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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俊英、蒋见元《诗经注析》的注释研究

2024-10-14岑怡萱

雨露风 2024年8期

《诗经》是我国诗歌的源头,从古至今关于《诗经》的注本层出不穷。汉代时,出现了专门传授《诗经》的“四家诗”,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是郑玄所作的《毛诗笺》(唐代孔颖达为作《毛诗正义》),宋代对《诗经》的注释以朱熹《诗集传》为首。清代也有很多优秀的注释本,如姚际恒《诗经通论》、方玉润《诗经原始》、陈奂《诗毛氏传疏》、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等。近代以来,随着时代的发展,出现了很多适合现代年轻人阅读的注释本,以高亨《诗经今注》、程俊英《诗经注析》、余冠英《诗经选》为主。这些注释本不断推进着《诗经》的研究。其中《诗经注析》被认为是初学《诗经》者最适合阅读的一个版本。《诗经注析》相较于前人的版本取得了新的进步,始终秉持着“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态度对《诗经》进行注释。学者们对《诗经注析》的研究基本停留在其注释的创新之处,并未进行全面分析。于前贤研究的基础上,本文分别从《诗经注析》的注释原则、注释方法、注释创新之处、注释形式以及注释的不足等方面,探究《诗经注析》主要的成书体例,及其经久不衰的原因。

一、《诗经注析》的作者及其出版

程俊英为研究《诗经》做出了巨大贡献。她于1983年出版了《〈诗经〉漫话》,两年后又出版《诗经译注》,不断研究如何对《诗经》进行更好的注释。同时,作为学生的蒋见元与程俊英共同完成了几部有关《诗经》的著作,如《诗经注析》和《白话诗经》,其中最具代表性也最能够反映二人对《诗经》研究成果的著作当为《诗经注析》。

《诗经注析》经过两次排版,第一次出版于1991年,再版于2017年。再版书籍对原版的错误进行了修改。一是排版错误,在序言的落款中,“华东师范大学”应当另起一行,但原版中将“华东”与“师范大学”分成两行,再版对此进行了修改。其次是文字错误,再版对一些字词进行了更为精确的注音和解释,如《周南·关雎》中“参差”的注释,原版注音为“参差(cēn cī岑雌)”,再版将“雌”改成了“呲”。同时,再版对一些新旧笔形字进行修改,如将“卽”改为“即”等,再如将“叠”改为“疊”等。还有一些字词的修改更加贴近原诗想要表达的情感,如将“嘆”改为“歎”。最后是标点错误,如“参差荇菜,左右流之”一句中,对“左右”的字形进行解释,原版没有加符号,再版写为[左][右],更加符合书写规范。另外,再版书籍于末尾增添了篇目笔画索引与篇目音序索引,便于读者在阅读时进行检索。

二、《诗经注析》的注释准则

(一)实事求是与公平公正

《诗经注析》在进行注释时,首先参考前人的注释成果,主要有毛传、朱熹集传、姚际恒通论、王先谦集疏等,但是作者不主一家,而是逐一列举,再进行分析,最后向读者展现最贴近诗歌原貌的注释。以《晨风》为例,程先生在注释中列出了郑玄与《毛诗序》对此诗的解释,认为:“据毛、郑意,诗每章前四句言穆公思贤,后二句言康公弃贤,这样解释,总觉得意跃太远,有割裂之感。……不过从本诗的情调来看,似乎还是朱熹的说法更贴近一些。”[1]378-389除此之外,作者也会提出自己的看法,在《江汉》的题解中,就提出了与前人不同的观点,她认为“吴闿生《诗意会通》‘退之〈平淮西碑〉祖此,而词意不及’,实在不是进化的正确观点”。[1]968可见,程俊英是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进行注释的。对前人聚讼纷纭之处,能不偏不倚,并提出自己的见解,以求探究诗歌原貌。

(二)“诗不可译”

朱光潜曾说:“诗不但不能译为外国文,而且不能译为本国文中的另一体裁或是另一时代的语言。”[2]67为便于理解,《诗经》常有很多白话文翻译,如袁梅的《诗经译注》,以《桃夭》为例,作者的翻译为“桃树繁茂翠欲滴,桃花燃红骨朵密。可爱新娘嫁过来,幸福美满好夫妻”[3]87。这样确实更好理解,但程俊英认为“翻译诗歌,能达意已是上上之作,至于韵味则丧失殆尽,留下不尽的遗憾”[1]4。所以在《诗经注析》中,作者没有采用将诗译成白话文的方式,而是将诗歌翻译的任务留给了读者。仍以《桃夭》为例,作者仅对“夭夭”“灼灼”“宜”等字进行解释,并没有对全文进行翻译。这样做能够使读者跳出设定好的诗歌框架,保持诗歌的意境,恢复诗歌的原貌。

三、《诗经注析》中注释方法的创新

(一)重视《诗经》的文学性

《诗经》本是一部诗歌总集,确有启迪人心的作用,但不能过分强调其经学作用而忽略了诗歌的本质。正如胡适所说:“《诗经》并不是一部圣经,确实是一部古代歌谣的总集,万不可说它是一部神圣经典。”[4]《诗经》中有很多篇目是为了迎合统治者的需要,而改变了其原本的意义。最典型的例子如爱情诗《关雎》,就被后世灌注了“歌颂后妃之德”的意义。方玉润的《诗经原始》能够初步从文学的角度来看待《诗经》,但并未完全摆脱经学。笔者认为《诗经注析》对此做出了更大贡献,程俊英为此做出了三方面的努力:首先是普及《诗经》的知识,让读者都能够了解《诗经》;其次是推广《诗经》、读懂《诗经》,只有读懂了《诗经》,才能在此基础上进行文学层面的思考;最后是在前两项工作的基础上,对《诗经》中的每一首诗歌都做了一篇题解,并作艺术上的分析。

《诗经注析》的题解主要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其他学者们对这篇诗歌的观点,此处前文已有涉及,程先生不盲从一家说法,且有自己的独特见解。第二部分是对诗歌的艺术手法进行分析,也就是用文学的眼光来鉴赏每一首诗,作者总结为“或论意境,或言修辞,或述源流,或摘瑕疵”[1]4,对艺术手法的分析也涉及古今各种评论,以期拓宽读者的视野。在《黍离》的题解中,程先生通过梁启超的“回荡的表情法”对《黍离》进行分析,总结出该诗最大的艺术特色是“拉长声调,反复咏叹”,同时也列举了刘禹锡《石头城》中的诗句来证明这种艺术特色对后世的影响。《诗经注析》赋予诗歌强烈的文学性,用文学的眼光鉴赏诗歌,不断丰富着《诗经》的内涵。除此之外,当题解中涉及结构及修辞方面的内容时,作者也都注明来源,如《葛覃》题解:“全诗共三章,第一章全章是兴。陈奂传疏:葛覃,一兴也。黄鸟,又一兴也。第二、三章是赋,朱熹说,赋者,敷陈其事而直言之者也。这首诗的结构也很有特点。葛覃本写归宁父母一事,因归宁而洗衣,因洗衣而及絺绤,因絺绤而念刈濩之劳,因刈濩而追叙山谷蔓生的葛,及集于灌木的喈喈黄鸟所触起的归思。但首章却偏从中谷景物写起,由葛及衣,至末句才点出归宁本意,所谓文家用逆之至奇者也。”[1]8可见,《诗经注析》真正将《诗经》当作一部文学作品进行分析,努力分析诗歌的文学性,尽力使《诗经》摆脱经学的禁锢。

(二)重视诗歌的韵律

押韵是诗歌的要素之一,《诗经注析》于诗歌末尾都加上此字的古音韵部,成为一大创新之处。在分析韵部时作者并未采用拼音注音,而是采用了“直音法”与“反切法”两种古汉语的注音方式,根据不同的字词情况选用不同的注音方式。如《君子偕老》中的“珈”“佗”“河”“宜”就采用直音法:“歌部——珈(音歌),佗、河、宜(音俄)。”[1]139-140有些字无法用直音法标记,如《子衿》中“挑兮达兮”的“达”,便使用了反切法:祭部——达(他折反,入声)。在诗歌解释中加入对韵部的分析,可以使读者对上古音和今音的区别有一定的了解,接触到音韵学的初步知识。

(三)重视训诂部分详略得当

对《诗经》进行注释最主要还是训诂的部分,《诗经注析》中的训诂部分详略得当。如同样是对《日月》中“胡能有定?宁不我报”的“报”字进行注释,袁梅的《诗经译注》中解释仅仅为“报:报答”[3]135,而《诗经注析》当中对“报”的解释为“答”,引用了陈奂《毛诗传疏》的观点“不报,即不答也”[1]80。再如《终风》中“莫往莫来”的注释,《诗经译注》中翻译为:“不要随便离去,也不要随便来。”意思是:不要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往来不定,使人不安。[3]136这条注释未免显得有些冗长,《诗经注析》的解释为:“莫,不,莫往莫来即不往来,下‘莫’字是增文足句。”[1]82不难看出《诗经注析》的解释更为简洁明了,让读者用最少的词语对诗句的意义进行充分的把握。

可见,《诗经注析》中遵循训诂的普遍原则,对于一些关键字词进行了重点解释,但对于一些简单的字词,没有作更多繁重的释义。这样做更加详略得当,突出重点。

(四)重视本字、假借字、引申义之间的关系

很多《诗经》注释本都对字词进行解释,但只停留在表面,没有对字词进行更加深入的解释。古代汉语中会出现诸多本义、假借义以及引申义,若不能解释清三者间关系,会影响读者理解诗歌。例如《凯风》中“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一句的解释,周振甫《诗经译注》仅对“令”字进行解释:“令人:善人。”[5]47而《诗经注析》则对整句话中的重点字都进行了解释:“《说文》:‘圣,通也。善,吉也。’令,灵的假借字,善。”[1]90在书中引用《说文》《尔雅》《广雅》来解释字词的例子还有很多,如《召旻》中对“旻”的解释为“旻天,《尔雅·释天》:‘秋为旻天。’”[1]987

由此可见,《诗经注析》在训诂过程中除了追求简洁的释义,还十分注意运用《说文》《广雅》《尔雅》等书来探究诗句中本字、假借字、引申义之间的关系,使注释的内容更加真实可信。

四、《诗经注析》中的注释形式

我国古代对古书的注释形式主要分为两种,一是随文释义的注疏,一是通释语义的专著,《诗经注析》属于后者。随文释义是一种常见的注释方法,如方玉润的《诗经原始》,但《诗经原始》与《诗经注析》中随文释义的方式又有些许不同。《诗经原始》采用的是于诗文末尾对诗歌整体进行注释,对诗歌中涉及的字词进行梳理,保证诗歌的完整性。而《诗经注析》中则将注释的语言夹杂在诗句中间,以此来保证读者在遇到不理解的字词时不会存疑,保证每一句诗都理解透彻后,再进行下一诗句的理解,很好地继承了我国古代随文释义的形式,帮助读者更好地阅读诗歌,体会《诗经》的魅力。

值得注意的是,《诗经注析》在注释时还将注释与点评结合,“硕人其颀,衣锦褧衣”中,注者在对“颀”字进行解释后,又点评道“可见古代不论男女,皆以高大修长为美”。[1]177这种将点评寓于注释之中的方法,极大地丰富了书的内涵,也向读者普及了一些古代文化常识,有利于读者进行理解。

五、《诗经注析》中注释方面的不足

《诗经注析》纵使弥补了很多前人注释上的缺陷,但仍然在文言常识、词性以及动植物方面的解释都存在一些不足之处。对此,也有学者指出了《诗经注析》存在的错误。如《终风》中“终风且暴”一句,《诗经注析》中解释为“终,既。暴,迅疾。诗人以疾风兴丈夫的狂暴。《齐诗》暴做瀑。《说文》:‘瀑,疾雨也。《诗》曰:终风且暴。’”[1]82此种解释存在错误,暴是瀑的假借字。此暴为疾雨,是名词,不是形容词,不得释作迅疾。[6]7诸如此类的错误,《诗经注析》中存在不少,但总体上其优点远盖过了缺点。

六、结语

《诗经注析》无疑是一部优秀的注释本,即使存在瑕疵,但也无法否定其价值,《诗经注析》最大程度上保证了《诗经》原本的面貌,让读者充分感受《诗经》的意蕴,书中对《诗经》中的字词进行释义,涉及文字学、音韵学、训诂学等方面的内容,丰富了读者的视野,非常适合《诗经》的学习者阅读。程俊英在《诗经注析》中向我们展现出的严谨的治学态度,激励我们为《诗经》研究不断攀向新的高峰做出自己的努力。

作者简介:岑怡萱(2001—),女,黑龙江鸡西人,哈尔滨师范大学中国古典文献学专业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出土文献研究。

注释:

〔1〕程俊英,蒋见元.诗经注析[M].北京:中华书局,2017.

〔2〕朱光潜.朱光潜全集(第三卷)[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7.

〔3〕袁梅.诗经译注[M].济南:齐鲁书社,1985.

〔4〕胡适.谈谈诗经[J].艺林旬刊:1925.

〔5〕周振甫.诗经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2.

〔6〕王文锦.读《诗经注析》札记(上)[J].文史, 2003, 6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