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一朵云吹进槐花（组诗）

葬 礼

她是在一个雪夜去世的

此时。龙头山垫高月亮

星星还没有放声大哭

祖母就被我们高高抬起，放到担架上

换了新衣裳。她睡成一根不会醒来的木头

送葬前一晚

一阵风擦过屋顶

一群人为生命唱着克哲

一张白布掩没我们和祖母的距离

一个人低垂着脸

坐在屋檐下，默不作声

喝着闷酒——

“醉酒后他放声大哭，缓缓走向死去的人……”

黎明时，我们把祖母送上山顶

她被烧为一缕青烟

雪花踩在上面的时候

有些雪有迹可循

有些雪飘走阿普格则山

雪掩埋土地

土地掩埋祖母

祖母的归宿是小小土堆

没有墓，没有碑

我们的归宿是余生住进一张疏远的脸

把一朵云吹进槐花

门前有一棵槐树。是母亲亲手种下的

上次风吹过时，它还在过冬

厚雪。沿着枝条最轻处缓缓舒展

接过洒落人间的羊群

我把春天还给你一次

槐花重新盛开。目光走过半空的时候

太阳像是被拴在树梢上

一阵风也恰好刮过头顶

槐花开得最盛时。它埋着头，是为了

我们摘取它肥美的槐花肉时，更为轻柔

记忆中的母亲无数次走过山顶

她砍柴的时候，也把腰弯得很低

一朵云飘过山顶，从空中播撒春天的种子

风适时把一朵云吹进槐花里

我们端坐在庭院里吃饭时

清香翻过院墙，掀开早已干瘪的胃

外婆的洋芋花

翻过小山坡就离外婆家不远

她踩在洋芋地的时候，远看像一把锄头

我们端坐屋檐下，谈起彼此的人生

偶尔谈到离世的外公，就多一份疏远的怀念

“去年我们同样坐在院子里……”

从他们的描述中

我仿佛看见，外公赶着羊群与黄昏擦肩而过

对着归家的路途，腾出一只手

挥动。堆积成山的木柴已高过外婆，她闲不住

一直耕耘门前的土地，我们起身帮忙

她弯腰转身的瞬间——

我好像听到外婆脊骨的响声

心里不免陡然一颤

我们走的那天，她说：“过年再来看我。”

她嗫嚅着……随后挥手告别

她的形象垂到风里，像一粒干瘪的麦子

伴随车距淹没的是

我与外婆在人间的距离

我忽然被什么东西刺痛，想起夜深人静的时候

洁白的洋芋花在月色下流淌

挪动她粗重的喘息

母亲，雪又下起来了

一场雪如期降临忧季村

母亲抱着木柴走进屋内，火烧得更旺了

她抱的好像不是木柴，是整个雪夜的温度

雪在她的唇边，融成生命的水，她轻盈地笑着

我想起十七岁那年

为了一位陌生女子，与她对峙

然后愤恨地摔门而去，一股风就在心里乱窜

多年后，我出远门挣钱，许久才回家

母亲并没有高出一截，而是在骨子里

搭建一面最软的墙，轻轻一堆，母亲就在原地

母亲是一朵花，从她身体里长出的种子

顺着阳光直直落下，如今落地生根

母亲早已搬不动她那生硬的白发

她也曾是一位年轻姑娘，需要人爱护

窗外，雪又下起来了——

我想雪又下疼了母亲，那年她冒雪寻我

雪下得一茬又一茬，把忧伤隐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