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时间尚未开始(组章)
2024-10-15邹黎明
行路难
走在山中蜿蜒的小路,会获得鸟鸣、藤蔓、三块绊脚石,和一种轻松。
它们区别于那些笔直的车道:不会一根筋般,因绷得太紧,而在某个夜晚突然间抽搐。
我睡眠时,蜷缩的样子,多像山野延伸而出的一小节岔道。我想我是清楚自己的,却又不时在这有限的肉身上,陷入迷途。
云南面孔
身处江南,但时刻记之:自己体内,有一半的云南血统。
当两个故乡足够遥远,人生便有了,分割之感。好在起伏的群山,形成褶皱,使空间获得收缩。不论从哪个省份看,都有一半的身子,孤悬省外。像一块忽略不计的飞地。
庆幸的是,幼年生活,让我不及格地继承了这里的口音、方言,磕磕巴巴。勉强可与一头黄牛的眼睛,对话。
当年的麻雀早已老逝,它们最多只能活十年,可以很快地拥有此生。而外婆院子里的柿子树,仍在喂养它们的子孙。
几次回到大理,阳光都是那么灼烈。我的脸,一点点黝黑,褪皮。逐渐露出我的云南面孔。
采风记
十一月的庭院,清冷。
一只蝴蝶,在院子里活动翅膀,哪怕它已自知,很难在接下来,更寒冷的日子里存活。
很多事都是徒劳的:恰如采风的诗人们围在一起,谈论诗。
还能做些什么呢?我呼吁:在我们的诗中,留出一个通道,供一只蝴蝶穿行。
野雏菊
一朵雏菊,就是一块钟表。
花瓣是刻度。
它还那么完整,那么美,仿佛时间尚未开始。后来凋零的指针运转,一瓣,和另一瓣之间,不是匀速的。
时间也有朝向虚荣一面,总想去酝酿、造就一些大事,试图将历史像一根线一样,打上几个结。
而我就守着一棵野雏菊,守着它的虚度,和在风中的不圆。
弯身取水
井水如拓片。会复刻一张张,前来取水的脸。
站在井边时,这张俗世的脸,才从情绪的控制中解脱出来。获得少有的清凉、平静。
而当想把它捞出来,看一看。打水的拉绳忽从手中滑落,连同小桶,一起坠入井中。
潮汐之夜
潮汐,是月亮,在抓取大海。
从白日到夜晚,涛声不绝:在反复朗诵中,某种记忆被加深。被我们遗忘的事物,一定在另一个地方攒着,它们比海水更具腐蚀性。
回到内陆的某个夜晚,醒来,手心残留的汗暗示我,就在此夜:大海曾从我的手中,反复逃脱。
维修大海的人
空调外机在滴水。这让我想到大海,也可能在漏水。一滴,一滴。
它的底部,太深了,无人发现裂缝。它的容量,太大了,少几滴水,又算什么。
我想报告这个情况,但不知向谁报告,如同这些诗,早已被我写出,却不知给谁看。
维修大海的人,最终是我,只能是我。如何得到最坚固的材料?我用叠加之法:不断用诗篇,覆盖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