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唱，或自省（组章）

走在春天的前面

在黎明即将醒来的时候，我把影子轻轻藏起，坐在山路边的亭子里小憩。

本想领着黎明散散步，不想黎明不领我的情意，一醒来 就把我丢在身后，让我气喘吁吁追赶，但还是赶不上黎明的脚 步，只好停下步来小憩一下。

黎明走得真快，但春天却走得很慢。走得很慢的春，从山的那边漫了过来，惹得性急的风拽着春光，在山坡上闪闪烁烁。

走得很慢的春漫过山来，一时间粉红的、绛紫的、天蓝 的、霜白的花儿争先恐后开了，在和煦的风里微笑着，似在向 我招手哩！

啊，春来了，还能在亭子里小憩么？

踏着别人走过的路，走在环山的小路上。后来的人，又踩 着我的足迹向前走去。一时间，一些走的走了，来的来了，还 有一些正走在山路上。

人们对于脚步很慢的春天，似乎并不那么关注，只有我被 黎明丢在身后，就想追着黎明的步伐，走在春天的前面。

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啊！

时间也凋零了吗

这个明媚的春天，最引我注目的，当是我窗前的几棵樱花

这不，在初春的风里樱花树摇摇树枝，在树枝的摇曳中， 枝头便绽出一个个细小的花芽。这些花芽告诉我，花芽绽出是 大自然的觉醒！

觉醒的枝头，仿佛是为了季节的期待，不等几天，枝头 的花芽就把那些最初的美灿然绽放，绽放出一缕嫣然、一簇斑 斓、一片含笑的云。只一夜，只一夜啊，枝头的樱花便争先恐 后，将咽下整整一个冬天的雪和憋在心里整整一个冬天的歌一 起唱了出来，将至诚至善的美举过岁月的头顶。一时间，一树 树白灿灿的櫻花，亮丽了我的窗口，令我生出一份敬意与感

就在我呼朋唤友来我的窗前欣赏樱花时，转眼间，白灿灿 的櫻花不知是为阳光还是为了季节的美而凋落。只一夜，只一 夜呵，一树一树白灿灿的樱花，凋落成淅淅沥沥的櫻花雨，落 在地上，不发出一点声响。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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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季节正是春心萌动的季节，面对飘洒的花雨，张不开 口的四月也要用情感的裂缝一小口 一小口抿着天空，宣告季节 的转换。

转换的季节，花谢凋零了，可彰显季节的时间也在季节转 换中凋零了吗？ ！

品茶

没有人陪我，没有关系，那就与我的影子一起，与自己一 起品茶。

在品茶之前，肯定要把茶壶、茶杯等所有的茶器都洗得干 干净净，以免不洁的茶器玷污了茶的纯净。

至于要把口腔和舌头也清洗干净，那只是我自己个人的一 种特别的嗜好。

喝茶，有的人一般都选一些所谓名茶，诸如太平猴魁、君 山银针、信阳毛尖、安溪铁观音等等，但是品茶，我只选老家 故土出产的云雾茶。

这不，此刻我就在我的墨绿色的紫砂壶里放上一撮云雾 茶，不等我将滚烫的沸水倒进紫砂壶里，一缕故土自然的氤氲 就飘了出来，钻进我的鼻孔，欲要渗入我的灵魂。

我开始品评故土的云雾茶了。

捧起白瓷茶杯一任杯里浸泡的云雾茶云山雾绕、峰回路 转，悄悄摊开赤裸裸的情思，在茶杯里释怀、舒展、起舞，我 捧起茶杯细品慢饮，细品慢饮故土茶里蕴涵醇厚的乡情......

生于故土，长于故土，纵然离开了故土，只不过是身子离 开了故土，心依然与故土相系。正因为与故土心心相系，我才在品茶时选择故土的云雾茶，让故土的情思与乡情涤净我的肉 身与心灵！

闹中取静

关掉网络，关掉电视机、手机，关掉对外的窗口。刚从一 种喧哗的饭局中抽出身来，回到家里，就想安静一下，那种没 有任何干扰的静。

静，岂止是一种状态、一种气韵，更是一种心境啊！

我喜欢静，当然也喜欢喧闹。没有喧闹，哪里还有热气腾 腾的生活？

你看，在车站，尽管一道栅栏挡住送行的目光，但送行的 目光正期待喧响的车笛催动车轮远去；在街市，此起彼伏的叫 卖声让流动的脚步停了下来，在眼花缭乱中选择自己的需求； 在球场，角逐的叫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催促着场上的球员们向 生命的极限奔去；在饭店，一声声高低起落的吆喝声，人们企 图用一杯杯酒的热情留住一段友情的记忆……

无论这吆喝声、叫卖声、呐喊声，或者笛声的清脆、掌声 的热烈，这都是生活。就是锅瓢碗盏的交响，也是生活呵！

当然，还远不止这些，诸如秋日丰收后喜庆的锣鼓、车间 汽锤上下起落的欢响、校园毕业典礼的欢呼……

静，是一种心境；闹，则是一种生活。犹如人不能提着自 己的头发离开地球一样，生活在这个世界，谁也离不开尘世的喧闹。所谓求静，只不过是闹中取静而已。

自省

夜已很深了，深得我的小屋静寂幽深，连梦也不敢贸然入内。

月亮挂在窗前，光亮大明。风儿轻轻掀动窗帘，摇动窗外的 树叶。

树叶响着，这些在风里低诉着的树叶啊！

我想阅读蒙田的随笔，却情不自禁地点燃了烟。

骤然，我想起了那天路过果园。

在郊外果园的丛林里，我看见一树一树的树枝摇曳着伸向天 空，瞥它一眼，生命之液便在枝脉间颤动。

这时，一位园工正挥剪修剪'着一树果枝。

望着园工起落的剪刀，我顿悟了它的全部意义。是啊，剪掉 一些果枝，果树有限的生命之液就相对集中一些，树头的果子也 会结得更大一些。

吸着烟，一缕一缕淡蓝色的烟缕在夜的深处凝集——我们每 个人不也是一棵果树么？

是树，自然有很多很多枝条，那些欲望的枝条，也该剪一剪！

宁静

这是一个宁静、温润、夕阳镀亮的黄昏。

独自坐在湖畔，我望着一湖清凉澄澈的湖水，望着一湖漾 着美丽的涟漪，仿佛将我的烦躁、疲惫以及生活的劳顿都悄悄 地融进一湖秋水……

山在远方起伏，从远山那边升起来的宁静渐渐弥漫湖畔。 宁静里，岸柳渐渐有些发黄的叶子在轻轻飘落，而我泊下的思 绪，却在我拿起又放下的书本里渐渐泛青，沿着渐渐弥漫的宁 静，丰腴心灵的意韵。

是的，不为欢乐而笑，不为痛苦而泣，不为苦恼而悲，甚 至昨日的梦呓以及生存的艰辛、生活的喧嚣一起沉落湖底，人 生难得有这样的时刻，难得有这样的心境，享受大自然含蓄的 温馨与淡泊的宁静。

这时，一行大雁从远山飞来，向暮色深处飞去。远飞的大 雁啊，你要带走什么呢？这时，我抬头望着远飞的大雁，只听 雁翅碰落夕阳细碎的阳光，溅在湖上，很亮、很响……

很亮、很响的，还有我书页翻动的声音。

暮色渐深渐浓，我从郊外的湖畔向都市的夜走去，我 想——宁静可以致远，其实，宁静也是一种享受。不是么，如 果你有了一颗宁静的心灵，不就可以比较超脱地看待一切，不 就可以平心静气地享受生活么？ ！

秋实

墙外，那片旷阔的果园，镀满橘红色的阳光。风，从我的 意绪中生出，缓缓摇着一个熟透的季节。

我朝果园走去。

一排排丰腴的果树，簇拥的叶片捡拾落在叶间的阳光，结 满了只只耐人寻味的果实。耐人寻味的果实泛出耐人寻味的微 笑，惊悸着我忧都的目光。

我的心悸动着。

春华秋实。秋实，不是昭示收获的象征么？

我没有伸手去摘，尽管我因风华流逝而憔悴，尽管我因命 运多舛而羸弱，而枝头泛着迷人的色泽、沁心的馨香以及耐人 寻味的微笑的果实，又是那么强烈地诱惑着我！

我知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没有耕耘，何以收获？ ！

又是一个春天。

我生命之树绽芽了，年轻而新鲜。接着，一朵小花很精神 地开了，很清瘦的枝头寂寞地摇散几缕冷风之后，那英雄气十 足的花凋落了，而久久贮在冬天的梦结果于酸涩中，一枚有些 酸涩的青果坠在枝头。

我不知道，这只饱饮了血泪、痛苦以及凝着期冀的晚来的 果子，会不会咬紧我留有深深浅浅伤痕的树枝，任风吹雨打， 走到生命的尽头，但我会用我生命的汁液滋养它、丰富它，使之 充实甜美。

拐杖

依在门旁，默默地依在门旁，静静地等待。等待骚动的风吹开诱惑的门扉，让我拄着它，走出门去……

是呵，拄着它，或者说它帮扶着我，走过了怎样的路呵！

不是么，每每出门时，我试着用它轻轻叩击地面，那发出 的“橐橐”的声音，虽然清脆，但也深沉。只因在这声音里， 我缓缓走过汗珠闪着光彩的路，缓缓走过泪水洒落叹息的路， 缓缓走过崎岖坎坷备尝艰辛的路……

正因为如此，它知道了我许多充盈的笑声与歌声、飘洒的 泪水与叹息、掠过的玫魂与荆棘的悲欢离合的故事，并从中探 寻许许多多人生的奥秘。

走向晚年，它是我的另一条腿。

可我默默地问自己，为什么三条腿比两条腿走得慢呢？ ！

向晚的风

用不着怀疑，这风是从夕阳那边吹来的，不仅吹低了向晚 的天空，也拂去我胸中的烦忧、擦去我眼底的疲倦……

向晚的风，恣意地吹吧！

在这个多愁善感的季节，谁将情感的流云放逐明澈的天 空，那无法言说的美，竟蔓延成轻柔的晚风，掠过我茫然的 心空；而随风潜入的孤独，却从意想不到的角度渗入灵魂深处……

暮岚四合，已是苍茫时分，选择这一冷峻时刻坐在窗前，我不想拧亮台灯。

夜的黑，夜的浓稠的黑，在晚风里轻轻地战栗。

我静静地坐着，默不作声，让那渗入灵魂的孤独在清凉 如水的晚风中酝酿成酒。

供我慢慢啜饮。

晚歌

依在窗口遥望西天，只见落日衔着远山，正向山的那边 走去。落日溅起的霞光映得西天分外绚丽……

此情此景，让我禁不住低吟起“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远来的风，似不甘寂寞，摇过窗前的树叶后匆匆挤进窗 口，拂过我头顶堆满的霜白，又抚摸我额头起伏的皱纹，似 想问我，那曾青葱葳蕤的头发、红润生动的脸庞，以及那青 春的诺言如今在哪，是凋零时间的枝头，还是沉落生活的风尘……

一切的一切都已成为过去。

是的，这霜白的头发、额头的皱纹，还在枯瘦的面容、 不再矫健的步履，不只是我生命的印记，也是沧桑岁月的见 证呵！

风呵，与其要问还不如为我唱一支晚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