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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海风云(第七、八章)

2024-10-06赵玉娣

当代作家 2024年5期

七、护送

窦静芳有些慌,车子在路上左摇右晃起来。

钟启明低声道:“好好开车,我们不要命也不要钱。”

窦静芳稳了稳心神,从镜子里看向后面,两个戴着头套的男人,只能看见眼睛。

孙九道:“窦小姐,我们想请你帮我们一个忙。”

窦静芳有点慌:“怎么……帮?”

钟启明看着窗外,道:“你只要按我们说的办就行。”

窦静芳颤声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孙九哼道:“你别管!反正不是坏人。”

窦静芳看他一眼:“我要是不答应呢?”

钟启明:“你们家住在东升路16号,家里有父亲窦振海、母亲侯玉兰、哥哥窦靖南、嫂子车美林、仆人……”钟启明如数家珍,镇定地说着。

窦静芳打断了他的话,道:“行了,你没少下功夫啊,说吧,要我怎么做?”

夜已黑,去往东山里的城门口,两边各站着一个日本兵,郭景山站在栅栏边大张着嘴巴打着哈欠,梳着中分的二狗谄媚道:“团长,您看您也站了一天了,累了去休息一下吧,我看着。”

郭景山瞪他一眼:“哼!二狗你说休息?休息谁不想啊,可是出了事你担当的起吗?”

二狗磕巴道:“这……”

两人正聊着,窦静芳开着车子过来了,她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位上放着的药箱。

郭景山喊道:“停停停……停。”

窦静芳还是有点紧张,差点撞到他,嘎吱一声停下了车。

郭景山大嗓门喊道:“怎么开车的?撞到爷你负担的起吗?”他见车里没动静,抬手敲了敲车窗。

窦静芳拉下车窗,递出自己的证件,郭景山看了一下,马上脸上笑开了花,赶忙凑上前,柔声道:“哟!这不是窦家大小姐吗?这么晚了去哪里呀?”说着他把证件递了回去。

窦静芳看都没看他,接过证件,冷冷道:“我乡下的叔叔病了,我爸让我去给他看病。”

郭景山贼眉鼠眼探头朝车里看着,看见车后座坐着两个男人,问道:“后面这两位是……”

窦静芳不慌不忙道:“一位是我叔叔家来报信的人,另一个是我爸爸让护送我的家丁。”

郭景山意味深长点头,道:“噢?看着眼熟呢。”他盯着马震庭看,嘀咕了一句,然后,他绕着车子转到了另一侧,看到副驾驶上放的药箱,伸手开门,手放到药箱上要打开。

窦静芳赶忙说道:“那是一些给我叔叔治病的药。”

郭景山拿出一瓶看着说明,是治疗上呼吸道感染的药,他放回去。

窦静芳道:“可以放行了吗?”

郭景山不紧不慢合上药箱盖子,道:“急什么?对了,看病人有晚上去的吗?”

窦静芳瞪他一眼,道:“我叔叔家人来报信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我下班才知道,再说了,我叔叔发病很急,我哪里还管得了是白天晚上。”

郭景山仿佛明白了一般,关上门,他又慢慢绕到车后,站住了,窦静芳从后视镜里看见了,她的手有些发抖。

郭景山掀开后备箱,里边有个麻袋,窦静芳赶紧下车,喊道:“你干什么?”

郭景山道:“例行检查。”

窦静芳道:“那是我妈让我稍给我叔叔的旧衣服。”

郭景山伸手要拉麻袋,突然,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来。

二狗喊道:“团长,那边有枪声。”

郭景山看了看麻袋,又看了看窦静芳,喊道:“走,看看去。”

街上,郭景山带着他的自卫团朝响声方向跑去。

等郭景山一伙人跑到街口,看到那里放着一个大铁桶,铁桶里还冒着烟,他停下了,指挥二狗去看看,二狗哆哆嗦嗦靠近铁桶,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吓的二狗捂着头撅着腚往回跑,鞋掉了一只他都不捡,嘴里还喊着:“哎呀妈呀!”他的罗圈腿倒腾的频率非常快。

响声停了,摔了个狗啃屎的二狗从地上爬起来,看看郭景山,他不得不再次靠近铁桶,伸头向里一看,一阵蓝烟呛的他咳嗽好几声:“团长,是鞭炮。”他朝郭景山那边喊道。

郭景山皱眉:“鞭炮?”他把手枪掖回腰里,朝铁桶跑去。

附近角落里一群孩子喊道:“噢噢噢……”孩子们四散奔逃而去。

郭景山朝孩子们散去的方向骂了一句,道:“呸!小兔崽子!”

窦静芳开着小车一路飞奔,她顾不上什么树枝什么石头子,车子一阵颠簸,手也哆嗦的厉害,脑袋嗡嗡的声音很大,她强控制着自己握好方向盘,到了一片林子处,她停了下来,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软在方向盘上。

马震庭和孙九下车,绕到车后,打开车门,拉出袋子。陈凡从袋子里爬出来,站在地上喘着粗气,道:“可憋死我了。”

孙九笑道:“刚才过哨卡可吓坏我了,委屈您了,长官,窦小姐,谢谢你,一会儿你把你的家丁带回去就行了,我就不回去了。”

马震庭道:“多谢你们的配合,我才得以出城。”

孙九打开侧门,取出药箱里的药,把外衣脱给陈凡,带着马震庭朝树林里走去。

陈凡道:“长官,您太客气了!再见!”

马震庭摆手道:“再见!”

孙九已经走出去好几步,喊道:“后会有期!”

天空中鹅毛一样的雪片从空中落下来,这些六角的精灵在空中盘旋着,飞舞着,舞如蝶;飘似叶;忽散忽聚,飘飘悠悠,编织成一张巨大的天幕,如同柳絮一样,纷纷扬扬,轻轻地落到各处,给大地裹上了一层厚厚的外衣。

清晨,车站上一片雪白,钟启明推门出来,看到这积雪,他转身取了扫帚,开始扫雪。不一会儿,陈凡也拿着扫帚出来扫雪,林大哥拿着铁锹开始搓雪,王大烟慢慢地朝钟启明走来,站到他身旁,钟启明看也没看他,道:“好些了吗?”

王大烟点头,道:“好些了,谢谢你。”

钟启明停下扫帚,看着他道:“你知道外国人将鸦片卖给我们是干什么的吗?”

王大烟愣怔着,不说话。

钟启明:“是用来麻痹我们的肉体和精神,人如果丧失了劳动力,丧失了精神,还能做什么?”

王大烟点头如捣蒜,道:“我……我……就是戒不掉。”

钟启明把扫帚扔给他,道:“你不是戒不掉吗?再想抽烟的时候你就来找我,你看怎么样?”

王大烟使劲地点头,又使劲地摇头,他接过扫帚,闷头开始扫雪。

早上的食堂里吃饭的人三三两两,陈凡坐在角落里,钟启明扫了一眼,发现了他,朝他走过去。

钟启明坐下后,看四周没人,问道:“怎么样?昨晚出城还顺利吗?”

陈凡道:“在通往东三里的城门口被郭景山拦住了,他打开了后备箱,差一点就发现了我。”

钟启明道:“真是惊险。”

陈凡道:“就在这时,他被一阵枪声吸引过去了。”

钟启明嘴角冷笑道:“枪声……哼……”

海城西街街尾有一座日式建筑,是用老房子后改建成的。木制的园门,进门以后是一条通往房屋的小径,两边有竹木制的栅栏,一侧竹木栅栏内侧,增加一层浓密的植物,让小园看起来更柔和和宽敞,另一侧则有可以纳凉的小亭子。院子角落里还建了一个水池,当然,只有在夏天才能有流水流出,房屋左右两侧房檐下铺就了石子小路,使这座院落充满了静谧之感,这是清水一正的住处。

一大早,他就在自己的书房里用洁白的手帕擦拭着架子上的军刀,屋子里办公桌、椅子、书柜、地板都是淡黄色的木制材料,最显眼的要墙角那个绿色的保险柜。

清水美惠子蹦蹦跳跳从门外进来,一脸很高兴的样子,说道:“哥哥,今天不用去军部上班吗?”

清水一正看了她一眼,道:“这就去,倒是你,人生地不熟的不要乱跑。”

清水美惠子甜甜地笑着,道:“放心吧,哥哥。”

清水一正放下军刀,说道:“你不是对中国的书法感兴趣吗?我想给你找个中国的老师,你看怎么样?”

清水美惠子鞠躬,道:“那可太好了!谢谢哥哥!”她迈着小碎步出去了。

清水美惠子的妹妹,一个清纯秀美的女孩,十七八岁的年纪,饱满的额头,修长的眉毛,长着一双充满灵气的眼睛,总是灵动活泼,光洁白皙的脸庞,一笑露出透着光泽的白牙齿,看上去那么纯洁无暇,让人浮想联翩,一尘不染的脖颈让人能感受到她一身小巧的骨架,纤细的身姿,如葱白一样的小手纤纤玉指柔若无骨。

半个时辰后,清水一正出现在火车站!,站台里日本兵列队,手里端着长枪。伊藤队长一路小跑来到清水一正面前,立正,报告道:“报告大佐,一切准备完毕”清水一正朝他一摆手,道:“开始吧。”

随着伊藤发出的信号,一列货车开进了火车站,站台上沉重地仓库门“咣当当”打开,装运工人开始往车厢里扛麻袋。

钟启明从休息室出来,刚来到走廊上,他不经意朝站台上看了一眼,天!发生了什么?他看看左右没人,赶紧凑近窗户,朝外仔细看着,怎么这么多日本兵?仓库那还有往货车里装东西的工人。

本来他今天休班,这时候哪来的心情待着,他疾步走回休息室,换上自己的工服,拿着信号灯,朝门外走去。来到进站口,他被两个日本站岗的士兵拦住了。

日本兵道:“站住!干什么的?”

钟启明道:“我去发信号。”

清水一正刚踱过来,喊道:“什么事?”

日本兵喊道:“这个人说要去发信号。”

清水一正道:“你告诉他这里没有他的事。”

日本兵道:“大佐说了,这里没有你的事,你走开。”

钟启明盯着清水一正看,他往里挪了两步,日本兵的刺刀交叉在他胸前,他追着清水一正的背影看了看,又看了看眼前的刺刀,不得不往回走。回到休息室,他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来,忽然,他想起来了,自己有望远镜,对,回宿舍,取望远镜。

海城火车站对面是一片草丛,没有房子,钟启明就借着杂草隐身,一点一点靠近货车,不能在近了,他蹲下来,拿出望远镜朝货车上望着,工人们装的麻袋里究竟是什么?他调着望远镜的焦距,朝麻袋仔细看着,从个别麻袋外印子和重量来看,应该是粮食,一个麻袋似乎裂开了,还往下流着粮食,是黄豆!他又仔细看,果然是黄豆。再看靠近车头的那节车厢,从袋子的外形看就不是粮食了,明显的这些袋子比装黄豆的那些袋子轻,他思索着,悄悄地往回走。

回到宿舍,陈凡正在水房洗衣服,看到他脸色铁青,陈凡想和他说话又咽了回去。

钟启明检查了每一个厕所,确认没人,走廊里也没人,关好门他低声问陈凡,道:“你知道仓库里装的什么货物吗?”

陈凡思考一下,道:“昨天,听装卸工人好像说过卸东西了,具体是什么不清楚。”

钟启明道:“刚才我进站被日本人拦下了,这些货应该是供给他们的,你赶紧去趟顾家,把这个给那里的交通员送去。”说完,他取出一个纸团递给陈凡,陈凡接过纸团塞进鞋里,在衣服上蹭蹭手,直奔大门。

钟启明喊住他,道:“陈凡,绕着点走。”

陈凡点头,开门出去了。

顾东家里东屋有串门打麻将的人,西屋顾东和李光军在说话,这时,孙九推门进来了。

孙九抖抖帽子上的雪,急道:“怎么回事?”

李光军看了他一眼,说道:“刚才,钟启明送出来的消息,今晚九点南下的一列货车,有给鬼子运送的物资,咱们把它截下来。”

孙九皱眉道:“知道是什么吗?就咱几个?”

李光军摇头,道:“他判断肯定有粮食,光靠咱们几个怎么能行,妇救会那边林丽动员一下可靠的群众,人手越多越好,还要有车辆。”

顾东点头,他拿出地图铺到桌子上,三个人看着地图,顾东沿着铁路线寻找着,突然,他停下了,一指地图的地方,说道:“这里,这里最合适,是个三地交界处,防守薄弱,在这三不管的地界截东西小鬼子一时也搞不清到底是谁干的。”

李光军看着周边,道:“这合适,那就这么定了,我找人去探路,联系林丽,顾东你负责找车,孙九你去整队,对了,长官的队伍要是能去,也带上他们的人,诶,长官就不要去了,留几个人保护他。”

三人商量好了各奔东西。

海城中学校园里一阵下课铃声响起来,学生从教室里出来。欧阳晨远抱着书本从教室出来,快到办公室门口,王晶老师和她打招呼,道:“欧阳老师,前几天,你的毛笔字在全县的书法大赛上获得了一等奖,真是太好了,恭喜你啊。”

欧阳晨远道:“比我的写的好的有的是,可能人家没参赛,我就侥幸了一回。”

李校长迎面走过来,道:“欧阳老师,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欧阳晨远答应一声,王晶把她手里的书本接过去,道:“你去吧,我放你办公桌上。”

来到李校长的办公室,清水一正和李校长正在说话,伊藤站在一边。

李校长介绍道:“清水先生,这是我们学校的欧阳老师,她的毛笔字那可是全县最好的。”

清水一正站起来,鞠躬,道:“欧阳老师,听说你的毛笔字可是了得。”

欧阳晨远微笑还礼,道:“都是大家过誉了。”。

李校长让二位落座,说道:“欧阳老师,是这样,清水先生想给她的妹妹请个书法老师,听说你的书法在县上拿了一等奖,这不就想请你做他妹妹的老师。”

清水一正,道:“正是,我的妹妹清水美惠子小姐,很喜欢中国的书法文化,想好好学习学习这里的精髓,不知道欧阳老师是否愿意做她的老师?”

欧阳晨远道:“给日本人当私人老师?我还真是第一次遇到,对不起,我真的很忙,恐怕没时间能做好这件事。”

清水一正道:“欧阳老师先别着急拒绝我,这样吧,我给欧阳老师一天的时间考虑一下,明天的这个时候你再给我答复我也不迟。”说完,他起身,朝二人鞠躬告辞。

李校长去送清水一正,欧阳晨远回办公室的路上心里忐忑不安。

傍晚的茶楼里人员稀少,顾东和欧阳晨远坐在角落里喝着茶说着话。其实他们早就认识,只不过那天在校门口装作刚认识的样子。

欧阳晨远道:“今天,日本人清水一正去我们学校了,说是要给他的妹妹请个教书法的私人老师。”

顾东看着她,道:“是不是你们校长把你介绍给他了?”

欧阳晨远点头道:“嗯,我正拿不准主意。”

顾东沉思着说道:“给日本人做私人教师倒不是不可以,不知道你的家人会有什么反应?”

欧阳晨远长叹一声道:“我妈妈倒是可以说动,只是我舅舅他……”

顾东看着她说道:“你舅舅是不是就是那个警察局长?叫葛西明。”

欧阳晨远喝了一口面前的茶水,道:“正是,你认识他?”

顾东一笑道:“不认识,就是听说过。想办法说服他,最起码不能让他坏你的事。”

就在回家的路上,欧阳晨远还在思索怎么样能不让舅舅知道她的事,但是她知道,肯定瞒不了多久,能瞒多久瞒多久吧,他越晚知道越好,打定了主意,她迈着轻松的脚步朝家走去。

八、马家

夕阳一点一点向西挪的时候,钟启明就已经在去三不管地界的路上,他、林大哥和陈凡手里拿着工具,一路急匆匆走着,虽说是天寒地冻的时节,他们三人都走出汗了,谁也不敢脱衣服,只是一会把嘴巴露出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嘴跟前的围脖都湿透了,街里家家户户都开始点灯了,离远了看,星星点点,是一种静谧的美。

来到三不管地界,三个人选了一处有接头的铁轨处,开始用撬棍撬铁轨,用扳子拧螺丝,一会儿钟启明和林大哥撬铁轨,陈凡拧铁轨上的螺丝,一会儿林大哥和陈凡撬铁轨,钟启明去拧螺丝,三个人换班,你来我往,忙活了一个多小时,才弄下来一根两米铁轨,累的筋疲力尽,满头大汗。正要在撬一根,陈凡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他趴在铁轨上听了听,说道:“大哥,火车马上就要过来了。”钟启明和林大哥拿起工具,朝路边跑去,藏进了草丛里。

过了一会儿,隐约能听见咣当咣当的响声传过来。草丛一侧的李光军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对面草丛里回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一束强光射过来,草丛里的脑袋瓜都隐藏起来,货车拉着笛子,冒着浓烟,突突突开了过来,在黑夜里就像一个巨大的猛兽,跑着跑着,这个猛兽突然身体一凛,霹雳氆氇摔倒了,巨大的冲击力让附近的人都能感到大地在剧烈地震动。只持续了一会儿,四周就恢复了安静,大家在抬头的时候,发现货车已经冲到了铁轨外,车厢立着的立着,倒着的倒着。

首节车厢里看护的鬼子被摔的晕头转向、横七竖八,有一个鬼子头儿冲破玻璃竟挂到窗户外,两腿还在车内,桌子上的酒瓶子碎了一地,没碎的酒瓶在地上咕噜到角落里,花生豆撒的可哪都是。

孙九朝人群一挥手,低声道:“上!”

两侧早已埋伏好的人们分成组朝几辆车厢的车门冲去,使出浑身解数撬开车门,一个接一个扛着粮食袋子朝草丛外的车上跑去。

夜,很黑,人们无声地忙的热火朝天。

过了好久,车里晕乎乎的鬼子有的醒了过来,揉着摔疼的头,抚着屁股站起来,捡起地上的枪,嘟囔着:“八嘎!怎么回事?”

鬼子拉开窗户,朝外看去才发现有人在搬运物资,端起长枪,朝人群射击。

孙九眼疾手快,抬手解决了一个鬼子,埋伏在车厢两侧负责警戒的游击队员朝车厢里的鬼子射击,马六窜上车头,一下子提起伸出来的长枪,掉转枪头朝里边的鬼子“啪”的一枪,命中鬼子的前心,鬼子一怂趴到了窗户上。解决了车头里的鬼子,他跳下车,刚一落地,“啪”的一声,他趔趄了一下,一颗子弹打中了他的右胳膊,把他疼的龇牙咧嘴,手里的枪都掉到了地上,他靠着车厢,忍着剧痛,用左手慢慢蹲下捡起枪,孙九朝车厢里的鬼子连开几枪,趁鬼子没抬头,疾步跑到马六身旁,扯下围脖给他绑到胳膊上,一抬头,车厢里探出一把枪,他闪身出去,抬手一枪,一颗子弹击穿了鬼子的头颅。

另一面运粮食的人们,肩扛手抬,林丽和欧阳晨远抬着一个大袋子,应该是棉衣,朝路边的马车费力走去,这时一个男人跑过来,抢过她们手里的袋子扛着就走。

林丽喊道:“诶诶诶,你这人干什么?”

欧阳晨远擦了一把脸,道:“明显是闲咱们慢呢,走吧,继续。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日本警备司令部里还亮着灯,一队队日本兵背着枪从二节小楼里列队冲出来集合,上了开过来的摩托车和卡车,车子呼啸着出了院子,朝东面飞奔而去。

三不管地界上,半多小时后,一长溜马车已经装满捆绑好的麻袋,车夫架着车子开始往回走,不走大路,只走小路,最后还有一辆大卡车,装的也差不多了,几个人正在上厢板,钟启明扛着一袋子棉衣装上卡车,他看了看马车的队伍,最后一辆已经快看不见了,他朝孙九、陈凡挥手,孙九和马震庭的队伍由孙大力带回去,孙九、陈凡扶着马六上了卡车。

孙九驾车,这辆车朝和刚才马车队伍相反的方向开去。

孙九道:“马六你先回马场,把伤养好。”

钟启明道:“他受伤了,不回游击队,回家也要有医生医治,我来想办法。”

马六虚弱的声音的,道:“你们……快走,不用管我,小……鬼子……一会儿……就来了……快走。”

孙九抿着嘴,眉头紧皱,道:“小鬼子再快也没有我快。”说完方向盘转了两圈半,拐进了一条“丁”字路,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就在孙九架着车消失的瞬间,一束强光射了过来,日本兵的车队呼啸着朝三不管地界疾驰而去。

清晨,川崎一郎的办公室里,墙上通红的太阳旗下挂着“武运长存”四个大字。此时,他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坐着,脸色阴暗,清水一正和伊藤队长站在办公桌前。

川崎一郎一拍桌子,怒声道:“八嘎!清水大佐,不是你指挥人将军需物资装上的货车吗?”

清水一正立正,低头,答道:“是的,司令。”

川崎一郎道:“可是现在我们的物资刚刚出了海城就被截走了,还损失了一些士兵,,伊藤君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伊藤讷讷道:“报告司令,货物是我亲自带人装的,装车的时候我已经将火车站戒严了。”

川崎一郎把桌子上的文件扔到伊藤脚下,道:“我不想听这些,快去查,一切可疑的人统统都给我抓起来。”

清水一正和伊藤几乎同时喊道:“哈衣!”

伊藤出门前还没忘把地上的文件捡起来放到桌子上。

马六他爹是个养马的,马棚里关着十几二十几匹上好的马,仓房里放着好多马鞍子、皮鞭、马镫子,马六回到家的时候正是早上,马国华正在马棚里看着马。

管家一路小跑到了马棚外,道:“老爷,小少爷回来了,刚到家。”

马国华正在看饲料,抬头,道:“噢?走,看看去。”他放下抓在手里的饲料,往柱子上擦擦手,出了马棚。

马六躺在炕上,眼睛紧闭,脸色通红,孙九在地上来回踱着步。

马国华推门进来,看到炕上的马六,惊讶道:“小六子,怎么回事?这是怎么了?”

孙九看了一眼马国华,道:“老爷子,是我,都是我,我没照顾好他,您先别着急,我们正在想办法。”说完看了一眼管家。

马国华会意,对管家道:“管家,你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吃的,给这位先生弄些来。”

管家转身出去了,孙九拉着马国华的胳膊,低声说道:“老爷子,事情都这样了,我也不瞒你,昨晚我们刚截了日本人的货车,马六在双方激战时受了伤,我们的人已经去请医生了。”

马国华抓住孙九的手,道:“什么?截……你们可真大胆,对了,你们是什么人?敢干这个。”

孙九道:“我们是海城游击队,专门打鬼子,保护乡亲们的,马六是我们的兄弟。”

马国华放下他的手,凑近马六,仔细看着他,他伸手哆嗦着放到他的鼻子上,又慢慢地收回了手,转身说道:“我儿是好样的,只是要马上找个医生,给他取出子弹呢。”

孙九点头,刚要说什么,管家进来了,后面跟着钟启明,陈凡押着蒙头的窦静芳。

钟启明一把扯下窦静芳头上的黑布,窦静芳怒道:“干嘛呀你?能不能轻点?”她闭着眼睛,一点一点适应屋子里的强光,抬头环视了一下屋内,没一个认识的,转身要走。

陈凡正好在她后面,抬手拦住她。

窦静芳捂着自己的手提包,道:“干嘛呀?大白天的绑架是不是?”

钟启明道:“窦小姐,我们请你来确实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办,不得已才用了这种办法,请你见谅!”

窦静芳乜斜他一眼,道:“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上一次的事是不是也是你们干的,下三滥的手段。”说完,她冲着陈凡的胳膊打去,要出去。

钟启明沉声道:“是我们干的,手段是黑了点,但是我们的目的绝对是光明正大的。”

马国华急道:“这就是你们请来的医生,快点救人吧。”

钟启明道:“还是有请窦小姐救人要紧。”

窦静芳不慌不忙道:“救什么人?救人也行,那你告诉我上次是怎么回事,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钟启明道:“窦小姐,你要是真想听,改天我会告诉你,只是今天真的是救人要紧。我们都是中国人。”

窦静芳抱着肩膀,道:“中国人多了,好人多,坏人也多。我看你们就像土匪。”

孙九道:“有这么文明的土匪吗?”

钟启明低声道:“我们不是土匪,请你相信我们,看在我们都是中国人的份上,还请你救救躺在炕上的那个人。”

马国华道:“窦小姐,老夫我求求你了,那是我儿子,他不是坏人,我用我的命担保。”

窦静芳看了看马国华,她抬脚朝炕边走去,掀开被子,看到马六,渗血的胳膊一惊,道:“要让我救他也行,你告诉我他是什么人?”

陈凡道:“是游击队,打鬼子受的伤。”

孙九瞪他一眼,窦静芳把包放到一边,伸手摸了一下马六的脑门,赶忙缩回手,道:“早说不得了,人都烧成这样了,还说话这么费劲,热水,行了,开始吧。”

窦静芳脱下自己的外衣,打开医用急救箱,把里面的刀、剪子、药瓶、纱布都拿出来,摆好,管家端着水盆进来了。

窦静芳解下马六胳膊上绑着的围脖,道:“这是谁绑的?”

孙九道:“我绑的,当时太着急,也没找到别的。”

窦静芳道:“伤口有些感染了,先清理伤口,才能取子弹。”

她拿着剪刀,剪开马六胳膊上的外衣,伤口已经和外衣粘到一起了。

屋子里的几个人没人说话,只能听见喘气声。

屋外,马国华焦急地在院子里画着圈,转来转去。他转到西厢房,朝里看着,又走开。

几声刹车声划破了寂静的空气传了过来。

管家匆匆跑到马国华身旁,耳语了几句,马国华眼睛大睁,嘴巴大张,慌里慌张地朝大门口跑去,也顾不上提自己的长衫了。

管家慢慢地踱到西厢房,敲了敲窗户,指了指门口。

大门口站着一队鬼子兵,马国华看到清水一正和井上林义正下了车,他赶忙迎上去。

马国华弯腰笑道:“太君,太君……”

清水一正道:“我听说这里有个马场,就过来走走,你不必紧张。”

马国华道:“是是是,太君,马厩在那边。”

马国华带路,领着清水一正和井上林义朝马厩走去。

清水一正边走边看,道:“你这里有多少匹马?”

马国华道:“不多,也就十多匹。”

清水一正冷笑一声,道:“哼!十多匹?我看有六十匹。”边说他边凑近马国华的耳边。

马国华赔笑,摆手道:“太君,我可没有这么多马。”

清水一正一指马槽子,道:“你看,那些草料可是新鲜的,根据这些草料计算,你至少有六十匹马,别看我没养过马。”

马国华苦笑道:“太君,你说的那些草料是前几天连杀带卖的马剩下的草料,我还没来得及收拾。”

清水一正没搭理他,朝院子里走去。

西厢房里的钟启明掏出枪看了一眼炕上的马六,他朝门口走去,朝外看着。

马国华家的客厅里,管家给清水一正和井上林义上了茶。

清水一正道:“你也姓马?”

马国华道:“正是,鄙人姓马,马国华。”

清水一正若有所思,道:“听说前几天北边过来一支抗日队伍,领头的也姓马。”

马国华脸色一变,辩解道:“太君,我可不认识什么抗日队伍姓马的。”

清水一正盯着他,半天,道:“你大大地良民,良民。你的马,养的好,皇军很喜欢,膘肥体壮。”

马国华脸上的肉哆嗦了一下,道:“太君您过奖了,我们小户人家,一年到头就指着这些马出点辛苦钱,过个小日子……”

清水一正打断他的话,道:“皇军不会亏待你的,三天后我让人来牵马,六十匹,我们说好的。一匹都不能少。”说完,他起身朝外走去。

马国华追在他身后,道:“太君,太君,我没有这么多马,没有啊。”

西厢房里陈凡给窦静芳递着手术器械,孙九趴在窗户旁朝外看着,孙九低声道:“清水一正出来了。”

钟启明从门缝向外看去,正看到清水一正朝这边望着,马国华立刻挡住了清水一正的视线。

马国华道:“太君,您这边请。”马国华本想给他朝大门口引路,谁想清水一正扒拉开他,朝西厢房走去。

钟启明窜到窦静芳跟前,低声道:“怎么样?”

窦静芳道:“关键时刻别说话。”

孙九急道:“朝这边来了。”

钟启明不假思索,喊道:“陈凡,过来。”

清水一正眼看就要到西厢房窗前了,管家赶着大鹅从后院过来了,刚挡住了清水一正的路。大鹅经过,他踩了一脚鹅屎,恶心的他使劲在地上搓着皮靴。

清水一正赶走了鹅,来到西厢房窗前,朝里望着,他一点一点地从窗南走到北,又从北走到南,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还特地拽了拽门。

马国华跟在身后紧张的什么似的,说道:“太君,这以前是下人住的地方,这不兵荒马乱的,下人也跑了,就空下来了。”

清水一正没理他,朝大门口走去,井上林义走到他身旁,瞪着他,马国华朝他鞠了鞠。

小鬼子的车终于开走了,马国华摘下帽子,擦了擦头上的汗,转身进了西厢房。

窦静芳正蹲在地上给马六包扎伤口,炕上南角北角陈凡和孙九收起枪,炕席卷着立在炕角。

马国华道:“原来你们把小六子挪到了地上,我说怎么没看见你们人呢,可吓死我了。”

窦静芳已经包扎完,钟启明铺好炕席,孙九和陈凡把人抬到炕上。

窦静芳收拾着自己的药箱,道:“手术完成了,子弹打在肌肉里,没伤到筋骨,三天后我来换药,伤口不要沾水。这有一些消炎药,别忘了给他吃,上面有说明。”说完,把药递给马国华,

窦静芳拎着药箱朝外走,钟启明朝陈凡使了一个眼色。

钟启明对马国华说道:“老爷子,您放心,小六子很快会好起来的,让他在家里静养一段时间。”

马国华点头道:“管家,备一桌好酒好菜。”

钟启明忙道:“老爷子,不用了,我们还有事,马上就走,小六子就麻烦您照顾了。”

马国华道:“诶,恩人,吃了饭再走。”

钟启明道:“是您养了一个好儿子,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我们真的有事,这就告辞了。”

马国华道:“那我……我还有个事……”

在回去的路上,孙九问钟启明,道:“那一车粮食送哪去了?”

钟启明盯他一眼,道:“黑雕营寨。”

孙九惊讶道:“啥?土匪?”

钟启明一笑道:“土匪也是人,我们现在要争取一切能抗日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