平安在南京未破前已被俘,至永乐七年(1409)去世,3这也是在平安传记中确认的内容,因此不会在“靖难之役”后列入奸臣榜单。由此可见,晚期本重定的名单,不比早期本准确,也不符原编之意。

在传记内容上,早期本并没有明显的体例限制,只是简单罗列各人物的资料。不过,这部分引用和收集了许多已经佚失的档案资料,史料价值更为突出。在这部分,晚期本和早期本的内容有显著差异。早期本的传记大多非常简短,甚至有的人仅存姓名,其馀全无。而晚期本传记内容更加充实。晚期本补齐了名单中五十二人的官职与姓名,在此基础上,人物的经历、事迹等,也比早期本更多。

张芹撰写的《备遗录》,是继《立斋闲录》之后最早的一部建文史著。其在序言中说“录中四十六人名氏,皆闽中宋君端仪尝采辑为录而未成者”4,说明《备遗录》作传的四十六人都包含在《革除录》的传记人物中,但《革除录》并未作成。因此,早期本传记十分简短,甚至缺漏,可能正是由于《革除录》本身就是未成的稿本。而晚期本多出来的内容,体现了完全不同的史源,并非传记原文。学者已注意到,晚期本对人物资料进行了增订补写,但只说到与黄佐《革除遗事》雷同,并未详细举列这些增订的情况。

晚期本增补的人物传记有十一种,其中,与《革除遗事》重合的传记如下表5 :

其中,宋忠、卢原质二人传记,是从《革除遗事》传记截取出的一部分,其他传记都与《革除遗事》完全相同。《革除遗事》的序言提及此书先是源于“莆田宋君端仪《革除录》”和“清江张君芹《备遗录》”1,其后再旁采诸家传记而成。在以上传记当中,魏公冕、曾凤韶、宋征、韩永、葛诚,都和《备遗录》的相应传记内容基本重合。

当然,这还不能完全证明这些传记并不来自《革除录》。《备遗录》序中虽说因宋端仪的《革除录》未成,因此才“旁加考摭”2,实际上,其正文也有抄自《革除录》的内容3。不过,以上传记人物中,卢原质、卢迥二人,都被《备遗录》置于“事迹未详”的人物之中,说明《革除录》本无详记其事,《备遗录》也未得到其他资料,且《备遗录》仅列卢原质的籍贯、履历,正与早期本的内容一致。4另外,晚期本的宋忠传记中提及的“可先击之”,应是两军未遇之前内部商讨战术之言,与两军相遇之后“鼓噪直冲其阵”而打败宋忠的情节,不能直接衔接,这也印证了《备遗录》对其他来源的节引。以此来看,以上比早期本多出的内容,确实是从晚出的《革除遗事》中抄录而来的。

晚期本未从《革除遗事》中抄录的两则传记,分别是高翔、景清传记。内容如表三:

晚期本标高翔传记出处为《朝邑县志》,与正德十四年(1519)《朝邑县志》的传记一致。5据韩邦奇《高先生祠堂记》,因自少时有感于高翔事,便在韩邦靖修撰志书时“爰命次序先生事于书”6。因此,高翔传记最早出现在正德时期编写的《朝邑县志》中,不可能是原书所辑材料,只能是晚期本从《朝邑县志》抄出的内容。

而景清传的情节与《震泽纪闻》相近,《震泽纪闻》撰写于嘉靖初期,其中“景清”一条,也有“乃命左右抉其齿,且抉且骂”“含血直沁上衣”,以及景清死后,明太宗因梦而“籍其乡”的内容。7何幸真对《震泽纪闻》的景清传作过考证,发现《震泽纪闻》是同类情节现存本的最早来源。1由此可见,景清传也更有可能是晚期本从《震泽纪闻》中抄出的。

总体来看,晚期本补充的传记资料和早期本的传记形态差别明显。除籍贯、履历等基本信息外,早期本原传记主要辑录了记载人物及其亲属所受刑罚的档案和人物著述,还有早期文集、笔记中与人物相关的资料。总之,早期本都是出处明确的早期材料2,且描述情节的部分很少,文字简洁。在涉及编者以为可疑的情节时,还会进行说明,如编者对《天顺日录》中所载明太宗令方孝孺草诏事产生怀疑,在文本下方还用小字注:“此一段未甚得其实,姑存之。”3但晚期本补充的材料,则以描写情节为重,并带有许多传说的色彩。从这一角度来看,早期本和晚期本所据材料的来源、编记的方式、行文的风格区别较大,这也造成晚期本中存在采择、增删内容的随意性和对考证的轻视以及体例上的粗放。这一变化与晚期本面临的材料条件有关,所引材料都是正德晚期之后的著述,增补完成的时间大概在嘉靖初期。此时,以辑录史料为主的编写方式已经衰落,建文史著开始出现对忠臣死难故事的演义倾向。4增补编者可能缺乏故事之外的材料来源,也可能已转变辑录材料的心态,材料原始性已非首要考虑。

三、馀论

根据上文对不同版本建文史料的整理比较,在编次、内容上总结出变化过程如表四:

以《立斋录》与辽宁图书馆本《立斋闲录》为代表的早期版本并不完全准确,晚期版本在文字、编排顺序等方面,也有比早期版本更准确的地方。不过,晚期版本编者所作改动不是为了恢复原文,而是以原文为基础,希望尽可能建构条理清晰、文句流畅、信息充实的文本,完成宋端仪未完的工作。前有学者也研究了这一编撰想法的部分表现,力图考证晚期本改编者整理文本组织、增订内容的动机。从实际效果来看,不可否认晚期本反映出希望完善的动机,但不能简单将其看作是更为严密整齐的“增补定本”。5实际上,晚期本在编撰过程中明显忽视原本的编排逻辑、材料筛选和史实来源等,甚至在校对条件受到限制和没有详加考证的情况下,随意增加和删改早期本的史料。这就使得晚期本中的不少地方显得粗糙,最终也只是达到表面上文句通顺,而没有达到完善的效果。

《立斋闲录》经由晚期再编,使部分建文史料的利用价值有所下降,在字句流畅的表象下,可能出现了史实上的牵强之处,甚至导致后来的研究者对《立斋闲录》和其他晚出史籍内容产生误读或误解。分析以上变化,不仅有助于理清《立斋闲录》的相关版本和史料变化,也能基本确定此书仍是以辑录早期史料较多的版本更为准确,从而为研究建文史事提供参考。

A Study on the Evolution of Emperor Jianwen 's History in LiZhaiXianLu

Zhang Jinyu

Abstract: The Emperor Jianwen's History section of the note LizhaiXianlu, which was recorded in the middle of the Ming Dynasty, preserves a lot of first-hand materials. However, in the existing versions of LizhaiXianlu, there are obvious differences in the order and content of the Jianwenshi part, and the evolution process has not been clarified before. From the point of view of the way of editing, LizhaiLu and LiZhaiXianLu in the collection of Liaoning Library should be the early version of the entry of Jianwen's history as a special topic, and the other versions are the late version of the chronological rearrangement. From the content point of view, LizhaiLu is the closest version to the original version, and the historical materials which were used are also more accurate. There are many mistakes in the high-profile book part of LiZhaiXianLu in the collection of Liaoning Library. In addition, the biographical materials in the late edition are not found in the early ones, and they are mainly taken from the later works. Although the late version is perfect or completed, there are still many deficiencies in the source of citations, historical research, compilation methods, etc., and the value of historical materials has been reduced.

Key words: LiZhaiLu;LiZhaiXianLu;Emperor Jianwen's history;Textual research discussion

责任编辑:王 进

作者简介:张锦宇,女,1999年生,河南濮阳人,北京大学历史学系2023级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明史。

1 张荣起:《关于“明抄本〈立斋闲录〉”和“明刻本〈宫闺秘典〉”——为新版〈鲁迅全集〉的注释提供一些资料》,《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79年第五期。

2 吴振汉:《宋端仪〈立斋闲录〉研析》,《人文学报》1992年第六期。按,近年研究明代建文史著的著作吴德义《政局变迁与历史叙事——明代建文史编撰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71~72页)直接采用吴振汉一文观点。

3 宋端仪著,陈杰点校:《立斋闲录》,邓士龙辑,许大龄、王天有点校:《国朝典故》,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

4 申茜:《〈立斋闲录〉校注》,广西师范学院2014年硕士学位论文。

1 宋端仪:《立斋录》卷二、卷三,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明抄本、国家图书馆藏清抄本,原书无页码。宋端仪:《立斋闲录》卷二、卷三,《续修四库全书》子部第一一六七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影印辽宁图书馆藏明抄本),第560~608页。

2 张芹:《备遗录》,陆楫等编:《古今说海》第四十册,国家图书馆藏明嘉靖二十三年(1544)刻本,第1页b。黄佐:《革除遗事》序,《续修四库全书》史部第四三二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影印明抄本),第605页。

3 屠叔方:《建文朝野汇编》卷九,《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部第五十一册,齐鲁书社1996年版(影印明万历刻本),第180、184页。

4 宋端仪:《立斋录》,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明抄本、国家图书馆藏清抄本。

1 宋端仪:《立斋闲录》卷二、卷三,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明红格抄本。宋端仪著,陈杰点校:《立斋闲录》卷二、卷三,邓士龙辑,许大龄、王天有点校:《国朝典故》,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948~1011页。

1 按,以下各段落起首数字为编号顺序,一共可分为七段,顺序由1至7。

2 按,此段内部分为a、b两个小段,字母a之后的文本标识为a段,b之后的文本标识为b段。下文第六段内部同样以此分为两小段。

1 宋端仪:《立斋录》卷二,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明抄本、国家图书馆藏清抄本。

2 宋端仪:《立斋闲录》卷二,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明红格抄本;宋端仪:《立斋闲录》卷一,邓士龙辑,许大龄、王天有点校:《国朝典故》,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934~940页。

1 宋端仪:《立斋闲录》卷二,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明抄本、国家图书馆藏清抄本;宋端仪:《立斋闲录》卷二,《续修四库全书》子部第一一六七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影印辽宁图书馆藏明抄本),第576、581页。

2 宋端仪著,陈杰点校:《立斋闲录》,邓士龙辑,许大龄、王天有点校:《国朝典故》,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945页。

1 《明太宗实录》卷十四,洪武三十五年十一月甲辰,中华书局2016年版,第263页。

2 按,黄、邹分别是第一份名单的第七、第八人,传记还远未结束。

3 《明太宗实录》卷八十九,永乐七年三月乙卯,中华书局2016年版,第263页。

4 张芹:《备遗录》,陆楫等编:《古今说海》第四○册,国家图书馆藏明嘉靖二十三年(1544)刻本,第1页b。

5 宋端仪:《立斋录》卷二,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明抄本、国家图书馆藏清抄本;宋端仪:《立斋闲录》卷二,《续修四库全书》子部第一一六七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影印辽宁图书馆藏明抄本),第577~588页;宋端仪著,陈杰点校:《立斋闲录》卷二,邓士龙辑,许大龄、王天有点校:《国朝典故》,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948~960页。

1 黄佐:《革除遗事》序,《续修四库全书》史部第四三二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影印明抄本),第605页。

2 张芹:《备遗录》,陆楫等编:《古今说海》第四〇册,国家图书馆藏明嘉靖二十三年(1544)刻本,第1页b。

3 如张紞、高巍传记,便与早期本的相应内容一致。张芹:《备遗录》,陆楫等编:《古今说海》第四〇册,国家图书馆藏明嘉靖二十三年(1544)刻本,第21~22、33页。

4 张芹:《备遗录》,陆楫等编:《古今说海》第四〇册,国家图书馆藏明嘉靖二十三年(1544)刻本,第43页b。

5 韩邦靖纂:正德《朝邑县志》卷二《名宦第五》,《中国方志丛书·华北地方》第五四〇号,(台北)成文出版社1976年版影印明正德十四年(1519)刊本,第33~34页。

6 韩邦奇:《苑洛集》卷三,天津图书馆藏明嘉靖三十一年(1552)刻本,第7页。

7 王鏊:《震泽纪闻》卷上,中华书局2014年版,第86页。

1 何幸真:《殇魂何归:明代建文朝的历史记忆》,(台北)秀威资讯2020年版,第157页。

2 按,原书明注出处有南京镇抚司簿,吏部验封司簿,宋濂、王绅、杨士奇文集等。

3 宋端仪:《立斋录》卷二,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明抄本;宋端仪:《立斋闲录》卷二,《续修四库全书》子部第一一六七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影印辽宁图书馆藏明抄本),第580页。

4 何幸真:《殇魂何归:明代建文朝的历史记忆》,(台北)秀威资讯2020年版,第189页。

5 张荣起:《关于“明抄本〈立斋闲录〉”和“明刻本〈宫闺秘典〉”——为新版〈鲁迅全集〉的注释提供一些资料》,《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79年第五期,第89~9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