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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纠正》中奇普回归家庭的原因

2024-10-09李宏涛

青年文学家 2024年26期

乔纳森·弗兰岑的小说《纠正》围绕着一个大家庭而展开。艾尔弗雷德是家中的僭主式家长形象,二儿子奇普则是最受到父亲艾尔弗雷德喜爱的儿子,但他却在工作后四年没有回过老家圣裘德,同时对父母展示出了极大的厌恶和逃避。然而,就在同年,经历了一系列事件后的奇普竟一改常态,在圣诞节前回到了圣裘德老家。本文旨在通过运用亚里士多德及柏拉图对友谊的概念,找出奇普时隔四年重返圣裘德的原因,并揭示友谊在本篇小说主人公奇普身上起到的根本性作用。

在《纠正》中,奇普的生活经历了两次危机。第一次危机是奇普在大学中与学生发生违背人伦的关系,前途可期的大学教师生涯遭遇滑铁卢。在被辞退后,奇普选择逃避现实,挥霍掉自己的积蓄,还向自己的妹妹借了一大笔钱,整天沉迷于自己的欲望当中,最后几乎沦落到流落街头的地步。第二次危机建立在第一次危机的基础之上。此时,奇普远在异国他乡立陶宛。在国外工作期间,奇普看似解决了自身的危机,但最终所有泡沫都随着立陶宛国内爆发的财阀战争而烟消云散。然而,随着奇普在经济上的再次失败,他却实现了自身德性的建立,成功地走向了拥抱家庭之路。

柏拉图在《吕西斯》中提到了一个中性的概念,即在好与坏之间的状态,“假定我们考虑一个健康的身体。它不需要医生的帮助。它处于良好状态。所以,没有一个身体健康的人是医生的朋友,因为他的健康状态良好”(《柏拉图全集》)。一个正常的人就是处在这个中性的状态之中。但一旦生活中出现坏的因素,这个中性状态就会被打破,这个人也就会寻求好的事物来消除坏的因素。在《纠正》中,奇普在博士毕业之后就始终处于这种中性状态,随着他遇到不同的危机,这种中性状态就被打破了。

乔纳森·弗兰岑在小说中着重描写了僭主制晚餐的场景。艾尔弗雷德在家庭中是说一不二的僭主式形象,无论是谁都不能违背他的意志。“因为僭主追求自己的善。这种蜕变形式是最坏的。因为,最好的反面就是最坏的。”(亚里士多德《尼各马可伦理学》)在晚餐时,儿童时期的奇普因玩耍迟迟不肯坐下吃饭,艾尔弗雷德的反应是:“我数到五。”当母亲伊妮德在哄儿子过来的时候,艾尔弗雷德继续冰冷地数着数:“二、三、四。”奇普知道如果自己不听从父亲的话会发生什么,“奇普赶紧跑到桌边坐在他的位上。没必要让屁股挨顿揍”。在饭桌上,不愉快的场景继续发生着。伊妮德和两个儿子愉快地聊着天儿,而艾尔弗雷德关注的却仅仅是儿子们有没有遵循自己的指令,“立刻吃完。明白我的意思吗,或许你屁股欠揍?”

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的奇普,其整个生涯都是在反抗父亲,证明自己,而不是出于自身的喜爱选择专业和工作。因此,在D学院教学三年后,他遇到了危机。他发现自己的生活平淡无奇,每天只是日复一日地过着重复的生活。此时坏事物出现了,奇普想要过自己满意的生活,而不是现在这样平淡的普通生活。“当它不是坏的,但坏已经呈现的时候,这种坏的呈现使它想要好的事物。”(《柏拉图全集》)因此,奇普想要去寻求快乐。

一、第一次危机

亚里士多德在《尼各马可伦理学》中将友谊分为三种:“只有可爱的事物,即善的、令人愉悦的和有用的事物,才为人们所爱。”奇普在此时想要寻找的是快乐,那么他自然会出于寻找快乐的目的,交到快乐的朋友。也是因为奇普对自己的生活不满意,他开始了寻找快乐的道路。他在成年之后开始违背父母的想法,他们说左,奇普则向右。“由于艾尔弗雷德曾经语气温和但令人难忘地说过他看不出文学理论有什么价值。”所以,他坚定地选择了文学,并取得了一定的成功,唯一的失败还是因为自己没能帮助女友完成论文。“在他成人生活的头一个十五年里,他仅仅遭遇了一次失败。”然而,他在工作后发现,一味地违背父亲并不能带来快乐。他作为一个优秀的文学人才在D学院受到了极大的欢迎。“初到D时,对他这样一位著述颇丰的三十二岁的合适人选,学院院长吉姆·莱维顿只恨不能为他终身受聘提供担保。”在换了新工作后,他也迅速地找到了新女友,交了一群新朋友,向他们尽情展示自己的过往,觉得和同事们十分意气相投,也对自己挑战了父母的话语而沾沾自喜。“在款待那些与自己意气相投的同事的当儿,奇普很有把握地认为,他父母关于他的为人以及他适合从事何种职业的看法,都实在是大错特错。”

然而,正如亚里士多德对朋友的定义那样,“这两种友爱是偶性的。因为,那个朋友不是因为他自身之故,而是因能提供好处或快乐,才被爱的”(亚里士多德《尼各马可伦理学》)。奇普出于快乐去寻求这些慰藉,快乐并不是一种持久的性质,随着快乐消失,友爱也就随之解体。奇普在一段快乐友谊结束后,马上再去寻找下一段快乐的友谊,直到他遇到了梅莉莎,他的“终极”快乐朋友。“梅丽莎是他在D的第三个春天讲授的信息解读者们社交理论课上一名最有才气的学生。”无论是从法律角度还是道德角度,奇普作为老师,都不应该与自己的学生有任何超出朋友之外的行为,但奇普却对梅莉莎产生了深深的兴趣。

在几次交谈后,他对快乐的追求也在与梅莉莎的交往过程中不断升高,甚至在梅莉莎送来蛋糕后,与其发生了不道德的行为。再过几周之后,当梅莉莎再次来到奇普的家中,此刻读者们也知道了梅莉莎接近奇普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打算上温德拉的女性主义理论”。因为她不喜欢温德拉的课,所以她想从奇普这里得到某种帮助。从这个角度来看,在奇普和梅莉莎发展的友谊中,奇普追求的是快乐,而梅莉莎追求的是“用处”。最终,由于奇普与学生发生不伦关系,并协助学生完成论文以取悦梅莉莎,他被学校开除了。这一事件也宣告了奇普的道德品质彻底败坏。最终,留给奇普的只能是越陷越深的深渊。在出卖了自己一生攒下的所有书籍后,奇普还是不能挽救自身下降的颓势,甚至需要靠偷窃来维生,这也宣告了奇普在经济上的彻底失败。

奇普无数次地将自身希望放在他者身上,期待别人能给他带来快乐,他认为自身的意义需要靠他者来建立。他认为,“然而,生活中没有一个女人,男人便无法感到自身的力量和与异性之间的差异,此种感觉无论好坏都是他男子气概的基础”。但实际上,这并不能给他带来任何东西,无论是快乐还是帮助。正如柏拉图所说,“一个善人,就其是善的而言,不是自足的吗?是自足的”(《柏拉图全集》)。凡是一个人不能自身获得的东西,也不会从外界获得,因为变化往往都是从一个人自身开始,由内向外地发展。

二、第二次危机

经济上的彻底失败让奇普放弃了寻找快乐,转而投向“用处”。他用偷来的九美元打车去找伊登,期待她能够将自己的剧本《学院紫色》出版,想让自己能够实现经济上的重生。伊登委婉地拒绝了奇普的作品,并推荐了基塔纳斯,即朱莉娅名义上的丈夫兼奇普的情敌,给奇普认识。基塔纳斯正好需要一个人来为自己诈骗他人做助手。奇普扎实的文学功底正好符合基塔纳斯的要求,因此这两个人结成了基于“用处”的友谊。但在一开始,无论是奇普还是基塔纳斯,都没有并且也无法将对方视作自己的朋友。然而,命运是奇怪的。在奇普跟随基塔纳斯返回立陶宛后,在朝夕相处的陪伴下,他们发展成了朋友。

在立陶宛的奇普,每天都和基塔纳斯一起度过,仿佛钱和名誉对他来说也不那么重要了。但在赚到钱后,奇普仍拒绝在圣诞节前回家。“我打算挣到一些钱就回圣裘德,大概会赶在爸爸过生日之前到。可圣诞节太烦人了,这你知道。没有比它更糟糕的时间了。”他认为满足母亲想要让一家人在圣诞节团圆的愿望并不是自己的义务,“但是子女,在我看来,对他们的父母却没有相应的义务”。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在立陶宛,奇普重新获得了物质条件,却没有对德性进行重建。

亚里士多德在《尼各马可伦理学》中对德性朋友有以下几种定义:第一,完善的友爱存在于好人与在德性上相互契合的人之间;第二,真正的朋友是那些因为朋友本身的缘故而衷心希望其好的人;第三,这样的友爱是自然且持久的。奇普和基塔纳斯的友谊首先体现在他们愿意共同度过时光上。随着两人相处时间的增加,他们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亲近,“基塔纳斯是奇普在维尔纽斯倾心相爱的人。最让奇普高兴的是基塔纳斯非常喜欢他。他俩无论走到哪里,人们都要问他们是不是兄弟”。然而他们此时的关系并不是基于德性的,他们两个人的品格也不尽相似。他们仍是基于“用处”的朋友。奇普和基塔纳斯都不是好人。奇普为基塔纳斯的诈骗事业摇旗敲鼓,让基塔纳斯“每周的总收入正在超过四万美元”。作为回报,基塔纳斯也给奇普的薪水从每周三千美元涨到每周六千美元。他们此时的友谊是建立在对对方的“用处”之上的。

一开始基于“用处”的朋友,如果条件适合,两个人也会走向德性的友谊。“如果是快乐的或有用的朋友,当一个朋友不再使人快乐或不再有用时,终止这种友爱是很自然的。”(亚里士多德《尼各马可伦理学》)当立陶宛形势发生巨变之时,奇普失去了自身对基塔纳斯的“用处”—他没办法再为基塔纳斯的诈骗事业助威,因为诈骗事业已经消失了;基塔纳斯也失去了对奇普的用处—他没有能力再给奇普提供薪水。按照奇普和基塔纳斯基于“用处”的朋友关系来说,他们当机立断应该做的事是抛弃对方,终止友谊,全力为自己打算。然而实际上,他们并没有这样做。

当立陶宛爆发战争,基塔纳斯的保镖全部溜走后,他对奇普说,“我想让你先回纽约”。基塔纳斯不但没有背着奇普逃跑,而是给奇普了一个厚厚的钱袋子,还让保镖开着唯一剩下的车送奇普去机场。同时,奇普也没有拿着钱就走,而是要求基塔纳斯和他一起走。在奇普后来在机场可能有危险的消息传到基塔纳斯的耳中后,他不顾危险地去机场接奇普。“三个人在仓皇逃往维尔纽斯的途中,获悉了机场关闭的消息。他们在通往依格纳利纳的路上拐了个U字形的弯,掉转车头去搭救这个惹人怜悯的美国人。”在这场混乱中,奇普失去了在立陶宛的所有非法所得,但他非但没有觉得伤心难过,反而是开心地看到了未来生活的希望,找到了剧本的灵感,历经千辛万险还是回到了家中过圣诞节。这在暴乱之前,是绝对不可想象的,因为任何一个困难都会让奇普迎难而退。

奇普和基塔纳斯因为对方本身的缘故而希望对方好,这是德性友谊所独有的一个显著特点。我们可以由此推断,奇普和基塔纳斯建立了深厚的德性友谊,他们对彼此的关心与理解超越了身份和地位的界限,达到了无条件且相互的善意。这份友谊不仅让他们更加珍视彼此,也促使他们在各自的成长道路上更加完善,成了更好的自己,彼此间仿佛有了心灵上的共鸣与契合。同时,我们可以反向得知,奇普懂得了自爱,因为一个人只有变得对自己友善,才能对其他人友善,并且展示出友谊的特征,“一个人对邻人的友善,以及我们用来规定友爱的那些特征,似乎都产生于他对他自身的关系”(亚里士多德《尼各马可伦理学》)。通过这一系列的经历,奇普逐渐培养并展现出了高尚的德性,最终成为一个能够享受真正福祉的人。如果一个人做不到爱自己,那么他也不可能去真心地爱朋友。

“朋友作为另一个自身,只是在补充一个人不能自身产生的东西。”(亚里士多德《尼各马可伦理学》)基塔纳斯在奇普建立德性的过程中创造了环境,充当了催化剂,补充了奇普自身不能得到的东西。最终,奇普在朋友基塔纳斯的帮助下,建立了自身完整的德性,成了一个自爱的人。尽管奇普在立陶宛回国时,失去了所有的非法所得,但是这也没有阻挡奇普回家的决心。他不会再因为其他原因选择做一件事,而是为了要做这件事本身而做。在回到阔别四年的圣裘德后,他看到了过去的东西,也想起了对过去的回忆。“它们远非他以前所想的那样见不得人。”作为一个有德性的人,他瞬间理解了父亲对自己的爱,回归到了自己的家庭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