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摄影师薛伯青与彭雪枫将军的莫逆之交

2024-10-15刘茜

祖国 2024年16期

八一电影制片厂摄影总技师薛伯青是中国早期的著名摄影师,一生作品106部。从1931年到1979年,他的拍摄足迹跨越了中国电影从无声到有声,从黑白到彩色的48年历程。代表作有《夜半歌声》《壮志凌云》《木兰从军》《永不消逝的电波》《狼牙山五壮士》《二泉映月》,以及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等等。他不仅在中国电影史上留下了浓浓的一笔,而且,他还是一位不穿军装的新四军战士。这里要讲的就是他与彭雪枫师长相识、相知的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

早在1936年,薛伯青就拍摄了傅作义将军指挥的百灵庙大捷的纪录片《绥远前线新闻》。从此,他从一位只关心生计的年轻人,转而开始关心国家大事,关注民族存亡。

初识彭雪枫将军

1937年9月底,“平型关大捷”后,薛伯青再次跟公司请缨前往太原,准备赴平型关拍摄纪录片。10月24日,薛伯青一行四人(薛伯青、吴永刚、屠梅卿、时玉生)携带着笨重的“地勃里”从上海龙华西火车站出发,辗转嘉兴、苏州、无锡、南京。终于在10月28日深夜11点到达太原车站。

10月30日,他们先找到太原省政府,但此时的太原省政府已空无一人。最终,他们找到了太原第十八集团军办事处。彭雪枫主任和张震参谋长、赵品三、边章五四位同志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彭雪枫气质儒雅,待人谦和又不乏英气。薛伯青递呈了阿英写的介绍信,说明想去平型关前线拍摄新闻片。

彭雪枫主任满面笑容地说:“你们从南到北不远千里而来,一定送你们去前线拍新闻片。你们暂时先休息,随时准备着,等有机会就通知你们出发。”彭雪枫C6R+R98DT1jasFpcyUoqU6MeQz855vgb03dEf0gCiho=主任儒雅的风度,以及办事处同志热情的态度与省政府落魄的局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给薛伯青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随后的几天,日军飞机整天在太原上空盘旋,薛伯青抢拍了些太原被炸的镜头。他们也巡视了太原全城,被炸毁的断墙残壁比比皆是。公园里的防空洞也被炸平,路上行人稀少,给人的印象是除了第十八集团军办事处之外,太原就是一座空城。

11月7日傍晚,薛伯青接到办事处通知,要他们将摄影器材等物品全部搬到办事处等候出发。等他们收拾好东西到了地方,却找不到办事处的大门,眼前是一片被炸的房屋,地形全变了。办事处的同志 告诉他们,这是三天前被鬼子飞机炸的。薛伯青随即用相机拍下了办事处被炸后的惨状。

当晚,他们就住在办事处。因为要去前线,四个人都有点兴奋和紧张,睡不着觉。等到深夜三时,有人来通知他们马上出发。大家七手八脚地将东西搬到指定的汽车上,薛伯青注意到车的标记是第十八集团军军用车。除他们四人外另有十几个人和他们同行。

军车驶出太原城后,同行的一人拿出彭雪枫主任的信交给薛伯青。信里说明前线和太原最近情况有变,为确保他们的安全,不同意他们现在去前线。让他们先去西安办事处等候消息,一有机会再送他们去前线。情况紧急,彭雪枫首先想到的是把他们送到后方去,但薛伯青等人此时并未预料到战事的险恶。

当他们到达黄河北岸风陵渡露宿时,听到了太原失守的消息。原来,在他们离开太原城的第二天敌人就进了城。薛伯青默默地沉思着,是左翼作家阿英的一封介绍信,使他有机会找到太原八路军办事处,有幸认识了彭雪枫、张震等人。短短几天的接触,八路军、共产党让他在精神上感受到蓬勃和振奋,感受到他们在民族危难时刻表现出来的使命感和责任感,也感受到他们对知识分子的尊重。更让他难忘的是,彭雪枫主任在战事危急时刻,首先想到的是他们的安全问题。因彭雪枫主任的及时疏散,他们才免遭战火的波及。

薛伯青认为彭雪枫对他有救命之恩,他对彭雪枫、共产党产生了一种朴素的好感和不能磨灭的感激之情。在从太原去西安的路上,八路军与老百姓的军民关系也深深地感动了薛伯青。他看到了民众对八路军的拥戴,也看到了国军的溃退和涣散。此刻,他心里的天平产生了倾斜。

薛伯青一行人到达西安八路军办事处后。在那里,薛伯青又结识了陈波儿的丈夫任泊生以及邓颖超、林伯渠、博古等许多共产党人,为他日后加入上海地下小组打下了伏笔。

1938年11月,任泊生作为新四军四师上海地下小组的组长,到上海找到薛伯青,告诉他“彭雪枫在淮北建立了抗日根据地,现任新四军四师师长。”希望薛伯青能配合他在上海开展抗日工作。薛伯青爽快地答应了,就这样成为了上海三人小组成员之一。

从此,薛伯青协助任泊生完成来上海的主要任务——为新四军筹备通讯器材、电影器材、物资交换等。他还利用拍片空隙与任泊生一起翻拍了很多苏、德战争图片,制成幻灯片,带到淮北根据地给部队放映,成为战士们很好的时事学习材料,这就是淮北根据地所谓的“土电影”。

1941年春至1945年11月,薛伯青受新四军四师指派,先后十次来往于上海与新四军淮北根据地之间。作为职业电影人,薛伯青为新四军拍摄了两部纪录片《新四军的部队生活》和《彭雪枫追悼会》。

新四军四师的前辈和后代们都知道彭雪枫师长有三件宝:骑兵团、拂晓报和拂晓剧团。薛伯青与彭师长的这三件宝也结下了不解之缘。

彭雪枫根据平原地区作战的特点,决心组建一支快速机动力量——骑兵团。1941年8月1日,骑兵团正式成立。从此,淮北抗日民主根据地开始有了自己的“飞骑军”, 大大提高了部队的战斗力。彭师长把骑兵团称之为“陆地空军”。

从1943-1946年的三年时间里,薛伯青前后共有四次去根据地拍摄骑兵团的经历。其中一次因为机器故障没有拍成。

据李宣化将军回忆,他第一次认识薛伯青就是在1943年,当时他负责做接待工作。彭雪枫师长给他介绍说:“薛伯青同志是上海地下党介绍来的,来根据地的主要任务是拍电影。我们要通过电影反映新四军如何在敌后坚持抗战。我们不仅有步兵、民兵还有骑兵。”并嘱咐他们要积极配合拍摄。

随后,薛伯青即随部队一起行动。他先仔细观看部队的训练、生活甚至战斗,然后进行拍摄。李宣化说,他们收入新四军画册中现存的一些行进中的、有动感的照片大部分都是薛伯青同志拍摄的。不光是骑兵,还有些步兵在行进、拂晓剧团在排练等照片。因为,那需要有一定的技术,部队中一般人拍不了。

彭师长是位文武双全的大将,他注重部队的文化建设。他领导的新四军四师文化气息浓厚,他善于利用宣传手段鼓舞士气,四师的拂晓剧团(1938年11月成立)、拂晓报享誉整个淮北根据地。

彭师长的这三件宝:骑兵团、拂晓报、拂晓剧团都被薛伯青拍进影片《新四军的部队生活》。1946年,这部纪录片被周恩来在军调小组期间拿到南京放映,有力批驳了敌人对新四军的污蔑,起到了很好的宣传作用。

1944年,日军发动中原战役,大举向河南腹地进攻,中共中央决定向河南敌后进军,收复失地,彭雪枫奉命率队西征。

1944年9月11日,在河南夏邑县八里庄围歼土顽李光明的战斗中,彭雪枫将军亲自指挥战斗。据当时在场的李宣化回忆,正当战斗即将结束,彭师长站在一堵断墙后,一边用望远镜查看骑兵团的最后冲锋,一边夸奖骑兵小战士的英勇时,不幸被流弹击中心脏,未留下一句话,英勇殉国,时年37岁。

鉴于路西形势紧张,大战在即,为集中精力打退顽敌进攻,也为了保护彭雪枫的夫人林颖及其腹中的遗腹子,华中局与新四军四师师部报请中央后决定:彭雪枫将军牺牲的消息严格保密,暂不公布。而彭将军灵柩被护送至路东,暂存放于洪泽湖畔的一艘小船上。

1945年1月底,任泊生派交通员到上海找我,叫我急去淮北有任务。我当时不知是为了什么,但我相信一定有重要事情,恰好我手头没有拍摄工作,就随着来人匆匆启程,一心想这次大概可以见到彭师长了。

刚进入根据地,在路上便发现很多战士的臂上都戴着黑纱。我感到很奇怪,便向他们打听,但那些带着哀痛而又严肃的脸,没有作任何回答。等我赶到师部,任泊生、徐今强热情地欢迎我们,并向我介绍了新任师长张爱萍,副师长韦国清。我才知道,彭师长在路西作战中牺牲了。我当时一下楞住了,一直想再见到彭师长的愿望将永远不能实现,我感到内心有一阵说不出的痛楚,以致无法控制住自己的眼泪。我与彭师长1937年在太原初识的情况,他对我们的关怀都历历在目。我无法再与他相见,只能将记忆永存我心间。

待我稍微平静下来后,任泊生部长才说明原意。特地派交通员到上海把我找来,是为了拍摄彭师长追悼会的纪录片。同时也拍些有关彭师长亲手创建,并在战斗中锻炼成长起来的著名的新四军第四师“铁骑”部队——骑兵团的镜头,以此纪念彭师长。(薛伯青自传)

1945年2月2日,彭雪枫将军牺牲的消息公布,并2ZLnUd6tXoQWzhI1ExrypAWI//P/QESoVIci3n4VjEg=进行公祭活动。部队在50里外布置了防空警戒,防止敌人空袭会场。2月7日,淮北各界人士约16000万人,在半城镇大王庄彭雪枫的灵柩前,举行追悼大会。那一天,洪泽湖出现了历史上罕见的大霜,白霜覆盖了原野,挂满了树枝。据李宣化回忆,当地老百姓说老天在为彭师长哀悼。

因为当时室内没有照明设备,任泊生、薛伯青他们用了100支蜡烛作为光源拍下了彭雪枫师长最后的遗容。

我就是用过去在上海柯达公司购买的那台16毫米机器拍摄了大会实况。最初的镜头是:从介绍淮北根据地及围绕追悼会的警戒部队开始,随后,就按照追悼大会程序依次选拍各种镜头。我当时拍着拍着就被越来越沉痛的哭泣声所影响,当我拍摄到群众场面时,每个人都掩面呜咽,终于全场一片哭声,我坚持不下去了,我的手在抖,眼睛也因泪水而变得模糊。

很久很久哭声都停不下来,首长们也早就讲不下去了。突然,主席台上传出一片悲壮的口号声,紧接着全场带着哭声回应:

——为彭故师长复仇!

——将悲愤化为力量!

——抗战到底!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顿时全场情绪激昂,多少支枪、多少只手臂举向空中。真是化悲痛为仇恨,化仇恨为力量;山河为之震撼。

在口号和哭声中移灵向洪泽湖边行进。灵柩通过的每个村落,老百姓都沿街摆满路祭。从村头到村尾都聚满了老百姓,他们和战士们一样,满脸泪痕向彭师长告别。

灵车缓缓移动,我随仪仗队时前时后,选择镜头边走边拍,直到洪泽湖畔的烈士陵园。灵柩被放入墓穴,鸣起礼炮。张爱萍师长亲自把一面鲜红的党旗覆盖在自己战友的棺木上。全体送葬者一致向这位为抗战英勇奋斗,备受人民尊敬的彭师长作最后的告别。我含着眼泪拍完了最后一个镜头。(薛伯青自传)

薛伯青与彭雪枫相识于1937年的太原。薛伯青感动于彭雪枫的热诚待人,感激于他对党外文人的关怀备至,更感谢他于危难时刻的拯救之情。太原一别,薛伯青与彭雪枫再次相逢于淮北根据地。1943年,薛伯青第一次拍骑兵团后,他渴望在根据地与彭雪枫再次相聚、叙旧。然而,彭雪枫的牺牲使这一愿望成为了他永久的遗憾。薛伯青是带着对彭雪枫深深的怀念之情,含泪拍完了彭雪枫追悼大会。此后,他更是把对彭雪枫的怀念之情全部投入到了彭雪枫所创建的部队——骑兵团、拂晓剧团等的拍摄工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