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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仙乱心:庄生的一晚

2024-10-06闫峰

当代作家 2024年5期

庄生,这位长年累月将身心全然沉浸于《论语》研读之中的书生,岁月恰似白驹过隙,匆匆一晃,已然度过了二十余个春夏秋冬。然而,那心心念念的功名却始终好似虚幻的镜花水月,遥不可及,难以触及。心中的愤懑仿若不断膨胀的气球,日益加剧,终在某个压抑至极限的时刻,他无名怒火猛地蹿起,狠狠地将那伴随自己多年的《论语》掷于一旁,怒不可遏地大声斥骂道:“子曰,子曰,都曰了二十几个年头,还没曰来个功名,实在是窝囊至极!什么大成至圣先师孔大圣人,您大爷庄生不奉陪了!”

话音刚落,只听得房门“砰”的一声被猛然且粗暴地推开,随即传来一个严厉至极且饱含愤怒的声音:“混账东西!圣贤书不读,你究竟想要做甚?你要是眼里还有你老娘我,就赶快把书捡起老老实实读来,免得我再费诸多口舌来教训你!”原来庄生娘一直在隔壁房间,无时无刻不在监督着庄生读书,满心期望着儿子能够有朝一日金榜题名。

庄生哭丧着脸,满心的委屈犹如决堤的洪流般滔滔涌出,说道:“娘啊!您老不知儿的苦楚哇!儿都读了这二十多年的圣贤书,什么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还有那书中自有颜如玉,可时至今日,连个影子都未曾瞧见,还有什么盼头?不如让儿早晚舍弃这如同黄粱一梦的功名,另寻他路才是呀。”

庄生母的责声愈发凌厉,犹如疾风骤雨般袭来:“孽障!先前你爹满怀期望地教你读书,哪里是为了让你去追求什么大富大贵、封妻荫子?只是要你通过读书明晓事理,通达人情,传承那源远流长的道统,将来能够齐家治国,为天下苍生谋取福祉。你爹离世之时,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务必保证你完成学业,登科进士,光宗耀祖。你若是嫌我妨碍你自在,我便遂了你这不肖子的心愿,现在就去黄泉见你爹,也好向他交代是我没能管教好你!”说着,便做出要寻那绳索上吊的架势。

庄生吓得惊慌失措,如离弦之箭般飞速挡在娘的面前,苦苦哀求道:“莫要如此!儿知错了,听娘的话,好好读书便是,何苦寻这短见,让儿陷入不忠不孝之地呀!”

正在厨房辛勤操持家务的庄生妻阿娇,听到这激烈的哭闹声,赶忙停下手中的活计,匆匆跑进房来。一见到这混乱不堪的场景,急忙快步上前阻拦,满脸关切地问道:“好好的怎么突然闹得要死要活的?”

庄生娘气恼地说道:“你自己好好问问他,圣贤书不读,反倒满心想着那虚无缥缈的黄金美女,连你这吃苦耐劳、温柔贤惠的贤妻都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这不是要活活把你家老娘给气死么?”

阿娇转头望了庄生一眼,那目光中既有责备又有无奈,四目相对的瞬间,庄生即刻羞惭地低下头,不敢正视妻子的目光。阿娇叹了口气,转头向庄生娘道:“娘啊,都是贱妾平日里做得不够好,只看着他的人,没管住他的心。此刻他心里也不安宁,大家都先冷静冷静为好,我先扶您去卧室歇息吧。”说完,便搀扶着庄生娘缓缓走出了房门。

屋内只剩庄生一人,满心满脑犹如汹涌澎湃的大海,波涛汹涌,思绪混乱如麻,久久难以平静。他神情落寞地又回到书桌前,望着方才被自己愤怒扔在地上的《论语》,此刻却丝毫没有要去捡起的想法,正烦闷之际,突然想起白天在街上书摊买了一本怪书,名曰《子不语》,便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翻阅。只见书中描绘的妖魔鬼怪,个个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庄生在消遣之时,竟不知不觉心生向往,一时间对这本书喜爱至极,难以释手。

夜色渐浓,如墨般漆黑。庄生迷迷糊糊地瞧着那如豆般的油灯,上下眼皮直打架,眼看就要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听到有人在极其轻柔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庄生,庄生……”庄生只当是自己太过疲倦产生的幻觉,并未加以理会。又过了片刻,耳边再次传来一阵清晰无比的“庄生,庄生……”的叫声。庄生艰难地从案上爬起,揉了揉那睡眼惺忪的双眼,向四周仔仔细细地张望了一番,却并未见到人影,心想或许是自己听错了,便又要倒头睡去。刚欲倒下,耳旁又传来那清晰得不容置疑的“庄生,庄生……”的叫声,这次听得格外真切,声音尖细,犹如皇宫里的太监。庄生心里害怕极了,犹如惊弓之鸟,慌忙大声喊道:“你是谁?为何不现身相见?”那个尖细的声音道:“我被你压着,出不来呀!”

庄生连忙起身,手忙脚乱地往书桌和凳子下仔细察看,却不见任何东西。只听得那声音奸诈地笑道:“不用找啦,我就在你的书里呢!”说完,便见书桌上的《子不语》中冒出一股青烟,瞬间化作一名白发长须老者,稳稳立在桌上。

庄生吓得双腿发软,如筛糠般颤抖,立马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连连求饶。那老者又是一阵奸笑,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阴森恐怖,从书桌上纵身跳下,用那双干枯如树枝的手将庄生扶起。庄生看着那老者手上两寸长尖尖的指甲,犹如锋利的匕首,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只听得那老者说道:“莫怕莫怕,我乃修行千年的白须狐仙,前来度化有缘之人超凡脱俗,得道成仙。”庄生闻言,惧意稍减,心中反倒生出好奇,便问道:“老神仙造访寒舍,敢问有何天机传授于我?”狐仙眼珠一转,那眼珠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捻须笑道:“赐教不敢当,天机未曾有。些许微末之术,怎敢传授给明智之人?”庄生一听有仙术,也不管自己是明白人还是糊涂人了,再次跪倒叩头,道:“烦请老神仙收弟子为徒,徒儿所有之物,一并供奉师父,绝无怨言。”那狐仙眼珠又是一转,脸上露出踌躇之色,道:“这个嘛,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也枉然’,传法不为钱财,只看缘分。缘分何处体现?就看你的诚心了。”庄生忙又叩头道:“弟子心诚,天地可鉴,望师父明察!”狐仙终于又露出微笑,忙上前扶起庄生,道:“快快请起,你我相见,既是缘分,不必行如此大礼。既然如此,我这就教你一招穿墙术,也不枉你我一面之缘啦!”庄生喜不自禁,连连称谢。只听得那狐仙在他耳旁轻声道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庄生使劲点头,欣喜异常。说完,便见那狐仙向墙上撞去,眨眼间便从房间里消失了,只听得房外一个尖细的声音传来:“庄生庄生,我在长安街悦来客栈等你,速来速来!”庄生心生惊喜,便也按照方才狐仙所教之法,先闭目运气,口中念念有词地念叨一阵咒语,便也向那墙壁冲去,竟然不觉障碍,直穿到墙的另一边去了,心中更是心花怒放,拔腿便向悦来客栈奔去。

庄生气喘吁吁地跑到客栈门口,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正欲进门寻找那狐仙,忽听得耳边传来那尖细声音:“不用找啦,我就在二楼靠西面窗户的座上。”庄生甚是诧异,忙三步并作两步飞身上楼,果然见那狐仙正靠窗悠然自得地饮酒,遂至桌旁行礼坐下,正欲开口询问,那狐仙已先开口:“你是想问我如何知晓你的行踪,如何能隔空传话对吧?因为我有天眼,还能千里传音。你想不想学呀?”庄生连忙如小鸡啄米般点头,眼中满是渴望。狐仙徐徐道:“我方才说过,传法要看缘分,缘分在于诚心。”

庄生听得一头雾水,如坠云雾之中,忙作揖鞠躬,道:“还请老神仙明示。”狐仙道:“一楼柜台下的米缸里有金元宝两个,乃是店主所藏,我现教你隐身之法,你去给我取来。”庄生心里暗自嘀咕,心想这可不是偷盗的行径么?正犹豫间,只听那狐仙又道:“我道怎可轻易传人,学者若无诚心,纵然入门,也必定虎头蛇尾,半途而废。为使大道得传,我门下弟子必有坚定道心,方不误先祖所传神道。”庄生支支吾吾,终于说道:“老神仙,您这顿酒肯定由弟子来请,何必要做这偷鸡摸狗的勾当呢?”那狐仙叹息道:“罢了罢了,你若不肯纳这投名状,那这法术便也与你无缘,我也不在这虚耗时光了,你我就此别过吧。”说着便要朝窗外跳去,庄生这下急了,心想好不容易遇上狐仙,若是此时就此分手,恐怕往后再无相见之缘,忙上前阻拦,说道:“别……别……老神仙请留步,弟子这就去取那金元宝,还请老神仙传授隐身之法呀!”狐仙这才停住脚步,将隐身术的秘诀传授给庄生。庄生领会之后,便下楼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两锭金灿灿的元宝取来,恭恭敬敬地放置在狐仙面前。狐仙满意地点点头,称赞道善。

这一人一仙谈笑之间,不知不觉已至四更。在此期间,狐仙每教庄生一种法术,便要庄生干一件坏事,暗中偷盗他人财物,在暗处设计坑人,恶意损坏公物,过河拆桥等等,数不胜数。酒足饭饱之后,庄生便欲去柜台结账。狐仙赶忙拦住,哈哈大笑道:“都痛快了一整晚,还干这不痛快的事作甚?喝酒结账皆是凡人之举,我等乃上根神仙,岂能为俗事所烦扰?来,为师这就教你吐火之术,将这整条大街烧个干干净净,哪里还用得着付这冤枉钱!”传法完毕,狐仙携庄生飞身至大街之上,庄生便依师命,从大街的一头跑到另一头,一边奔跑一边口中喷火,所到之处一片火海,而后又回到师父跟前。

师徒二人跑到城外,看着庄生的“杰作”,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二人却弹冠相庆,哈哈大笑。狐仙终于同意正式收庄生为弟子,庄生激动万分,对狐仙行三跪九叩大礼。庄生头还没磕完,忽闻一声嘹亮的鸡鸣,只见那狐仙立刻转喜为惧,身体瑟瑟发抖,竟然现出原型,化作了一条白毛狐狸。庄生大惊失色,本欲大叫“师父”,却发现自己也瞬间摔落下来,变成了一只黄毛狐狸。庄生大叫不妙,却见师傅拔腿就跑。庄生边追边喊:“师父这是要往何处去?”那白毛狐狸气喘吁吁道:“快些跟我逃命,前往狐仙洞。不然太阳一出,你我便要魂飞魄散了!”庄生立马停住,脑海中又是翻江倒海,回忆起一晚上发生的荒唐之事,又回头望着那熊熊燃烧的火光和滚滚的浓烟,想到家中的慈母和贤妻,不由得泪流满面,失声大哭,哇哇叫到:“娘!阿娇!娘!阿娇!……”正哭闹着,忽又闻得两声鸡叫,叫得庄生心惊胆颤,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一股寒气直入骨髓。转过头来,只见那白狐已然跑出里许之外,庄生便一蹬腿,又朝着那白狐的方向拼命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