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与友书（组诗）

火车开往中国西

凡逃荒者皆背负乡音的笼锁，

凡客死者皆潜回故乡的院落。

——题记

五月河水漫溯，盖过一座白房子

人们花三天两夜坐火车去阿勒泰

这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异乡人彬彬有礼，饥饿、瘦弱

目露寒光，他们说美妙的语言

自车门鱼贯而出，脚一沾地就活

而这片土地野性难驯

野果，野马，野的人唱野的歌

年轻男女野着爱，钻进草场

野虫在一汪水边筑巢

我是异乡人的儿子，一个野孩

野火春风。终日鬓边插野花

长看野风吹野云，野地一坐

细碎的河沙就覆盖我；咽喉刺痛

就吐出马的嘶鸣。我的一切都在那里

悄无声息地走向过去

我越来越野

我想一定有比活着更为狂野的事

并为此暗暗流泪

有时我们登上火车

有时我们登上火车，随着人潮

在露水未干的词语上行走

我们有行李吗？

还是忘了。忘在家中或月台

不重要，月台有它的寂寞

许多无关的碰撞

和躲闪被记录：人潮是那样紧密

像树木和树木接踵生长，如此

疲倦的森林，阔大的荒野不再闪烁

而你眺望星群，让它们

顺着指尖流进湖水

我们的心事不再闪烁

我们肩膀挨着肩膀

好像隔了一个世纪

的沉默

我想这是完美的一天

这是完美的一天，雨水洗净事物

我俯视它们，把一支烟抽得簌簌作响

这是没有大事发生的一天，起码对我来说

不用扛着大刀砍下谁的脑袋

不用担心麦子在地里发芽

离地三十米的高空，伪作无所事事的神

看她从林中走来，身后的柞树被风吹得分开

我们的孩子在草地爬行。她追逐一块石头

将它赶到不曾相晤的故乡

我想，这是完美的一天。

春日与友书

世事如麻，你送的刀已经断裂

一些清苦的夜晚我常暗自抚摸

想象它滑过颈脉的感觉

冰冷、滑腻，大蓬的雪花溅落

多年前我带刀走过雪山

在戈壁滩遭逢海难，一朵杜鹃花旁

我想起你的眼泪，你滚烫的手掌

总是长出无名的花。那时我们离得

很远，日子刀痕一样寂寞

你的声音和这把刀一起断裂

你的眼睛在一匹马的眼睛里湿漉

你的疲倦，你柔软而愤怒的灵魂

无处可藏的小东西，只在黑铁般的凌晨

鲜活过那么几分钟

你不该送我那把刀。世事如麻

雪山身首异处，而神迹悬置已久

你只好用另一把刀避免失期

阿尔泰，我们在山中重逢

像赶赴春天一样赶赴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