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调
2024-10-15徐向林
清江县城最繁华的集仙巷新开了一家当铺,掌柜姓侯,是个年轻的读书人。
读书人开当铺,大伙儿觉得不可思议。有人说侯掌柜是个落魄的秀才,科举无望,转而从商。也有人说侯掌柜连秀才都不是,所谓的读书人,不过是打个幌子,充充门面罢了。
总之,人们对这个来路不明的侯掌柜充满了好奇。
侯记当铺不大,收拾得很干净。青砖铺地,白灰刷墙,墙上挂着梅兰竹菊条屏。迎门一个高柜,高柜外侧对面靠墙处布着一方小小的八仙桌,桌上摆着一盆文竹,桌旁摆放两椅,桌椅皆一尘不染。
当铺的人也不多,请了一个坐柜老朝奉,侯掌柜自己担当站柜朝奉,另有一个开票结账的票台,再加一个办事机灵的小伙计,总共才四个人,这在集仙巷集聚的五六家当铺中,算人数最少的当铺了。
自古以来,凡是在集仙巷开当铺的,都守着两个老规矩:一个规矩是不管客人来当什么物品,当铺均以“值十当三”报价,也就是若当品值一两纹银,顶多当三钱;另一个规矩是同行不得抬价,比如有客人来当皮袄,价格没谈拢,客人拿回皮袄准备奔下一家当铺,站柜朝奉往往在包还皮袄时,会暗中做个记号,下家当铺见到这个记号就知道客人已去过某个当铺,遂心照不宣地压低价格。
但侯掌柜不守这规矩,他通常报价是“值十报六”,让客人多拿三成。即使价格谈不拢,也从不在当品上做记号。从别的当铺转过来的当品,他也不顾及上家当铺留的记号,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
如此一来,别的当铺不爽了,但客人们却很爽,侯记当铺没开多久,便门庭若市、顾客盈门。
再这样下去,另几家当铺就没生意了。于是,几家当铺的掌柜凑在一起,想商量个办法整一整侯掌柜。许记当铺的许掌柜提出找几个打手上门教训侯掌柜,却被老成持重的沈掌柜阻止了,他说:“此处靠近县衙,稍有动静,就会惊动官府,不可。”
刘记当铺的刘掌柜说:“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摆个宴席请他来喝酒,说服他遵守老规矩。”
沈掌柜不屑地说:“更不可,这样反而助长了他的傲气。”
“那怎么办?”众人陷入了沉思,一筹莫展。
沈掌柜想了片刻,出了个点子:“既然他开出‘值十当六’的价码,我们不妨把无主的当品雇人转当到他那儿,这样如何?”
“这点子妙!”刘掌柜率先拍手叫好,“我的当铺就有不少没人赎回的当品,按规矩得存上几年才能转卖,占用了大笔本钱,如果转当到侯记当铺,不光能提早回本,还能赚上一笔。”
刘掌柜叫好,大伙儿都跟着叫好,这事儿就定了下来。
第二天,几家当铺就开始行动,雇些社会闲杂人员带着无主的当品到侯记当铺去当。每个客人上门,侯掌柜皆热情相待。看到来当物品的人多了,侯掌柜说:“本店本钱小,无法收大量当品,自今日起只收皮袄,待来日本店做大,再收其他当品。”
此话一讲,虽有人不满,却无话可说。那些被雇的闲杂人员回来将此情形一番叙说后,沈掌柜淡淡地说:“行啊,我当铺里就有不少无主皮袄,把这些存货当出去再说。”
三天后,闲杂游民牛二从沈掌柜当铺领了一件绵羊皮袄到侯记当铺转当。侯掌柜一见此皮袄,一反常态,盯着皮袄又看又摸,还用鼻子嗅嗅,许久不开口。牛二等不及了,催问:“掌柜的,这皮袄能不能当?给个痛快话。”
“能当,能当。这皮袄皮质好,成色新,可当银一两二钱。”侯掌柜堆着笑说。坐柜朝奉一听这话,急了,忙把侯掌柜拖到一边小声嘀咕:“侯掌柜,你平时高价收当也就罢了,至少不亏本。可这皮袄光板无毛,又破又烂,顶多值二钱银子,怎能给一两二钱?”
侯掌柜收起笑脸,把眼一瞪,喝道:“我们俩谁是掌柜?”
“当然是你了!”坐柜朝奉没好气地答。
“我是掌柜,自然听我的。”侯掌柜冷笑道。
“你,你……唉!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坐柜朝奉脸红脖子粗地争辩。
“看你倚老卖老的样子,分不清自己身份了?我忍你很久了,今儿个就教训教训你,自己掌嘴二十,长长记性。”侯掌柜吼道。
这一吼,把坐柜朝奉吼毛了:“啥?让我掌嘴,你疯了。”
“你不掌是吧,我来替你掌。”说着,侯掌柜就欲动手。那坐柜朝奉虽然年纪较大,身手却还灵活,毫不示弱地与侯掌柜扭打在一起。
店内的小伙计先是一阵呆愣,想上前拉架,走到近前,看着两个人都打红了眼,没敢拉,他想了想,转身报官去了。
不一会儿,数名衙役赶来。衙役拉开两人后,班头狠狠对两人训了一通话,把两人都训得没了脾气。待班头训完话,侯掌柜把班头拉到一边说了会儿话。那班头边听边点头,然后走到柜台上捧起皮袄看了看,突然一挥手,指着正看热闹起劲的牛二道:“把这刁民抓起来。”
牛二摸不着头脑,还没来得及争辩,就被抓到了县衙,同时带走的还有侯掌柜。过不多久,沈掌柜也被带到县衙问话。更让人意外的是,这生意上的小小争吵,却扯出了混在城郊的泼皮郭猛。
不几日,县衙贴出告示,发生在三年前的劫财杀人案告破,行凶者正是郭猛。
提到三年前的劫财杀人案,清江县几乎家喻户晓。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一个老员外带着家仆回家时,在河荡小道上被人劫杀,行凶者逃之夭夭,此案一直悬而未破。
人们猜测,让郭猛落网的物证,就是牛二来当的那件皮袄,皮袄的原主人应是被杀的老员外。循此线索,人们认定侯掌柜就是老员外的儿子。但也有人提出异议:“老员外的儿子要为父报仇,直接报官府查访物证就是了,何必绕这么大的弯子?”
随即有人反驳:“一入当门深似海,当铺的水太深,除了掌柜以外,谁能查到细账?谁能查看所有当品?再者,谁敢承认收了涉案的当品?”
“侯掌柜怎么就认定物证存于当铺?”有人追问。
“那只能问侯掌柜自己了。”有人答。
为解开这谜底,一帮好事者来到侯记当铺打听。不想,侯记当铺已转给了坐柜的老朝奉,侯掌柜已不知所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