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别处（组诗）

途 中

列车在暮色中疾驰。他们说

“四月是一个残忍的季节”*

那是我们从玉龙雪山的牦牛坪

拖着身体，挤进的最后一班车

旷野贫瘠，稀疏的绿在昏暗里

沉睡。我想到，保持怎样的速度

朝晨昏线驶去。人影攒动

在狭长马路的车厢内。一种

被遗忘的比喻

此时，列车穿过没有信号的隧洞

路过洱海时，太阳落进山里

那片丢失在玉龙雪山脚底的暮色

像深夜赴宴归途中的深山之旅

像故乡劳作后的沉寂

像一个异乡的孩子误闯他们的平静

* 出自T.S.艾略特《荒原》。

线条篆刻

光线落下时常使人感到惋惜

好像我们的影子在某一刻消失

阳台顶端拉起晾晒衣物的胶线

母亲曾对父亲说，父亲转述着

那些光线中垂直的裤腿须将合理地

置于衣物的尽头。或许某种民俗

完美地驱使着归园田居的生活

拍击棉被而后逸出细微之物

母亲和我各自敲下石莲的一朵

没有被伤害的空气里我们宁静

一年两耕的整饬田块理应贫瘠

还能有哪种力量阻止住这一刻

当石柱的影子倒向另一侧，玻璃

蒙上光线的逆状，欲盖弥彰之术

至少温暖。冷意从我们的忌惮消退

这是我在南方的顿悟

仍能在片段的延长线上篆刻，模拟

事物褪去光线后的重复

生活在别处

书架的长廊背后一面反光的窗子

我正如悬灯处于片刻黑暗的尽头

桌上还有未喝完的茶咖

他们不停地转动手中的笔。生活

在哪一个别处。这些陈旧的书架

落满了灰尘，被偶然的手掌摩擦

整个图书室安静地能听见笔尖掉落在玻璃

何 典

阴雨不绝。五月的雨水打湿窗纱

一旁木桌，垂盆草的叶伸向桌面

昨夜你听深夜的阳雀，和空鸣声；听深山

传回的异响。

安静地仰望未被涂抹的夜空

多年来，我们无话不谈。

雾气缓慢穿过你稚嫩的脖颈

飘向冷杉的枝头，挥动着

我们在古城寨苦守寂静

日复的消磨里。何典会告诉你生活的真相

连同阻隔最后一扇虚掩的木门。我们知道

你将离开你的生活。越来越来远，像从未在世上活过

远山帖

从父亲发来的相片里看见那座山

我又一次离开的地方，漫山油菜

这天他们沿来时的路上山，这是

生活的习惯：父亲多沉默，母亲

会想起往事，对着熟悉的场景

说譬如怀念的话。这已是昨日发生之事

在故乡，我回想的小镇上——

农人开始忙春，回归了新而空白的生活

这是我有所遗憾的

冒雪，离开了暮冬的小镇

在途中缓慢的列车昏睡。群山隐匿

在地平的尽头。外婆的房子

停留在大典河半山坡的树林里喘息

这是它就木的残年。两年前的夜晚

土丘在儿孙众目下堆满。她从小镇

魂归山腰的木屋旁，安静地睡着了

只是这一切仿佛并未发生。又或者

并非如此真实：我的确失去了

被我遗忘的蜡烛的花火，和木桌下

束脚的公鸡的哀鸣

这晚远隔深山，我在汉江平原

旗山脚底尝试捕捉虚幻的生活

风扰动窗前的枝叶，玻璃上弯月静止

这让我想起那间旧房

我似乎真实忘却了真实的失去

真实的时间也拭去过往的痕迹

而那座山恢复了往日常青：我和深山

纤弱的线条，不知不觉便遗失了四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