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杧果,杧果

2024-10-11蒋玉平

壹读 2024年10期

秋阳高照的午后,邝艳好像做了一个梦,一个噩梦。

当时,正站在自家屋后看着对面山坡上一大片成熟的杧果发愁的她,先被一声令人颤栗的巨响吓了一大跳,紧接着她便眼睁睁看到老鹰岩半坡上裂开一道大口子,哗啦一声喷涌出一股泥石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倾泻而下,劈头盖脑地向下面的果树、庄稼扑去。

那片杧果是邝艳花费十多年时间培育出来的,都是晚熟品种,现在正待采收。就在前几分钟,她还在为自家的杧果没找到买家而发愁,哪想现在全被毁了。沉重的灾难猛然击倒了她,她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感到全身虚脱无力。

三天前,邝艳叫净折腾去县城打探行情,联系杧果收购商,可今天十点左右,她便打不通净折腾的电话了。看着还在不断垮塌的山坡,邝艳害怕得瑟瑟发抖。她抖抖索索地再次拨打起净折腾的手机,可传入她耳里的声音仍然是“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她恨恨地道:“唉,净折腾啊净折腾,你这个倒霉鬼哦,你到底折腾到啥鬼地方去喽?”

邝艳心头一阵火起——我还不知道我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要你啰嗦!她狠狠地摁下手机屏幕键,手机里那女人甜腻腻的叨叨声戛然而止。

唉,熟了的杧果,转眼之间全没了,而自己派出去摸行情找买家的人却一直联系不上,难道他一个大活人也突然消失了?

净折腾算是邝艳的老公吧。他本叫滕哲靖,人们为啥叫他净折腾呢?这可说来话长。

邝艳他们丽都是个产煤县。当初,净折腾初中毕业后就在镇上漂着,他凭着自己“折腾不死就往死里折腾”的劲儿,从倒卖煤炭起家,十年时间便完成了开办以次充好的和煤场、购买煤洞子、创办洗煤厂的三级跳,硬是把自己从一个街油子折腾成了煤老大。他这暴发户的传奇经历,令人称奇。

净折腾坐上丽都头号企业家的交椅后,人们都以为他该老实下来了,哪想他的折腾好像才刚刚开始。财大气粗的他,更加蛮横霸道,把谁都不放在眼里。于是,他的折腾变得更加邪乎起来,不但不服从主管部门的管理,常干那些诸如越界开采或违反安全管理规程的事儿,而且胆大妄为地密谋起了私制炸药的勾当。他的瞎折腾,使矿产纠纷不断,安全事故频发,停工整顿、罚款赔钱成了家常便饭,搞得县里的头头脑脑们头痛不已,可他却满不在乎。

丽都人开朗诙谐,有感于他生命不息折腾不止的怪异行为,人们把他“滕哲靖”的官名掉了个个儿,戏称他“净折腾”。

进入二十一世纪的第一年,煤价暴涨。为多产煤多赚钱,净折腾变得更加疯狂,在没有打通通风井,也不增加通风设备的情况下,大肆掘进采煤,引发瓦斯爆炸,造成特大矿难,死了三十二人,伤了五十多人,不但把自己赔了个干干净净,由富翁变成了“负翁”,还把自己折腾进了监牢里,前年才恢复自由身出来。他身陷囹圄后,他媳妇像只受惊吓的鸟儿带着他们的崽儿飞走了,从此家已不复存在。他走出监牢成了无家可归的人。

“不明原因发生山体垮塌,还大面积?什么时候?在哪里?赵青山,你们镇的安全生产是咋抓的?”主持县政府工作的王县长毫不客气地尅了镇党委书记赵青山一通,咵的一声撂下电话,急匆匆地向事发地南瓜坪镇赶去。他边走边嘟囔道:“赵青山啊,赵青山,我刚主持工作,市委市政府也才刚表扬我们安全生产工作抓得好,你立马就放这么一个‘大炮’,你把我的脸打得啪啪响哦。”

发生了安全事故,王县长确实挺着急的。这既出于他强烈的政治责任心,也出于他不断追求进步的一点个人小心思。他在丽都县长的位子上干了快十年了,曾经是全市最年轻的区县长,如今已早生华发了。他曾两次面临再进一步的机遇,但一次环保出问题,一次卡在安全生产问题上。归根到底,都是煤炭开采后遗症惹的祸。谁都知道丽都产煤,但大都不知道老天爷抠门得很,那点药引子似的煤,藏在大山肚子里,要开采出来,要么像鸡脚上剐油,要么如敲骨吸髓,难度大得很。但在这个资源贫乏、基础设施落后的山旮旯里,几代人都靠抠那点“巴骨肉”聊以度日。

王县长刚才在办公室里只顾拿赵青山撒气了,车子开出几分钟后,才着急地想知道山体垮塌造成人员伤亡没有。于是,急忙拨通赵青山的电话了解情况。赵青山刚被王县长责问了一通,心里发虚,字斟句酌地说:“在可搜寻的范围内没有发现伤亡者,但,两名村干部和村民净折腾失联了。”

“你还跟我咬文嚼字,啥叫可搜寻范围?难道还有不可搜寻的地方?”

“王县长,山体垮塌后的洪水裹挟着石块、树枝全灌进了龙王洞,我们无法进去搜寻。”

赵青山的回答让王县长猛吃一惊,为缓和一下自己太过严厉的语气,他好似不经意地问道:“刚才你说啥折腾来着?”

赵青山知道自己说秃噜了嘴,被王县长问得慌了神,急道:“就是十多年前因矿难坐牢的那个藤哲靖。”

“别管他啥折腾,你赶紧做好救灾准备工作,我立马派搜救人员过去。”说起那起轰动一时的特大矿难,王县长的神经被猛然刺激了一下。他火急火燎地补充说,“我立马就到!”

煤炭开采政策调整后,说起山体垮塌、泥石流等等煤炭开采的后遗症,王县长真够窝心的。拿他自己的话说,他是煤炭的一点热乎气都没沾着,却净干为煤炭产业揩屁股的事儿。圈内的同僚都打趣他身上沾满了煤(霉)灰灰。

进入新时代,丽都县委县政府励精图治,兴水利,建公路,治灾害,大力发展杧果产业,打造绿色卫生城镇,硬是创下了水库软基筑坝和杧果连片种植两个吉尼斯世界纪录,把以前衣衫褴褛、灰不溜秋的丽都收拾得光鲜亮丽起来。人们都说丽都变温润了,变干净了,变漂亮了。

十年艰辛,丽都完成了由“黑色经济”向“绿色经济”的华丽转身,成了全国践行“两山论”的示范县。群众公认,组织认可。县委张书记成了全国优秀县委书记,在一个月前被提拔走了,王县长心里盘算着自己该挪挪窝了。哪想,在这节骨眼上,竟不明不白地弄出山体垮塌这么一出,真是要命了。

王县长的车一到镇政府大院,赵青山一班人赶紧围上去。他们已被山体垮塌事故搞得战战兢兢,急切地想听听王县长的指示,让自己醒醒脑定定神。

赵青山为王县长打开车门,请他到会议室给大家作指示。王县长脸一沉,说:“啥时候了,还四平八稳地坐下开会?”他顿了顿,看看周围的村镇干部,提高嗓门儿说:“一是赶紧查清楚事发地周围有没有盗采煤矿的情况;二是赶紧弄清楚失联人员失联之前在干什么或准备去干什么。”

“杨副,你是派出所所长,你先说说。”王县长说完,赵青山看着身穿警服的杨副镇长说。

“经现场勘察和多方排查,没有发现偷挖盗采现象。汇报完毕。”杨副镇长的汇报简洁干脆,不容人质疑。

“刘副,你汇报。”赵青山点将一般说。

“事发石头村老鹰岩,村党总支书记汤亮、村委会副主任唐国庆失联。据村妇女主任讲,失联前他们说要带俩四川老板去考察龙王洞。那俩老板想开发龙王洞,搞旅游。”刘副镇长抬头看看王县长,继续说:“失联的村民净折腾失联前,他婆娘让他去县城了解杧果销售行情,联系收购商。”

“净折腾以前是煤矿老板,他原有一个煤洞子就在山体垮塌之处,查找他的下落,对搞清事故原因至关重要,但我们请城关派出所排查了,此人只在县城住了一宿,离开后不知所踪。”杨副镇长补充道。

“你们能确定失联人员进了龙王洞吗?”王县长严厉地问道。

“王县长,从现在调查的情况看,没有人看见他们进洞,暂时不能确定。”赵青山好像还要说点什么,但看看王县长沉郁的脸,赶紧闭了嘴。

镇里干部的汇报让王县长深感事态严重,如果失联人员在洞里还有活路吗?一种虚脱感重重地袭击了王县长。但他知道自己此时不能乱了阵脚,便镇静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下属,挥手说:“走,去现场看看。”

邝艳目光呆滞地坐了半个多小时,嘴里不断念叨“杧果,杧果,我家的杧果……”

邝艳是被邻居扶回家的。看着她痴痴的神态,邻居以为她魔怔了,让她在沙发上坐下后,正要去找她哥哥商量要不要送她到医院,却见她看着狂奔回家的狗狗回过了神来。她家的狗狗用嘴扯着她的裤脚,嘴里呜呜地低声嘶鸣着。邻居给她倒了一杯温开水,她喝了几口后感觉有了一些力气。狗狗的举动让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对邻居说:“谢谢你,我还有急事,就不留你坐了。”

送走了邻居,邝艳火急火燎地跟着狗狗出了门。

那百多亩杧果几乎是邝艳的全部家底子。净折腾矿上发生的那次矿难使邝艳失去了老公,曾经整天围着灶台转的弱女子,不得不直面严峻的现实生活。走出失去老公的阴影之后,她响应村里镇里的号召,把老公的赔偿款砸进了自家的百多亩荒山中,用自己的汗水泪水浇灌那些如儿女般的幼苗,它们也像自家的儿女一样争气,长得葱绿喜人。正像政府说的,昔日的荒山荒坡,如今早已变成了金山银山。可眼前这场灾难如晴天霹雳,又把自己打回了原型,难道真是老天不容虼蚤儿长大?

邝艳跟着狗狗急急地朝龙王洞出水口走去。她既为自己家的杧果伤心落泪,更为联系不上净折腾而牵肠挂肚。她心里涌起一阵悲壮而又豪迈的情绪,心想用丽都汉子的话说,爷们丽都人是扛得住事的!解放前,爷们的先人就不信邪,不屈服贪官污吏的欺压,硬是不断与官府斗,让一任任县长灰溜溜地滚蛋。民国短短三十八年时间,竟然走马灯似地换了四十来个县长。如今,杧果没了地还在,大不了再把这些年找的钱砸进去,苦干几年后照样绿满山头,瓜果飘香。可净折腾一个大活人突然不见了,这咋不让人揪心呢?

呃,净折腾啊净折腾,前年你无家可归,来我家杧果山上打工,老娘本该咬牙切齿地把你拒之门外的,可不知咋的,你弄没了我老公,而我看到你那副窝囊相却心生怜悯,收留了你……

往事如沉渣泛起,令邝艳更加急切不安。

吔,这净折腾莫不是鬼迷心窍,去干那盗采煤炭的事儿了?那垮塌的地方可正是他早年的一个煤洞子,莫非他胆大包天,钻进那洞洞里折腾去了?

想到这,一阵恐惧令邝艳不禁哆嗦了一下,老公被抬出煤洞子时的惨状突然闪现在她脑中,让她差点再次跌坐在地上。

狗狗带着邝艳来到龙王洞出水口旁边的河堤上。它看着轰鸣喷泄的洪水狂吠不已,弄得邝艳的心直往下沉。

邝艳一阵难过之后,心中又涌起一阵气愤——净折腾啊,你咋就不能安生过日子呢?还好当初我留了一个心眼,没有信你的鬼话,和你去把那红本本拿了,把酒席摆了。不然,老娘怕要第二次被你整成寡妇,落下一个克夫的臭名了。

王县长一行来到山体垮塌现场,一眼看去,老鹰岩半坡上,好像被活生生剐去了一块骨肉,伤口处“白骨”森森,血肉模糊,山肚子里的水,犹如止不住的鲜血,还在哗哗流出。再往下看,山上冲下来的泥水,像一滩巨大的稀牛屎横扫过下面的果园和庄稼地,果树庄稼在稀泥中匍匐一地,留下一片狼藉。

“灾情都统计完了?”王县长问赵青山。他心情沉重,声音低沉。

“王县长,统计完了,并由周镇长带人下去慰问受灾群众。”赵青山连忙回答说。

“好,那我们去龙王洞看看。”王县长说着转身朝车子走去。

“领导,领导,我要给你们说个情况。”王县长一行往回走了四五十米,就见一个妇女着急忙慌地朝他们跑来喊道。

王县长疾走几步迎向那妇女,说:“别急,你慢慢说。”他转身问赵青山:“这是谁?”

“王县长,她叫邝艳,那些被毁的杧果树大部分是她家的。”赵青山示意性地转过身指了指说。

邝艳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缓了一小会儿才说:“县长,我打听清楚了,今天上午,四组的李芳看到净折腾带着汤书记等四个人进了龙王洞,您得赶快想办法救他们啊。”

王县长最担心的事,被邝艳的话证实了,王县长非常失望沮丧。同时,他又深感欣慰。他原以为她是来要救灾钱物的,没想到她也在为寻找失联人员操心着急,而自家杧果受灾的事儿只字未提。他诚恳地说:“谢谢你给我们提供信息,你放心,我们正在积极想办法施救。”

龙王洞在山体垮塌地下面三公里处,两地虽然相距不远,但却不是一个山系。龙王洞处于喀斯特地貌中,是一个巨大的溶洞群,其主洞是深藏在地下的一条暗河,有岔洞无数,分布在主洞周围。以前人们听净折腾吹嘘说,建水燕子洞和它比起来,完全是小巫见大巫。那时,财大气粗的净折腾就多次夸下海口,要开发龙王洞。

王县长一行来到龙王洞入口处,只见被树枝杂物堵拦的“龙口”处激流奔涌,洞口前的水塘里时不时扯起漩涡。王县长见状又是暗自一惊,心里倒吸一口凉气。

“王县长,这里老百姓俗称龙开口。”赵青山介绍说。

“这水能引到别处去吗?”王县长问。

“引不开。王县长,您看从老鹰岩下来是一条夹皮沟,上下落差大,两边地势高得太多,无法开辟其他水路。”赵青山回道。

“那,这龙王洞还有没有其他入口?”

赵青山初来镇里时,陪市县文旅局的领导专家考察过龙王洞,知道没有其他入口,但看着王县长忧心忡忡的样子,他怕自己接连否定性的回答,会让王县长着急上火,忙说:“叫当地的邝副镇长来问问。”

赵青山正抬眼四处寻找邝副镇长,却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说:“没有。我从小就在这片山上放羊,熟悉得很。”赵青山一看,是邝艳在回答王县长的话。

邝艳的回答和赵青山掌握的情况一样。王县长深深地皱起了眉头。他谢过邝艳后急速地思考起对策来。

“王县长,我们设法把洞口的树枝杂物清除,让积水尽快流完,为我们赢得搜救时间,您看是否可行?”赵青山小心翼翼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王县长看了看赵青山,问道:“洞子出口大不大?排洪量如何?”

“出水口足够大,这段时间下游河流水位较低,出口排水顺畅,不会形成回水倒灌的情况,应该是可以大量排出洞中积水的。”邝艳正说着,看见有一群人朝他们这边走来,其中走在前面的一个急匆匆地喊道:“王县长,市里的专家到了。”

其实,不仅市里的专家到了,而且分管安全生产的李副市长也率有关部门的领导来了。两个小时后省里的救援专家赶到了。情况也进一步明确,但无法确定的是进入洞中的五人是否遇难。

救援指挥部随即成立,李副市长担任指挥长,王县长任常务副指挥长。省、市、县、镇各级领导、专家及救援人员在指挥部统一组织领导下展开工作。当天傍晚六点,第一批具有丰富洞穴救援经验的专业人员,就乘配备了先进装备的救援艇进洞搜救。他们是省里派来的搜救精锐,按照七十二小时黄金救援时间的需求配备了装备、物资。三个小时后,他们告知指挥部,顺利进入洞子中部开展搜救。

救援人员发回的消息十分鼓舞人心,随后指挥部每隔两个小时左右便会收到他们的进展情况。他们的搜救在艰难险阻中不断推进,但始终没有实质性的发现。在等待煎熬中,宝贵的黄金搜救时间飞速流逝。根据龙王洞下游的搜寻查找情况看,失联人员没有被冲出洞子的迹象。因此,在第tR4eYRmZnJuXxB942wClGA==一批搜救人员进洞不久,指挥部又派出了第二批搜救人员。

然而,六天时间很快过去,搜救仍一无所获。流入洞穴的水量在不断减少,洞中暗河水位逐渐下降到正常位置,常人进入洞子已没有太大困难和危险。指挥部决定组织市县救援人员和当地青壮年村民,以十人为一组,分十个组在省专业救援人员带领下,开展一次大规模的搜寻。过去六天时间了,失联人员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若这次搜寻无果,那只能按有关法律法规,宣布失联人员失踪了。

指挥部要求抽派的村民都必须是身强力壮的中青年男子,但让人没想到的是,邝艳强烈要求参加搜寻,并说要带上她家的大土狗。她说:“她家的大土狗与净折腾亲得很,鼻子非常灵,对净折腾的气味特别敏感。”

王县长等领导看着邝艳十分急切的样子,很是同情理解,一番商议后,同意了她的请求,只是特别交代与她同组的其他人务必多关照她。

搜救人员像网一样往洞里撒了出去,但如同一把种子撒在一片沼泽中,能收获什么,谁都心里没底。

邝艳他们组在洞子中下部右手方的一个岔洞里搜寻。那是一个往上斜的洞,不是很大。开始洞里淤泥较多,还有一些石块树枝什么的,大家走着羁绊较多,搜寻进行得很慢。大约走了一个小时后,邝艳感到自家的土狗在往前蹿。再往前走,脚下好像没有了淤泥,狗狗明显地兴奋了,呜呜低鸣着把邝艳往左前方拉扯,接着便汪汪地吠叫起来。

“组长,有情况。”邝艳大声报告说,“狗狗好像发现了什么。”

“好,我们跟着它走,别限制它。”

队员们陆续集中到狗狗身后,跟随着它七弯八拐地走。平时看着雪亮刺眼的矿灯光,在洞里无边的黑暗中,竟然变成了一个小亮点,纵使十一盏灯(他们组多加了邝艳)凑在一起,也感到影影绰绰的,看不清周围的境况,也不清楚走过了一些什么地方。

有时,他们觉得狗狗在带着大家忽左忽右地乱蹿,有时觉得它在兜圈子。其间,狗狗多次驻足不前,好像在思考判断一般。快一个小时后,它静静地站着不动了。邝艳蹲下拍拍它的头,摩挲着它的颈项,它呜呜地低鸣了两声,又安静下来。大家都屏住呼吸站立着。突然,邝艳好像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她把身子蹲得更低并往前倾了倾,侧着耳朵听,终于听见一个细若游丝的声音:“杧,果……杧果……”

邝艳的心都要蹦出来了。她听真切了,是净折腾的声音,他好像就在前面一两步的地方。他还活着?!

邝艳把灯光往发出声音的地方照去,她一下惊呆了——他真的就在自己身前卧着。

大家把灯光一起照向前面,五个卧地的人影摆在他们面前,再走近细看,发现他们身边散乱地丢着一些杧果皮,杧果核,七零八落的……

真是天大的惊喜,失联的五个人全部活着。

原来净折腾当年的瞎折腾在这次脱险逃生中起到了关键作用。多次考察龙王洞,使他对洞里的情况了如指掌,再加上多年在煤洞子里摸爬滚打,使他对洞里的异常情况十分敏感。在山体垮塌产生的洪流开始进入洞中时,他就通过急速流动的风,感觉到了不对劲,后来他把耳朵紧贴在岩石上听到了远处洪水奔涌的声音。于是,他果断地把大家领到了高处的斜洞中,使他们没让洪水冲走淹死。而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当他们被困在洞中时,洪水把不少杧果“送到”了他们身边,使他们熬到了搜救人员的到来。

“水,水来了,快跑……”在把被困人员抬出山洞送往医院的过程中,净折腾发着高烧,人们时不时听见他嘴里喊出这句胡话。其实,净折腾说的并非完全是胡话,而是情急之下,他下意识的反映。在他记忆深处,一直有一个幽深的水潭,那是当年他的工人们掏空山肚子里的煤炭后留下的。它宽阔,深邃,静谧,矿灯照在水面上,黑乎乎的,像酱油一般发亮,如一片黑夜中的死海,令人背脊发凉。当时,如果换作其他人,绝不会相信在那个时节会有洪水涌进洞里,但净折腾听到洪流声后,脑子里立马浮现出老鹰岩煤洞里那个水潭的模样。一阵恐惧在他心中掠过——山肚子终于被撑爆了……

邝艳一直紧紧抓住净折腾的手,好像怕他再次消失了一般。经过这次生离死别的煎熬之后,她深深地感到,自己再也离不开净折腾了。她暗暗对自己说,等净折腾出院后,自己必须立马和他去把证领了。

一场严重的安全事故危机最终以皆大欢喜的结局收场。王县长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后,又陷入了对工作得失的反思之中。连续打了几天疲劳战的他,倒在床上却睡意全无。他顺手拿起手机翻看起来,发现有关被困人员获救的消息刷屏了。其中,一个标题为“旧矿洞聚水成灾,新思想结出金果果救人”的帖子,令他眼前一亮。他点开帖子看了看,欣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