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特色村镇建设的文化资源整合
2024-10-12马伟华顾旭琛
[摘要]
文化整合是实现不同民族文化有机融合的必然路径,能够强化对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认同,是推进新时代民族工作高质量发展的必要之举。天津市蓟州区隆福寺村通过文化空间、文化资本、文化记忆三个维度,为民族特色村镇建设架设了文化资源的整合框架。在文化空间的整合中以满汉共融的空间设计智慧,为满汉族际的接触、互动与交融建设,提供了交往场所。以文化资本的生产、传承、积累、转换,在实现人与环境和谐互惠、各类资本畅通循环之中达致中华民族文化资本的持续生产。以满汉各族迁居共生、保家卫国的文化记忆整合认同感的微观边界,增强满汉各族在历史发展中的关联。隆福寺村民族文化资源整合的实践探索,为当下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视角下的民族特色村镇建设提供了微观层面的经验借鉴。
[关键词]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民族特色村镇;文化空间;文化资本;文化记忆
中图分类号:C95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9391(2024)03-0055-08
基金项目:
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乡村振兴背景下少数民族务工人员返乡创业的社会支持体系构建研究”(21AMZ016)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马伟华(1977-),
男,宁夏银川人,人类学博士,南开大学周恩来政府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文化人类学、民族社会学研究;顾旭琛(2000-),女,云南临沧人,南开大学周恩来政府管理学院人类学专业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化人类学研究。
在2021年8月召开的中央民族工作会议上,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必须促进各民族广泛交往交流交融,促进各民族在理想、信念、情感、文化上的团结统一,守望相助、手足情深。”文化是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建构的重要维度,是中华民族必不可少的身份标识;而各民族团结凝聚、共富共建的生活实践和情感共识,也为中华文化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素材。从文化与中华民族共同体相互生成的逻辑来看,增强对中华民族的认同,进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离不开文化层面的建设工作。
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既是宏观层面的工作,也是微观层面的实践。作为各族群众共同生活的场域,民族特色村镇为不同民族身份的村民提供了社会互动空间,并通过整合历史、生产、文化、情感等社会生活内容,强化村民之间的情感联系与社会互动,在交往交流交融互动的实践中增强了中华民族的向心力。基于此,有必要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视域下,推动民族特色村镇中各民族文化资源积极整合,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提供团结凝聚的文化力量。当前学界针对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研究,从民族团结教育、民族互嵌社区、通用语言文字、传统文化传承、民族事务治理等不同视角积累了大量研究成果。相关成果主要倾向于从宏观层面就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路径进行分析,但在一定程度上缺乏对相关工作开展的实际能力和水平的综合考量,并且研究视野略显固化,仍然没能跳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内涵与对策等范围。尽管学界已经在民族地方基层治理、民族院校教育实践、社区民族团结工作建设、节庆活动举办等方面,对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路径进行了探索,但从微观视角对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培育路径进行多元分析的成果仍然比较鲜见。
民族特色村镇建设立足自身的资源禀赋和发展空间,结合党的民族理论和民族政策的宏观指导与村镇建设的微观经验,实现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在具体工作中的贯彻落实。从理论指导与实践探索的互动逻辑来看,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能够为民族特色村镇建设提供方向指引,反之民族特色村镇建设又能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提供经验借鉴。基于此,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与民族特色村镇建设之间具有自上而下指导和自下而上反思的密切关联。在党中央对乡村工作的重视及乡村振兴战略的推动下,民族特色村镇建设的研究已经在民宿建设、文旅产业发展、民族文化传承、资金资源规划等方面涌现了一定的成果。有学者立足脱贫攻坚、乡村振兴的时代背景,指出民族特色村镇需要加强多方主体协同,在文旅融合的基础上不断突出地域特色,从融资渠道、人才培育、宣传引导等方面,推动少数民族特色村镇建设实现创新发展。[1]还有学者认为,依托独具民族文化特色的民宿旅游,将扶贫工作聚焦于贫困人口的受益层面,[2]能够有效推进精准扶贫工作。梳理相关文献可知,此类成果多以经济发展为导向,侧重于探索如何应用民族文化资源提升村镇经济发展水平,缺乏对民族特色村镇独特资源禀赋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之间互动关系的探讨。尽管一些文献已经提到要促进民族特色村镇建设与民族团结进步事业的共同发展,但在实际论述中仍然将研究重心放在如何提高经济发展水平上,忽略了对民族特色村镇建设中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相关的文化资源整合等问题的探讨。
孙各庄满族乡是天津市唯一的民族乡,满族人口占全乡总人口的三分之一,满汉族群众共同生产生活,形成了交错杂居的生活格局。该乡紧靠清东陵及多处皇家陵寝,依据当年守陵人的职能、当差陵寝及行宫的不同,形成了北太平庄、孙各庄、隆福寺等多个村落,并留下了清代隆福寺行宫及喇嘛庙遗址、清王爷陵、铁瓦寺、高真人墓等具有满族历史文化特色的景观。隆福寺村作为天津市首批中国少数民族特色村寨,与清东陵仅以山口相隔,是孙各庄满族乡最靠近清东陵的村庄,历史上曾是皇帝赴清东陵拜谒扫墓经过的最后一处行宫。如今定居于此的满族村民,多是看护行宫的满族官员及守陵人的后代。目前,隆福寺村依托民族文化资源、优势农业资源和良好的生态资源,进行农家乐(当地人称为满家乐)的规模化建设,力图在民族文化特色当中培育乡村建设动力,形成农旅、文旅结合的发展模式。
2021年11月,笔者在隆福寺村进行了田野调查,对孙各庄满族乡隆福寺村干部、农家乐业主及其他村民进行访谈,获得了该村历史文化、传统民俗、发展规划、产业结构等方面的研究资料。在田野调查的基础上,结合文化空间、文化资本、集体记忆等理论,探讨当地民族特色村镇的文化资源整合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之间的内在关联。
一、民族特色村镇建设的文化空间整合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空间是促进共同体内部成员之间文化整合、增强认同与凝聚力的重要场域。民族特色村镇建设的空间设计,以不同民族传统建筑知识之间的借鉴吸收、相互补益为客体化呈现,记录着各民族迁居、杂居乃至一体共生的交融实践,维系着各族群众比邻而居、相互扶持的情感,为中华民族共同体认同的培植提供了生活素材。
(一)互动共生:多民族文化空间的整合智慧
萨拉·贝斯基(Sarah Besky)在对大吉岭茶园的空间景观建构问题进行研究时指出,看似与周围环境相融合的大吉岭茶园景观,实质上是“多种历史、政治及生态因素的交汇的呈现”。[3]59作为实物意义存在的空间,究其本体是纯粹的客观物质的反映。当人进入作为自然环境形态呈现的空间时,人通过社会生活实践将社会关系、文化、生产活动等要素嵌入空间中,在空间范围内维系社会运行的结构特征,并在自然意义的基础上形成了特定的文化空间,通过人居选址、结构布局、建筑设计等进行具象化呈现。
隆福寺村坐落于两座小山南面的缓坡上,面朝平原,呈现出坐北朝南的特点。背靠的两座小山能够抵挡冬季的西北风,面朝南方的设计有利于阳光的冬季照射,并且利于夏季东南风的进入,从而具有冬暖夏凉的效果。从空间构建的文化要素来看,该村的空间设计在满族“依山为富”[4]73的传统观念基础上,吸收了汉族民居的选址智慧,按照汉族的风水五行哲学和阴阳八卦学说对于人居地选择的标准界定,理想的聚居地点应当坐落于背山面水的阳面,前有凹形曲水环抱,[5]后有青龙山、白虎山左右相拥。对于寺庙或陵墓来说,则应选择背依山峰、面临平原[6]的位置落定建筑。从具体选址来看,基于隆福寺历史存在的影响,该村坐落于山南水北的阳面,背靠左右相拥的两座小山、面朝开阔平坦的核桃郊野平原,符合阴阳五行的人居选择标准。
村内除了部分家庭建造两层的小洋楼之外,多为白墙灰瓦的满族传统四合院,许多村民的家门前还设有传统的满族“福”字影壁。灰砖白墙的满族四合院、干净卫生的村落景观以及邻里互助的亲密互动,以景观客体呈现或个人实践的形式,成为该村独具特色的文化空间。从多民族文化在隆福寺村空间布局中的交互共生逻辑来看,该村是在满族传统民居建筑设计的基础上,以汉族阴阳五行的风水理念进行村落选址布局的。这样的生活格局特征,传达出多民族居住空间文化交融互构的理念。
隆福寺村独具特色的人居环境以相对静态的方式呈现出文化空间,为各族村民间的交往交流交融提供了场域。以满汉两族为主的人口结构,使得村民的日常习俗中随处可见文化交融的影子,在日常交往和年节活动中这种情形体现得更为直接。这些具有交融特色的文化习俗传承与开放包容的地域文化空间密切相关。满汉杂居的地域空间,为突破族际间的群体边界并推动双方的深度交往提供了契机。在日常交往和年节的仪式性互动中,通过文化的互鉴共存以及村民的共同参与,满汉族之间的身份区隔被淡化,却更加突出了邻里之间的社会关联。中华民族身份的共同性认知得以凸显,并在村落范围内营造出以中华民族内聚力为核心构架的微观秩序。由此可见,通过村落的总体格局以及满汉族村民日常交往的亲密互动,该村的民族团结氛围非常浓厚,成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要载体。
(二)“干-枝”布局:生活空间文化资源的利用
历史上的孙各庄地区包括七个满族聚居村,村民基本都是负责守护清朝皇族宗室陵寝群的守陵人后代。这几个村依照守护的不同陵寝而负责不同工作,与清东陵仅一山之隔的隆福寺村,是77d83840dcf83ea1c029b4645c3487a8皇帝去东陵拜谒的最后一个落脚点。[7]3清朝在此建设了皇家扫墓驻跸的最后一个行宫,并对隆福寺村内的建筑布局进行了统一设计,在村内设置了东、西、南、北四个营的守卫部队,建立里营、外营两个衙门作为行宫的服务机构,还在村中心建造了御道,供皇家行军进入东陵。守陵人在此居住并繁衍后代,在不同陵寝附近形成了诸多村庄。后来隆福寺村布局设计被延续下来,形成了“干-枝”树状结构的空间形态。以御道为整个村落的主干道,村民不分民族身份共同生活,形成了满汉族交错杂居的生活空间布局。
隆福寺村以“干-枝”布局为主的空间形态,是当地社会生产及运行系统的历史呈现。客观存在的空间给人们提供了生产生活实践的场域,满汉族群众通过对于空间的设计安排及自身的实践活动,为纯地理意义的空间赋予特定的社会文化内涵。人们赋予空间的社会生产结构和社会运行系统,给予空间文化生产与创造的禀赋,在历史传承中借助具体的事件、人物及其互动实践,实现空间在物质、结构等层面的更新,由此对新的时代命题做出回应。因此,空间既是社会活动的场所,本身也在进行自我创造,形成对社会生活的反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实践工作,需要在新的时代背景下调动空间中诸要素的重组,如此就引发了隆福寺村空间布局的转变。通过满汉族村民之间嫁娶、宴请、互助等日常化的互动形式,该村的社会空间呈现出新的状态,并在常态与革新互构交融的自我运行中回应着中华民族凝聚力建设的时代命题。由此,隆福寺村的社会空间布局获得了民族间交往交流交融的意义构造,并在新的空间互动中不断开展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反哺工作。
作为隆福寺村空间的主干,御道将分散于两边的各家各户整合为干枝一体的村落布局,促使满汉族村民走出各自的私人领域,进而获得深度交往的公共空间,创造了有利的群际接触条件。[8]借助于作为公共空间的御道,满汉族村民分享日常生活经验、交换生产技能、延续乡里情谊,将相互扶持的和谐互动融于柴米油盐酱醋的朴素体验之中。在村庄主干空间的深度互动中,村民更为直接地感受到空间距离的拉近,并实现不同文化、规范、价值等诸多方面的深入了解,进而塑造更加密切的生活关联。公共空间中的村民互动展现出细水长流的互助温情,而乡村的仪式性集体活动彰显出更为强烈的凝聚力量。村落举办的公共文化活动使满汉族村民得以在地域层面聚集并进入特定的共有文化空间,共同生产和体验特定的情感。村民之间的同质性内容被高频次地感知和体验,具有强烈认同情感的纽带得以塑造出来,凝聚出超越族别身份的村落共同体。多民族杂居交融的居住格局通过邻里间的生活交往,建立了彼此之间深厚的情感联系,促使互惠互助的关系得以形成。因此,御道和多民族杂居交融的邻里布局,从显性和隐性的不同维度构建了多民族交融的场域,强化了个体之间、村民之间、民族之间的联系。
隆福寺村的文化空间呈现出满汉族深度互动的状态,村民之间在日常生活和经济、文化交往中形成了物质空间和精神空间的内在统一。在物质形态空间的基础上,躯干的联系、枝叶的交融繁茂以及尖端的领导作用三者之间的互动互构,促使地缘共同体发展成为精神共同体,[9]65更好地实现了各族群众之间在信任与互动中对村庄共同体认同的强化。基于此,满汉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日常生活框架,为隆福寺村民族特色村镇建设塑造了发展的结构。多民族文化交融共生的实践经验,则为当地特色旅游的发展提供了土壤。以村内多民族和谐共处的历史空间反哺村庄建设,隆福寺村的村落设计布局具有了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工具性”价值。
二、民族特色村镇建设的文化资本整合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在日常生活实践中,不同民族群体以习惯、知识、观念等形式,积累了特有的文化资本。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视域下,加强民族特色村镇建设的文化资本整合,促进各民族文化资本的互动与利用,有利于实现民族文化资本的积累与再生产,为中华民族认同提供文化滋养。
(一)生产与传承:民族文化资本整合的实践
皮埃尔·布迪厄(Pierre Bourdieu)认为,文化资本具有三种呈现形式,即身体化、客观化和制度化三种形式。[10]身体化形态的文化资本在家庭和学校的教育中积累并内化为学习者自身的惯习,在语言互通中促进交往实践的形成;客观形态的文化资本能够以可感可观的实物方式呈现,例如房屋建筑、饮食、书籍资料、服装饰品等;制度形态的文化资本则是通过集体活动中人与人的互动实践,形成群体成员情感、意识、记忆等方面的共识,进而建立起具有标识性的社会规范。三种形态相互依存、灵活转化,形成了资本生产、积累的整体结构。个体通过社会的环境训诰、学校的规范教育以及家庭的传承来习得文化,并内化为自身的有机组成部分,在非正式的交往、习惯、神态、语气、表述等方面加以呈现,[11]192并在广泛的交往中应用所属群体的语言、文字进行交流,实现文化对个体言行举止、价值观念的形塑。
清朝陵寝建设的历史为隆福寺村提供了多民族文化互动的契机,多民族共同生活的格局为当地文化资本的积累提供了场域,不同民族文化交融互a86254e4bfd9fc6585e9d00f5ab5b10fa90afa39c3398268950572c0c6ddce56构的实践促成了中华民族文化资本的积累。在传承固有民俗文化的基础上,当地满族学习并吸收了汉族的祭祖礼仪、婚俗礼节,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民俗文化。乾隆时期西藏的铜佛像被纳入重修的隆福寺中,间接引入藏族文化,提升了当地多民族文化元素的丰富性。各族群众通过日常交往,积累了跨民族的生产经验、劳动技术和风俗习惯。异质文化知识被社会交往中的不同村民个体所吸收,最终内化为村落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满汉族村民的个体性日常交往,延伸为规模性的多民族互动实践,进而通过族际间的互动,成为展现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个案。
资本是积累起来的劳动,[12]也是代际传承的资源延续。长期以来,隆福寺村一直维系着满汉族交融互动的状态,多民族社会生活空间的稳定发展,保留了文化资本的物化形态。满汉族村民的日常生活交往长期处于多民族历史文化场域中,这种有机互动的文化资本被不断地建构,促进了文化资本的代际传承。教育是文化资本身体化形式较为典型的表现形式,还是文化资本代际传承的系统实践。孙各庄满族乡民族中学位于隆福寺村附近,该中学设置了二贵摔跤等非物质文化遗产类课程。村民YF老师等满族文化传承者开设了相关课程,对于在学校教育中普及满族文化知识具有重要意义。在对学生进行满族非物质文化遗产技艺培训的过程中,学生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得以具象化呈现和传承的载体。通过学生学习非遗技艺的具身实践,师生之间、学生之间形成约定俗成的文化交流,潜在的文化资本在教育互动中得以积累。
(二)积累与转换:民族文化资本整合的强化
文化资本不仅能够在内部的三种基本形态之间转换,还具有与经济资本进行相互转换的功能。[13]文化市场的客观存在促使文化资本具有特殊的商品交换价值,间接构建了文化资本与经济资本的转换结构。经济资本又借助市场导向作用,对文化资本的积累方向形成影响,进而实现文化资本内容和结构的更新。在民族特色村镇建设中,以民族特色经济为中介,文化资本与经济资本之间形成了双向激励的循环逻辑。立足自身的文化资源禀赋,隆福寺村将文化、历史、生态、教育等多种资源进行了整合,从整体层面塑造满族民俗文化生活体验空间,设计出“文旅结合”的特色旅游模式。这就使得多民族文化实践中积累的满族文化资本,实现了向服务于当地经济发展建设的物质资料的转换。
在该村民俗文化旅游的发展中,多民族交融的文化资本形成新一轮的积累。在强化民俗文化旅游产业开发时,获得的经济收益会对文化资本产生“反哺”的作用。[14]特色民俗文化旅游市场的开发如同一个转换器,依赖当地原有多民族文化资本整合机制的运转,在文化产品增值的基础上,实现环境保护、村庄治理等社会效益的衍生,并在系统推进中促进效益的整合。文化资本的持有者在多种效益的回馈中得到鼓励,促使多民族文化资本的积累与再生产获得了升华。隆福寺村民族特色村镇的旅游资源开发,实质上是通过特色建筑、歌舞民俗活动、特色工艺品以及特色菜肴的体验,进行民族文化的生产与消费。以民族特色文化旅游为基础的消费,使文化产品获得了经济收益从而促使村民继续进行生产活动,在客观层面完成了文化资本的创新。在此背景下,民族特色村镇建设的成果惠及不同村民,文化资本原先不平等关系合法化的“隐蔽与秘密”功能,[13]在满汉族群众共同富裕的奋斗目标及文化资本的整合中不断淡化,形成各民族共享的发展成果。
民族生境的存在与特定文化作用力的发挥推动着文化与生命信息交错机制的运转,两者之间形成共始终的关联性。文化对于生境内部元素的干预作用,最终也将激励着特定群体的文化生产活动。特定文化的需要与所处的自然环境之间的双向协调促进了民族独特生境的创造,对生境内相关物种的构成和关系进行重新配置。民族生境以可视化形式再现某一文化的特定规范内容,并发挥出文化整合的特性,[15]43使得民族生境以空间的营造形成对不同个体行为的共同规范效力。隆福寺村满汉族村民共同参与到自然环境的保护实践中,创造了该村特有的生境。这一独特生境的维持依赖村落共同体与自然环境之间多层和谐互动的干预作用,亦对多元一体的中华民族与自然环境和谐共处的微观交互形成一定的反作用力。各民族之间守护家园的共有价值观念,在创造中华民族独特生境的共同实践中获得发展。以生态保护和旅游产业主导的地区性发展定位和前景规划为契机,各族村民与生态环境适度互动的诗意景观获得了向经济资本转化的可能。由此,各族村民日常生产生活的环保选择,在价值共享的逻辑上获得了共同发展的目标。生境对于特定文化理念的生态化再现以及生境的经济价值转化,促进了村民个体间日常生活关联感的培育。在人与自然具有物质的统一性[16]的基础上,满汉族共同富裕的关联感得以形成。通过民族特色村镇建设,当地营造共有生境的实践最终为情感互惠、家园共守、发展共享的行为制定了共通的规范,为各族村民的归属认同重新进行边界的划定。
村内外人员的双向流动丰富了乡村建设工作参与的主体,特定场域内的社会关系网络得以被拆解并重新编织,由此带来新的过程、关系和资源,[17]推动村内传统社会关系脉络的更新与重构。在社会、物质、环境和个体互动关系的更新中,以社会关系网络为基础的信息、机会等各种社会资源获得了新的配置,嵌入社会关系网络的情感、规则、信任等亦发生着变化。团体对于不同个体的维系强度,不仅在于社会联系纽带的数量,更在于各种联系力量是大是小。[18]109隆福寺村通过“党员负责街”的制度安排,充分发挥党员先锋模范作用,将村内街道的各项工作落实到党员层面,以提高村庄精神文明建设水平。以党建引领的基层工作丰富村内多民族文化资本的内容,将满汉族群众紧密团结在党的周围,通过纽带维系力量的增强,提升村庄文化资本的整合能力。从个体日常生活交往来看,具有党员身份角色的部分村民通过“党员负责街”制度的工作安排,带领村民开展街道卫生维护以及精神文明建设等具体活动。在传统秩序规约的基础上,相关工作促进了村民情感、信任的整合,丰富了族际之间的共有文化资本,为民族特色村镇建设注入民族团结进步的内涵,进而打通社会治理资本向中华民族团结精神文化资本转化的通路。
三、民族特色村镇建设的文化记忆整合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记忆的保存与延续是形成关联的纽带,集体记忆的存在是民族互动的重要条件。集体记忆的唤醒能够以各民族相互支持的历史经验滋养当下的族际互动,团结一个国家内部不同地区的人们或群体,[19]进而在互动元素的凸显中强化民族认同。[20]民族特色村镇建设中各族群众不断创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21]的良性交往态势,从而增强了共有的集体记忆。加强对各民族共有记忆的整合,有利于构筑共有的精神家园,[8]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奠定牢固的历史基础。
(一)迁居记忆:在满汉杂居中促进多民族互动交融
共享的历史记忆是群体成员身份的重要标识,也是族际边界的显著区分。流动和迁居为各族群众提供了实际接触的机会,并在异质性文化互动中形成共同的文化特质和共享的集体记忆。具有共同特质的集体记忆反过来会增强不同民族群众对于彼此文化的认同,将各民族的群体感知边界扩大,构建出更具包容性的共同体,即上升至中华民族认同。隆福寺是始建于唐朝初年的村野小寺,经过辽、金时期的多次修葺,发展成为古蓟州地区远近闻名的寺院。清乾隆9年,皇家赴东陵扫墓,在隆福寺村西侧建立行宫的同时也对隆福寺进行了扩建改造。基于管理行宫和寺庙的需要,大批满族官兵及家眷迁入隆福寺村并定居于此。经过多次迁居和常年的交融共居,隆福寺村满汉族村民留下了诸多历史记忆,并依附于碎瓦、石碑、书籍等实物载体,得以彰显其实际历史存在。千百年来就在这人来人往匆忙的脚步中过去,村中早已不见当年气派辉煌的寺院行宫,清代帝王家车马行军留下的辙痕早被水泥地板覆盖。村后的荒山仅剩的残砖碎瓦、磨损的石碑连同古籍残页,仍然记录着历史的故事和记忆。
群体依据个体之间存在的历史、文化等共性要素而得以定义和组织,集体记忆是形塑个体对于其特定群体成员身份的感知与认同的必然要素。满汉族村民的族内认同上升至更为宏大的中华民族认同,需要以群体边界的扩展作为中介来完成认同逻辑的转换,而群体边界的扩展则需要以实存记忆和历史想象的共同作用,形成激发中华民族认同的引导要素。借助历史记忆特定片段的共享,满汉族群众得以了解祖辈迁居交融、互相扶持的生活细节,并在此基础上以民族间你来我往的历史想象充盈共有记忆的内容。村民记忆要素重叠性、共享性的增强,以显著的同质性激发他们之间亲密情感的共振。基于此,在族际共享的历史文化记忆的基础上,亲密情感的共同体验积累了相互认可、肯定与信任的意志,在当地村民中形成了更具包容性的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边际感知。
(二)红色记忆:在抗日斗争历史中感悟民族凝聚力
历史记忆的生成、延续、建构与群体的组织、凝聚、发展之间,具有互构互惠的逻辑关系。历史是过去的代表,[22]历史作为集体记忆的存在能够使过去与现在发生关联。在各族群众的亲密交往中被书写下来,依靠不同成员之间的历史互动和社会框架结构的支撑得以保留下来。新旧历史时空的转换,社会结构就在其中,促使集体记忆随着社会团结方式的流变被不断地选择、建构乃至赋予新的意义。共有的历史记忆还是各民族生存之网、情感之网、社会之网的黏合剂。新的历史条件下对于特定记忆中交汇、共享元素的发掘与重构,为满汉族村民之间的互动提供了新的联结点,推动不同类型互通网络的新构中实现各民族的深度黏合。身处多民族互嵌网络中的民族成员,在生存命运、生活情感、社会联系等方面获取到更多的“共同感”,增强了个体对于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认同。
抗日战争时期,日本侵略者为加强对我国华北、华中地区的统治,推行了治安强化的占领政策。孙各庄地区经历了日寇的五次“治安强化运动”,遭受了血腥残暴的打击和惨无人道的屠杀。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隆福寺村全村有16户牺牲了亲人,80%的青壮年英勇参军,[7]30涌现出大量坚持斗争、心系国家的革命者。村民王汉章自参加冀东抗日大暴动开始,坚持参加抗日革命工作,多次遭受日军逮捕和威胁,仍坚定地为抗日斗争事业奉献自己的青春热血。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隆福寺村各族群众不畏艰难险阻、与敌人抗击到底的精神品质,在中华民族抗击外侮的历史上留下了浓厚的笔墨。
隆福寺村民对抗战历史的回忆,重现了党的领导下各族群众团结起来抗击侵略者的历史情景。当红色记忆由抗日战争所处的历史场域进入当下的场域,红色记忆及其相关精神价值通过选择性记忆和时代性建构,突出历史背后有关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潜在逻辑,以历史逻辑的结构性重塑,强化当地满汉族群众作为中华民族大家庭成员的身份认知,进而在明确的记忆建构中增强族际之间的凝聚力。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话语体系能够为隆福寺村抗战红色记忆及爱国主义精神在新时代确定新的航向,红色记忆不仅是隆福寺村先烈面对外敌入侵进行坚韧抗击的证明,更加具有各族村民作为中华民族一员的共同特性,这为红色记忆的传承、建构与发展,增强了民族团结协作的时代价值。将作为民族团结要素存在的红色记忆嵌入民族特色村镇建设中,能够促进隆福寺村满汉族村民日常交往活动中延续中华民族集体记忆的潜在行为转化为显性状态,他们彼此之间的情感、身份等认同就在这其中获得了建构。在民族团结要素的选择与建构中整合红色文化记忆的积极价值,促进各民族的历史、命运、情感、文化统一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发展脉络当中。
四、结语
文化整合是多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凝练表达,是实现不同民族文化有机融合的必然路径,影响着各民族文化之间互动关系的正确把握,对于中华民族情感联系、发展共享、命运共担、风险共扛具有重要价值。民族特色村镇在多民族交往互助、情感联系、心理相通等历史实践中储备了丰富的文化资源,是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重要场域,更是促进新时代党的民族工作水平提升的重要阵地。天津市蓟州区孙各庄满族乡隆福寺村作为首批被命名挂牌的少数民族特色村寨和全国民族团结示范村,在满汉族群众社会交往的历史实践中,通过资本、空间、记忆三个维度的文化整合,积累了多民族重要的文化资本,形成了互惠互构的文化空间,留存了迁居交融、团结协作的集体记忆,构造了多民族文化资源的整合机制。由满汉族群众共同生产与分享的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文化要素得以产生,促进了族际之间和谐交往与共富共建的行动,滋养各民族紧紧相拥的亲密情感。
隆福寺村民族文化资源整合的实践探索,在一定程度上为其他地区民族特色村镇建设提供了微观层面的经验借鉴。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时代背景,为民族特色村镇建设提供了新的发展思路与历史契机,多民族杂居互嵌的生产生活格局已经成为民族工作所要面临的重要问题。少数民族特色村镇建设工作既要关注民族特色文化资源的开发利用,走出民族村镇建设同质化的泥潭,更要兼具民族文化资源禀赋与多民族文化交融共存现状的双重考虑,不断挖掘和培育具有本土特色的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元素,建构具有时代生命力的多民族文化资源整合机制,促进各族成员之间像石榴籽一样紧紧地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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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3-04-25 责任编辑:王 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