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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生

2024-10-16彭滔

参花(上) 2024年10期

李老站在县城文化广场的高台上,抖动双袖,一步三摇,轻扣折扇,张开嘴唇,一声“娘子,我来也——”,如丝绸般柔滑的嗓音在广场撩人地回响,台下爷爷奶奶、中青年戏迷们齐声喝彩,掌声像风一样刮过,如火的热情似乎要将广场点燃。

著名花鼓戏小生演员李少华虽然六十八岁高龄,可“唱念做打”“手眼身法步”无一不显高水准。那婉转的歌喉,俊美的扮相,一举手一投足不逊盛年,依然呈现大家风范,此番是他从艺五十五年的庆贺演出,花鼓戏在如潮的锣鼓声中激情开场。

李少华一走神,五十五年前在公社舞台上十三岁的自己扯开喉咙唱现代戏的那一幕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公社大会堂上

一九六九年某月的一天早晨,十里八乡的大队社员向公社大会堂涌去,他们要去观看永隆公社的孩子们在公社大会堂表演的节目,这些孩子们的爷爷奶奶、父母们急不可耐,恨不得长了翅膀快快飞到那里,他们要看看自家的宝贝儿在万人当中是如何露脸的。

大会堂人声鼎沸,一些人呼朋引伴、一个劲儿地往前挤,提醒别人:“开水!开水!开水!”这堆人大概是小演员们的亲戚朋友。

不知谁叫了一声:“开始了!”涌动的人流静止下来,满屋子的说话声像电灯一样渐次熄灭。坐着的,后墙引颈站立的观众眼睛直勾勾地伸向舞台,他们想一睹小明星们的风采。

大幕徐徐拉开,一杆马鞭上下舞动,左右翻转,一个蹬腿亮相,一双亮眼直视前方,演京剧《智取威虎山》中“打虎上山”唱段的演员呼啸而来,“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抒豪情寄壮志面对群山”,男演员张开虎皮衣服,展现出压倒一切的英雄气概。“愿红旗五洲四海齐招展,哪怕是火海刀山也扑上前!”他矫健的身姿向山边奋不顾身地飞扑过去,毅然决然要与敌人决一死战。“我恨不得急令飞雪化春水,迎来春色换人间!”他张开双臂,露出胸膛,仿佛胸中热情的火焰要化开雪原,要原野长出绿芽,叫树木伸出新枝,让劳苦大众都得到解放。

党给我智慧给我胆

千难万险只等闲

为剿匪先把土匪扮

似尖刀插进威虎山

誓把座山雕

埋葬在山涧

壮志撼山岳

雄心震深渊

待等到与战友会师百鸡宴

捣匪巢定叫它地覆天翻

“少华,少华,乖儿子,真棒!”一个面容瘦削的汉子站起来,情不自禁地叫喊道。周围的乡亲们露出羡慕的眼神,低声地谈论着,附耳问这是谁家的孩子。

“这个李少华,听说这孩子十三岁,在永隆学校读初中一年级,一个好身架,一张好脸子,一副好嗓子,三妹,你瞧瞧,把你迷住了吧?嘿嘿。”一个嫂子开玩笑道。那个叫三妹的学生羞赧地低下了头,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她扭了扭头,揪扯着辫子,很是神往的样子。

公社大会堂是“三合一”的房屋,在这儿可以开大会,看电影,观赏节目表演,每逢重大节庆都有盛大的仪式进行,老百姓一年集中享受几次精神盛宴。这次照例是公社的几个大小领导登台发奖,最后一个发奖的是公社书记,一等奖获得者就是刚才唱京剧的李少华。

李少华在大众的注目下,神态自若地领奖,虽然捧到的是一张红红的奖状,他却像吃了一碗香喷喷的猪肉一样快活。

李少华不是第一次得奖,小学得奖拿到手软,不论是音乐,还是体育,他都是优秀的。嗓子美得叫树上的鸟儿停下歌唱,撒开脚丫赶得上兔子,光溜溜的树干他哧溜一下就上了顶,树上的鸟一下子就被他捉住。

初中还在大队学校上,李少华不仅京剧唱得有板有眼,本地花鼓戏也学得惟妙惟肖。在班级文娱活动上,一段花鼓戏《刘海砍樵》即兴地唱了起来。

走哇

小刘海呀

在茅棚啰

别了娘亲啰噢呵呵

肩扦担往山林去走一程呐

噢呵嗨

家不幸啰

老爹爹早年丧命啰呵呵

丢下了母子们苦度光阴呐

噢呵嗨

叹老母眼失明无人侍啊奉啰呵呵

心只想讨房亲撑持门庭呐啊

噢呵嗨

怎奈我哟家贫穷

无衣无食啰呵呵

谁愿意来与我定下这婚姻呐

噢呵咳

一路上啰我胡乱想

神魂不啊定啰呵呵

到山林见干樵

真爱人呐

噢呵咳

放下这扦担把樵砍啰呐

挑起这柴担转回呀程

县里来人

县里来人了!永隆学校的师生们相互传告。来的是县文化局的王副局长,县文化馆的刘副馆长,县花鼓剧团的胡团长,还有随同的公社文化站的彭站长。他们来学校选苗子,招县花鼓剧团的小演员。

几把长椅摆在学校会议室,县、公社来的客人一字排开坐在上面,等待前来面试的学生们。

此时,李少华在课桌前一丝不苟地做作业,手拿钢笔,按着作业本,拧着眉头,陷入沉思中。“李少华,李少华,快,快,该你了!”班长叫道。

李少华合上书和本子,把钢笔拧了一下,放入文具盒,收拾齐备放入课桌里,不紧不慢地随班长走出教室。

“李少华,你试唱一个!”王副局长说道。

“我唱什么曲子?”

“唱你拿手的,你想唱什么就唱什么。”刘副馆长说。

远飞的大雁

请你快快飞

捎个信儿到北京

翻身的农奴想念

恩人毛主席

远飞的大雁

请你快快飞

捎个信儿到北京

翻身的农奴想念

恩人毛主席

远飞的大雁

请你快快飞

捎个信儿到北京

翻身的农奴想念

恩人毛主席

远飞的大雁

请你快快飞

捎个信儿到北京

翻身的农奴想念

恩人毛主席

翻身的农奴想念

恩人毛主席

一曲《远飞的大雁》从李少华的口中飘了出来,飘出会议室,飘向远方,飘向他心中那神往的地方。县、公社来的客人在歌声中沉醉,歌已唱完,他们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屋内、屋外立刻响起哗哗的掌声。

“会唱戏曲吗?”胡团长探身问道。

“我唱‘提篮小卖’,可不可以?”

“可以,不要紧张,尽情地全身心地唱哦。”彭站长叮嘱道。

李少华右手前伸,右脚站定,左手似提“红灯”模样,一个亮相,京剧《红灯记》中“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经典唱段向客人们抖了出来。

提篮小卖 哎

拾煤渣

担水劈柴

也靠她

里里外外一把手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栽什么树苗结什么果

撒什么种子开什么花

李玉和扮演者钱浩梁浑厚的声音被尖嗓的李少华替代,李少华如同剧中人李玉和那样机智,那样从容,意志那样坚定,仿佛一个小大人儿,神情自然,把剧中人李玉和称赞女儿的神情演绎得惟妙惟肖。

李少华唱完戏曲,转身回教室做作业去了。

“李少华这孩子如何,可不可以备选?”彭站长问道。

“这孩子有气质,爱学习,准能成!”王副局长首先说话。

“嗯,会唱歌,会唱曲,比较全面,表演得体,台风潇洒,是个好苗子啊!”刘副馆长赞叹。

“既然两位领导都这么看,应该不会错,我们带回去好好练练,看吃不吃得苦。”胡团长点点头。

“农村的孩子早当家,这孩子吃得苦,耐得烦,霸得蛮,他在学校表现得一直不错,文艺表演多次获奖,是我们公社的小明星呢。”站在一旁的校长竭力推荐。

十四岁出门远行

李少华十四岁离开父母,从偏僻的乡村去县城,走出了从未跨越的公社边界。

临出发时,父亲不断提醒,千万不要错过上车时间,从公社到县里的客车仅此一班,早晨赶不上车,就得等第二天去了。

天刚亮,李少华早早地起了床,帮父母干家务,煮猪食。母亲给他收拾行李,用网兜装上脸盆、茶杯、毛巾、牙刷牙膏和书籍,夹衣下口袋装上几个昨天煮熟的鸡蛋。

父亲肩挑行李在前面走,少华手提,相跟着沿屋旁弯弯的小径急急地出了门。

十四岁出门远行,李少华记得儿时走得最远的是公社码头,看着宽宽的河不能过去,只能望水兴叹。这次却要离开父母,赶往六十多里外的县城,他将要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打拼,在春夏秋冬里摸爬滚打,饱尝生活的艰辛,享受成长的快乐。

一路疾行,走了近一个小时,父子俩在晨光微露中来到永隆公社码头。说是码头,其实就是一条过河摆渡的小船。小船上几个人在船上等着,父子俩走上搭在岸边和船之间的一尺宽的木板,晃晃悠悠地走过,一脚踏进船舱,才松了一口气。

船夫起锚,收起缆绳,双桨荡开,朝对岸划去。

对岸是龙门闸,父子俩脚落在对岸的沙石路,向上走陡坡,登了几百米,使劲登上河堤,再顺堤而下,一条南北向的沙石公路来到眼前。这条龙门闸边的公路通往县城,没有车站,临路设有停靠点,父子俩在此等候从北方开来的客车。

公路是山岩和粗沙子铺成的,下面是泥土,路面坑坑洼洼,阴雨天泥泞不堪,或深或浅的车辙印交错。一下雨,车轮就在水里蹚,一到夏秋,路上黄尘蔽目,看不清远处的行人和车辆。

“呜”的一声,远处黄尘滚滚,一个庞然大物颤抖着呼呼地闯了过来。“来了,来了,来了!”等得焦急的人们迈开脚步快步往前赶,生怕车不停,失去了上车的机会。

父亲抢先一步挤进车门口,一手支撑着担子,一手拉着李少华,弓着身子就往里面钻。

“老李,这是你儿子吧?”李少华父亲的熟人向他打招呼。“是的,是我儿子。”“你挑着行李干什么,还同儿子一起?”熟人惊奇地问。“我儿子考上县花鼓剧ev0KEWzIzGM77yS/r7cGfg==团了,我送儿子去单位报到!”李少华父亲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

车内乘客羡慕的目光都射了过来,李少华感到被探照灯照过的燥热,身子坐得直直的,眼神定定的,心底涌起无比的自豪。

一路左右摇晃,上下颠簸,李少华庆幸没吃早饭,保不准胃里的东西颠得要呕吐出来了。经过五十多分钟的晃荡,客车把他们运到了县城汽车站。

出停车场,走人民路,穿过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往南走,进入宽敞的大马路,县花鼓剧团的牌匾出现在面前。父子俩站在剧团门前许久,可惜没有照相师傅过来摄影,无奈留下了永久的遗憾。

百炼

十四岁的李少华从闭塞的农村走进县城,生活圈子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圈里活跃着一批六七十岁的花鼓戏老艺人,他们来自湖南、湖北、江西、安徽等地,生旦净丑各行当齐全,有几位还是省市很有名气的主演。

剧团还从县里初中学校请来了文化课老师,以便接上初中的课程。一个戴眼镜的男老师姓刘,别人称他眼镜刘。刘老师上语文课,讲授鲁迅先生的《孔乙己》,“多乎哉?不多也。”刘老师念道。他举例说:“如同我们同学进县剧团,不是多了,而是少了;演小生的演员,不是多了,而是少了;演丑角的演员,不是多了,而是少了。多乎哉?不多也!”小演员们哄堂大笑。

刘老师接着发挥道:“‘茴’字有四种写法,我们班上有五个同学的姓名最后一个字叫‘华’,你们可知道,‘华’字也有四种写法?”

叫“华”的五个同学睁大眼睛看黑板,又盯着老师看,侧耳细听下文,想知道究竟有哪四种写法,借此可以当作炫耀的资本。这时,下课铃声响了,刘老师上课没有拖堂的习惯,立即走出教室,骑上二八大杠赶回学校去吃中饭,五个同学在后面赶,一个劲儿地喊:“刘老师,哪四种写法?”“下次告诉你们!”伴着铃铛声,刘老师猛地踩脚踏板,自行车蹿出老远,一阵风就淹没在人群里。

李少华只要是碰到问题,绝不过夜,必须当下解决,那时没有电脑、手机,他一个人前往县新华书店,想查找资料解决这个疑难。他看了工具书,翻了几本资料,查到“华”字不光有四种写法,还有三种读法。

在授业名师当中,王洪声老师是其中的一个,他六十多岁,从长沙艺联花鼓剧团过来,曾经到湖南、湖北两地巡回演出,影响颇广,名震湘鄂。他文武不挡,唱功了得,台风潇洒,人称“王小生”。李少华在他门下授业启蒙。

“少华,手眼身法步,先从眼功练起,眼睛要是灵活有神,顾盼生辉,人物形象就活了。”王老师说道,先示范起来。

一双欣喜的眼睛仿佛温煦的阳光一般,照耀全身;一双悲愤的眼睛宛如喷火的烈焰,烧灼心灵;一双惊惧的眼睛就像脱了叶的树枝,战栗不止。眼睛成了性格的化身,思想的窗户,摄人的磁石。一双眼睛可以说话,说可心的话,担忧的话,愤慨的话,惊惧的话,它包裹着心灵的机巧,透着冷热气,闪着变幻多姿的光。说有光,便有了光。眼活,神活,人活!

李少华为了把眼睛“炼”得活灵活现,传神传情,从盯点燃的香头开始练起。春盯树上的嫩芽,夏看天上的繁星,冬天看翻飞的雪花,雨天看骤降的急雨,洗脸时把脸沉入水中练眼,练红了双眼,练瘦了身体,却练出了目光神采,精神气质。

“王小生”看他一抬眼放出的神采,一转眼盼顾生情,一亮眼精神逼人,说:“可以了!”

“李少华,有一双亮招子,还得一口好曲子,练好唱腔,才拿得住人!”“王小生”让他从《西湖调》开始练起,由浅入深,由易到难。

初露

经过冬季的枯黄与零落,冰雪融化之后,春天的县城在树木抽枝、河水微澜中醒了过来,一切都欣欣然,活泼泼。

市民们相互传着一个消息,多年未演的花鼓戏《刘海砍樵》终于要与大家见面了!听说里面的劳动小生刘海的扮演者是“王小生”的徒弟李少华,首场就在当晚。一时间县城区巷道空无一人,万人争睹,他们都赶赴剧院看看小生扮相怎么样,念白、唱腔究竟如何神奇,期望享受这美妙无比的视听盛宴。

全场爆满,开场锣鼓一响,座位上、走廊上坐着、站着的人全都噤声,人们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全由眼睛和耳朵主宰,立刻沉浸在身形和曲调中。

山峦起伏的小道上,刘海肩挑砍下的干柴,潇洒地行走。舞台的追光跟着,刘海俊秀的面容,灵活的身姿,洋溢着青春美、艺术美。

坐在前排的小玲望着李少华出了神,小伙子多俊呀,清秀的眉毛,深情的眼睛,挺拔的鼻子,两角弯弯微翘的嘴唇,有力的臂膀,灵活的腰身,活泼的双脚,一个个身影在她眼前不停地闪,她多想凑过去,近身看看这可心的人儿啊。

胡秀英和刘海唱了起来。

(女)我这里将海哥好有一比呀

(男)胡大姐

(女)哎

(男)我的妻

(女)啊

(男)你把我比作什么人咯嗬嗬

(女)我把你比牛郎,不差毫分哪

(男)那我就比不上咯嗬嗬

(女)你比他还有多咯

小玲暗想:少华哥,你真是天上的牛郎,美妙的神仙。小玲的眼睛仿佛穿过千万里,追逐到刘海身边。

(男)胡大姐你是我的妻咯嗬嗬

(女)刘海哥你是我的夫哇

(男)胡大姐你随着我来走咯嗬嗬

(女)海哥哥你带路往前行哪

(男)走咯嗬嗬

(女)行哪啊

(男)走咯嗬嗬

(女)行哪啊

(合)得儿来得儿来得儿来嗨哎嗨哎……

小玲恍然入梦,跟随李少华在山道上行走,跟着心爱的少华哥,欢天喜地蹦跳着走。

(男)我这里将大姐也有一比呀

(女)刘海哥

(男)哎

(女)我的夫

(男)啊

(女)你把我比作什么人咯嗬嗬

(男)我把你比织女,不差毫分哪

(女)那我就比不上哪

(男)我看你俨像着她咯嗬嗬

(女)刘海哥你是我的夫哇

(男)胡大姐你是我的妻呀咯嗬嗬

(女)海哥哥你带路往前走哇

(男)胡大姐你随着我来行咯嗬嗬

(女)走咯嗬嗬

(男)行咯嗬嗬

(女)走咯嗬嗬

(男)行咯嗬嗬

(合)得儿来得儿来得儿来嗨哎嗨哎……

小玲的心嘭嘭地跳,眼睛直勾勾的,整个人呆坐在那里。

不知什么时候,屋顶大灯全亮了,观众鱼贯而出,剧院清场时,只有小玲一个人还坐在那里。

相悦

夏天的剧场闷热,剧场内八个大吊扇呼啦啦地转,舞台幕布后方的演员们紧张地化妆,即将上场。

李少华在脸上扑着粉,描着眉,这时,突然闯进来一个姑娘,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李少华问:“你好,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想看看你。”小玲慌忙答道。

“我有什么好看的,我在化妆,等一会儿就要上场了。”

说着,他自己穿上水衣子,服装师给他穿短外套,扎腰带,戴帽子,系帽带。李少华一手拿着扁担道具。

“好吧,你忙吧,打扰了,我在台下看你演出。”

小玲一扭身,拉着辫子,往后一甩,顺着木楼梯,咯吱咯吱地下了楼,来到观众座位上坐下。

激越的锣鼓声再次响了起来。

小刘海呀

在茅棚啰

别了娘亲啰噢呵呵

肩扦担往山林去走一程呐

噢呵嗨

家不幸啰

老爹爹早年丧命啰呵呵

丢下了母子们苦度光阴呐

噢呵嗨

叹老母眼失明无人侍啊奉啰呵呵

心只想讨房亲撑持门庭呐啊

噢呵嗨

怎奈我哟家贫穷

无衣无食啰呵呵

谁愿意来与我订下这婚姻呐

噢呵咳

一路上啰我胡乱想

神魂不啊定啰呵呵

到山林见干樵

真爱人呐

噢呵咳

放下这扦担把樵砍啰呐

挑起这柴担转回呀程

一个身形潇洒、脚步轻快的后生,挑着柴火走了出来,手搭凉棚朝前面一望。小玲忽然觉得李少华热情似火的目光朝自己迎来,内心觉得一阵阵燥热,心扑扑地跳,脸发烫,上身颤抖,不能自已。

不知不觉,锣鼓声停歇,大幕合拢,观众渐渐散去。似乎有一根看不见的线牵着小玲往前走,使她再次走进幕后李少华先前化妆的地方。

后台有一个大姐在收拾道具,大姐问道:“小姑儿,是不是找李少华?”小玲回答是。大姐手往前一指,“喏,在那边,那一排小平房,看到没有,男演员住的地方,他住在排房尽头的那一间。”

清晨,太阳从城东升了起来,红红的,圆圆的,就像小玲圆圆的脸。县城西侧的清水河边,一男一女沿着河堤漫步。

风儿轻拂,小玲的刘海吹了起来,遮住了眼睛,用手轻撩了一下,目光温柔地直朝李少华撩了过来,李少华接住目光,就像在戏台上刘海对胡秀英一样。四目交接,宛如双手温情地抚摸,小玲喃喃道:“海哥哥,你好帅,喜不喜欢我?”她双手向李少华伸过去,触到他的脸上,她抚摸他明净的额,修长的眉毛,挺拔的鼻子,饱满的脸颊,温热的嘴唇。

李少华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平时在戏台上做戏,嘴上唱着,做着舞蹈的动作,哪有现在真实的感觉,现在真谈起爱来,一时间张皇失措,不知怎么办才好。

李少华是农村的苦孩子,兄弟三人,他是老大,吃的、穿的、玩的都倾向弟弟,平时就是读书、劳动,不和女孩子多说一句话,他十九岁才接触自己的追随者,命运的垂青,萌发了不期而至的爱情。

日月如梭,转眼就是一年。这几天,李少华在台上唱着唱着,一会儿愣怔就出了神,有时候慢半拍,有时候快半拍,演武生武打动作戏时,最后一个后空翻差点跌了下来。“王小生”问他,这几天怎么心不在焉,究竟有什么心事。李少华说没事。

一日,李少华沿着曲曲折折的巷道,经过一片破烂的居民平房,拐弯爬上一个陡坡,看见两间半平房前面砌了一个半人高的小院子。

李少华伏在前面围墙上,观看院子里的动静,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在院子里赶着狗,正堂内里一个男子坐着看书,再没看到其他人。绕到屋后,卧室的床边,蜷缩着一个女子,李少华轻唤:“小玲,小玲,小玲。”

小玲慢慢睁开了眼睛,“哎哟”,她呻吟了一声。双臂和双手被麻绳捆绑,勒出了深深的印痕。“华哥哥来了。”“嗯,来了,我找得你好苦,你家真难寻。”小玲颤动嘴唇,两串清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父母不让我找你,把我关在家里一个星期了,我妈说我再找你,就打断我的腿!她说你一个唱戏的,农村里来的,要钱没钱,要权没权。我们家都是城里人,门不当户不对,光长得好看,又不能当饭吃,必须一刀两断,否则,不能出这个门。”没等小玲说完,李少华心头的热血“嘭”地一下冲上脑门。

李少华是有骨气的,从来没有受过这等侮辱,他把泪流进心里,落到肚子里,他不能号啕,不能痛哭,他必须坚强。他猛地起身,冲出屋后,跌跌撞撞地在凹凸不平的煤灰沙石路上跑了回去。

A角

县花鼓剧团挖掘了古装戏,不断推陈出新,并创作新戏,因当时形势的需要,一场史无前例的新戏排演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洞庭之珠》是县剧团打磨已久的新剧,展现本地鱼米之乡的田园风光、市井风俗、风物人情,真是气象万千,该剧广泛采用声光电影技术,呈现活化的人生百态图。

由谁出演男一号,还没定下来。“王小生的徒弟”给李少华镀上了一层金,“小刘海”积攒下的名气不胫而走,湘鄂边两地妇孺皆知,给他加了分。李少华志得意满,摩拳擦掌,使出浑身解数,准备摘下这颗闪耀的明珠。

胡团长召集各部门负责人开会,县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在会上讲话。“同志们呐,《洞庭之珠》这出戏凝聚了我们剧团众多人员的心血,从底本、舞美、布景、灯光、角色等方面不断创新,精研细琢,多次打磨,才有了今天这个模样,成绩来之不易,县委对《洞庭之珠》的排演非常重视,一定全力支持。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要物给物,希望大家不负众望,把这出戏创排成精品,冲出本市本省,走向全国!”

胡团长接着说:“刚才文部长代表县委发话了,给我们送来了及时雨,人、财、物都倾向我们剧团,足见县委对我们的重视程度,县委寄予了厚望。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这下就要看我们的了!”

他停顿了一下说:“剧本还要润色,编剧组要抓紧;舞美要搞出亮点,舞美组要出新招;布景灯光要反映湖乡特色,布景灯光组要采用多种新技术;特别是角色的选定,采用竞争机制,男女角色分AB角,看演员的表现最终决定。”

男主角初步敲定两个人,李少华和王国华。李少华的师傅是王洪声,王国华的师傅是从长沙来的名演员。

王国华暗自开始活动,希望通过疏通关系,请人出来说话,增加自己的砝码,一举拔得头筹,拿下A角。

王国华决定先请客,首先去请胡团长,不巧,胡团长出差了,没有请到。团领导里请到年轻的管舞美的肖副团长,还有编剧组、舞美组、布景灯光组的组长,自己的师傅共六人,相约来到“常相聚”餐馆。

王国华提着酒壶对肖副团长说:“肖团长,您是青年才俊,又是领导,是我心中的楷模,这次演A角,还希望肖团推荐推荐!”

肖副团长赶紧手掩酒杯道:“国华,你有长沙来的大师傅掌勺,自己也努力,我是乐见其成。”

王国华的师傅说:“有肖团长这句话,这事准成!小王平时常同我聊,肖团长喜欢提携后进,尤其对他很照顾。小王也要多长点心,向各位组长多请教请教,还请各位领导多提点提点。”

这三位组长连连点头,都说好好好。

王国华下桌一个个敬酒,他对肖副团长说:“千言万语就在这杯酒中,我先干了,您随意!”又对三位组长说:“仰仗各位领导了!”最后敬自己的师傅,把腰弯下九十度,诚恳地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这个不成器的徒弟成不成,全靠您的点拨了!”

王国华的师傅摆摆手说:“你不能这么说,我的水平差得远,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自己达到什么程度,悟性高低,最终还得靠你自己。”

其他人都附和道,长沙来的大师傅说话水平就是高,大家望尘莫及,好师傅,好徒弟,好手段!

李少华这一段时间练功可入了迷。他向老前辈请教人物形象的塑造,向编剧请教怎么抠台词,向导演请教剧情发展人物心理状态的把握,他也同师兄师弟互通有无,交流学习,取长补短。

“王小生”把李少华叫到家里对他说:“少华,你认为最能抓住人的东西是什么?”

“是人心。”

“用什么抓人心?”

“用己心感知人的心,用己心感化人的心。”

“凭什么感知人的心,用什么感化人的心?”

“凭现场交流感知人的心,用情感化人的心。”

“你可记住了,以心交心,以心感人,以情化人。”

王师傅的“心传”似灯塔,为他照明了前路,如同量子纠缠一般,在自己和观众之间架起一座连心桥,连接心的纽带,以此感心和交心。李少华像开了挂一样,表演艺术突飞猛进,渐至佳境。

准丈母娘看戏

罗马城不是一天之内建成的,名声也不是靠别人吹气球吹出来的,李少华能有如今的成就,全靠演技,凭工匠般日积月累雕琢而成。

李少华凭着灵性和勤学苦练,靠过人的演技拔得头筹,成为剧团的台柱子,当然的小生A角。

今天是彩排的第一天,胡团长亲自到场,开始演前训话,他先强调演出的重要性,然后对导演、布景灯光组、舞美组负责人一一提出要求,要求他们全力配合,争取一次成功。

胡团长踱步到李少华面前,把手放在他的肩上,就像将一副千斤担子压到他肩头,脸上满是笑容,又扣下手指,仿佛抓住枢纽一般,殷殷嘱托:“少华,这下就看你的了!”

李少华站得直直的,脸色凝重,目光坚定,望向远方,他说:“请团长放心好了!”

导演说开始,全体演职人员进入临战状态,布景把那一方天地渲染得活色生香,变幻的灯光流光溢彩,剧情随人物的情感变化生动地展现在观众面前。

李少华从密集的锣鼓声中激情出场,开嗓唱出活泼、欢快的声腔,把观众一路从湖水、垂柳、田间引到村道,再进入农家的场景,观众感受到那一道道河湖,一片片垂柳林,一垄垄田地,一条条道路,一栋栋农舍,在绿树红花掩映的屋坪上,夫妻在一起聊情话,父辈加入叙家常,邻居进场谈农事,大伙儿在宽敞的屋场,谈兴正浓,话至酣处,不时发出一阵阵爽朗快意的笑声。

彩排的第二天,县剧团广发海报招贴,定于一周后对外公演《洞庭之珠》。

小玲是常客,天天来剧院看戏,剧团演多久,她就看多久,这个“华粉”入了迷,发了痴,天天奔波在去看戏和回家的路上。

她妈妈望着那张红扑扑的脸,问小玲:“天天往外边跑,干什么去了,五迷三道、魂不守舍的。”

“我闺蜜约我玩,她找男朋友了。”

“人家找男朋友与你有什么关系,她还约你玩?奇了怪了,不是你找李z6tpraF5CEOhYBmC59biIQ==少华去了吧?”她妈满腹狐疑。

小玲躲闪着说:“不是,我有几个闺蜜,不是做生(庆祝生日),就是同学、朋友相会,她们要我陪客。”

“哈哈,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干啥了,睁着眼睛说瞎话,年纪不大,就喜欢往外边浪!你再和小李谈爱,看我不关你禁闭!”她妈故技重施。

“妈妈,听说今天《洞庭之珠》演最后一场,你想不想去看看,不少老太,甚至年轻人都去看呢!”小玲对她妈边笑边说,神色不变。

“看就看,我看是不是会演出一朵花来!”她妈妈接过她抛过来的话。

当晚七点三十分,小玲将妈妈座位安排在第一排正中,近距离看得真切。

锣鼓开场,这时,一个面容俊美的年轻男子跃入眼帘,一举手一投足透着一副大家气象,一念白一吟唱似乎让人把心尖拂了一下,全身过电一般,那眼睛如初夏的和风,又像与人说话那样亲切,清清亮亮,干干脆脆,利利落落。

小玲她妈像被一个巨大的磁铁吸引住,一动不动,呆住了,这也太神奇了。这是什么人呐,这么抓人撩心。小玲她妈问这是谁,小玲抿住嘴,瞄向她,又扫向台上,微笑不语。

“死丫头,你玩阴的,给我下套。”小玲她妈嗔怪道。

剧终铃一响,她妈风风火火地赶回家,与老伴儿嘀嘀咕咕了一阵,他爸微笑着点了点头。小玲仿佛收到天大的贺礼,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进京

《洞庭之珠》轰动了县城,波及市城,并在省城大放异彩,一发不可收拾,好评如洞庭之水奔涌不息,浩浩荡荡,各级荣誉翩翩而至。省里极力推荐,提名县剧团参加北京会演,县委对此非常重视,县委常委、县委宣传部部长亲自来剧团视察,在会上指示:这次进京会演既要展示我县剧团的高超艺术水平,更要展现地域特色、资源特色,让外地知道桃花源里的城市,有这样一个迷人的地方。总之,要举全县之力,把我县的品牌在全国打响!

县宣传系统的最高负责人讲了话,下面哪个敢不重视,本来连日来演员演出已显疲惫,该歇息了,县领导的一番打气,提神鼓劲,演员们就像打了鸡血,宛如行腔时再上一个楼上楼,翻筋斗时再来一个翻上翻,紧锣密鼓繁弦时又进入一个高潮,全剧团人人打起十二分精神,全部进入临战状态。剧团召开誓师大会,战前动员,制订方案,下达任务,明确责任,分工到人,整个剧团有条不紊地运作起来。

李少华投入紧张的排演中,“王小生”对他反复叮嘱:这次进京演出是面向全国,对你艺术水平的提高有很大的促进作用,现在要做的,就是最大程度地发挥,把这出戏在全国平台上唱响。

小玲的心这几天极不平静,听她闺蜜说,闺蜜谈的那个男朋友,先在县里一个好单位工作,因表现突出,后来调到了市里,还没上班,男人就当了陈世美,一脚把她蹬了,经过各种努力,两人的关系还是黄了。闺蜜茶饭不思,形销骨立,痴痴呆呆的,忧郁起来。

小玲联想到李少华风头正劲,影响越来越大,许多女孩都想往上贴,李少华这次进京汇报演出,怕回来就认不得自己了。自己与他没谈及婚姻,甚至与爸妈都没见上一面,两人的关系八字还没有一撇,他要当陈世美,自己也没办法,谁能把他的心关住,把人牵住不跑,这实在是一个问题。这几天她心焦火燎的,越想越不对劲,李少华要是跑到别的女人那里去了,这可怎么办呀?

小玲近来爱做梦,白天晚上都入梦。恍惚间,李少华与一娉婷女子手牵手在小路上散步,他们走到一株大树下停住,窃窃私语些什么。忽然,那女子张开血盆大口,在吃李少华的心,她的头发越来越长,颜色由青色变成金黄,然后幻化成五颜六色,在空中飘舞,缠绕,把李少华缠住,包裹起来,眨眼之间,李少华不见了身子,那女人像妖魔一样陡然长高,越长越大,高达天际,天地间只剩下那一个巨大的嘴的黑洞。小玲的心像石头一样下沉,从屋子里沉到水里,从水里沉到地下,下沉到无边的火焰,把自己烧得体无完肤,惨不忍睹。

小玲从梦中惊醒,拿钟一看,已是午夜时分。天空中几点残星,乌沉沉的,大地寂静,老鼠,甚至猫狗都寂静无声,床的四周黑洞洞的,父母亲的房间没有任何声音。

小玲下床,打开门,往小小的院子里逡巡,她望向剧院方向,那儿没有声音,没有灯光。她多么希望那儿传出热情奔放的小生李少华的演唱声,还有那俊美的面容,那健美的身姿,那甩出的呈现美妙曲线的长袖……

天还没亮,小玲匆匆忙忙赶往车站,她躲在开往长沙的长途客车附近,等待很久很久,她看见县剧团的演员们陆续上车,却不见李少华的身影,为什么,他不去了吗?

一会儿,一个小伙子背着袋子跑了出来。“李少华!”小玲惊呼了一声,李少华好像听到声音,循声望了过来,两人目光对视,小玲激动得眼泪流了出来。李少华跑到小玲跟前,对她说:“这几天怎么不见你?我给你写了封信,你好好休息,保重自己!”

李少华跑着上了车,长途客车一声长鸣,左转弯再直行,奔跑起来,客车顶着初露的晨光,一路风驰电掣起来,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载誉归来

李少华他们在北京演出一结束,剧团的汇报剧目《洞庭之珠》评为二等奖的消息挟带电波,飞到了县城,水乡沸腾了。欢迎的人们跟随演出队伍驶来的车队,举着标语牌,挥舞旗帜,迎接从北京载誉归来的演员们。

在县城欢呼迎接的队伍中,有三个特殊的人,他们是小玲、小玲父亲和母亲。

去北京的这些日日夜夜,他们三人一直牵肠挂肚,日夜萦怀。小玲更是胃口不好,吃不下,睡不下,依然噩梦连连,梦到情郎长了翅膀,扑棱一下,振翅远去,一去不回,飞进了皇家林苑,落在了高官富户之家。

小玲感到欣慰的是,李少华还像去北京时那样热情,跳下车,跑到小玲面前,接过了小玲递过来的一捧“勿忘我”。

小玲给李少华捎话,约他今晚去“合脾胃”餐馆,为他接风,说没有约请其他人,仅李少华、小玲和小玲父母四人。

李少华知道,这是小玲她们的家宴。平时听小玲讲,她们家极少请外人吃饭,他深知这次赴宴具有特别的意义。去还是不去,思虑再三。据街上传闻,她母亲是一个山大炮,声音大,有时还蛮不讲理,得理不饶人,是个极不好打交道的人。用当地的话说,他们是街上的人,李少华是乡下来的人,两股道上跑的车,合不合得来可真难说,有没有共同语言,对事情的理解在不在一个频道上,谁也不知道。

街上市井人物复杂,而李少华虽从乡下来,通过多年的学习,思想认知大大提高,他已远不是先前闭塞乡里的孩子了。

沿着宽阔的人民路,右转进入一个菜市场,最热闹的一家餐馆出现在眼前,餐馆不断有人出出进进,他抬头看到门楣上挂着一个金镶红斗大的字——“合脾胃”招牌。李少华平时这边来得少,一路问过来才找到。

小玲早就迎在门外,她拉着李少华的手就往馆内靠里的雅间引,从大厅转过一排餐室过道,他们进入“梦里水乡”厅,小玲父母在里面端着茶候着。

李少华一声“伯父伯母好”,小玲父母见状连忙起身,让座,看茶,递烟,李少华手一摆,说不抽烟,小玲她爸将烟放下了。

小玲父亲开始说话:“少华,你老家在哪里,你家有几弟兄,你是不是老大?”李少华回答:“伯父,我家在永隆公社永隆大队第八生产队,我们家三弟兄,我是老大。”小玲父亲接着说:“你们三弟兄在家都干活儿吧,你看,我们家三个女孩子。”小玲娇嗔道:“爸爸,你当老师的又不是户籍警,问东问西的,我们家的活儿我们姐妹干,还轮不到小李干呢。”“你这丫头,你的事情才刚刚开始,胳膊就往外拐了。李小玲,你悠着点儿!”小玲妈用手指头戳着小玲脑袋笑道。

开始吃饭。桌上摆了“竹叶青”,李少华端着酒杯走到小玲爸跟前说:“伯父,我敬您一杯,我们李家和您李家有缘,八百年前是一家,您家背米和打藕煤的事我包了。先干为敬,您随意!”说着,一杯酒朝喉咙里倒了进去,呛得他满脸通红。小玲爸立即干了杯,开心地笑了。小玲妈拍着手叫道:“小李,好孩子,今后,重活儿不要你干,你不要客气,你要常来我们家!”她的脸笑成了一朵花。

酒干盘净,话都说得差不多了,该散人了。李少华和小玲一家分道而别。

尾声

在宽阔的林荫道上,一对年过花甲的夫妻手牵手慢慢行走,他们好像与路人相识,别人不停地同他们打着招呼,人们不时地回过头来张望,他们对这对夫妻敬佩,仰视。人生被岁月磨去了风华,而又再度闪亮,见到熟悉的人,唤起人们对往事的回忆、念想,好像一幅画,再度被人欣赏。这对老夫妻是李少华和李小玲。

昔日如日中天的县花鼓剧团,经过市场大潮的一次次冲击,如同老年人一样,进入了暮年,几十年间,剧团演员逐渐离去,有的考上大学,有的做生意,有的转单位,有的回家养病,生活的风雨把这批从农村来的曾经风华正茂的人冲刷得七零八落,星散各地。

李少华的行当几经转换,不管转到哪里,他对艺术仍矢志不渝,白天工作,晚上给年轻人传艺。几十年的磨炼、参悟,“李小生”的名气盖过了“王小生”,在当地演出古装戏的每一个场地都留下他指点的身影。

李少华宝刀不老,穿着戏装,频繁出现在县城剧场、居民家、殡仪馆,远赴周边县市和湖北,他一举手、一投足风采依旧,还是那个充满青春气息的“刘海哥”,他的粉丝数不断上涨,他们跟着赶场,还拖着子辈、孙辈跟随,其间不时还有年迈的粉丝观看欣赏,昔日萧条的花鼓戏,因他们的追捧,如今市场迅速升温、火爆,地方艺术得以不断传扬。

在这些追星人中,老伴儿李小玲永远不落,她永远是他的粉丝,他的知己,他的朋友,他的伴侣,她永远把他的一切惦记在心,他是她永远放不下的人,虽然岁月将她的双鬓染霜,但心依然火热,性格依然温顺,话语依然温柔,饭菜依然香甜可口。婆不离公,秤不离砣。是艺术使他们相恋,使他们的人生出现浪漫、幸福、美妙的图景。

李小玲加快步子,走进湖心公园,她招呼着老伴儿,亲切地喊:“华哥,华哥,快来,你看这是什么?”

李少华加快脚步,曲曲折折的廊桥把他引至湖心。湖心水波荡漾,鱼儿潜泳,唰地一下惊走,李少华拾起一块小片石,用力甩过去,那石头连打三个水漂,在湖面上穿水而过。这可爱的小石子把他带回童年时光,那曾经苦难而美好的家乡记忆,那方滋养他成长的有滋有味的园地,那自由洒脱的戏剧唱段……

他俩沿着古色古香的铜艺灯杆,杨柳依依的小径,在鸟儿的啁啾声、孩童们嬉戏奔跑之间穿行,他们仿佛年轻了几十岁,更加意气风发,精神抖擞,目视前方,发力行走,不管风儿吹乱了他们的头发。

李少华要回归戏的原乡,依然侍弄他的艺术园地,他要年轻的后辈接过他的旗帜,让地方艺术不断传承,发扬光大。李少华这么想着,李小玲也是这样,她要像胡秀英一样,陪着她的“海哥哥”一起“砍柴”,夫唱妇随,同他赶赴下一个演出地。

作者简介:彭滔,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散文学会、湖南省诗歌学会会员。发表作品100多万字,小说和散文多次获得国家级奖项,作品进入多种选本。出版散文集《月当窗》等。

(责任编辑 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