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组诗)
2024-10-06张瑞洪
空中叠椅
在人群中间,你展示一把椅子的每个侧面
一块空地,六片花瓷砖,四面铁网
使三百六十个旁观者围成圆形。
他们枯坐、闲谈,等待你一生中唯一的绝技
趁早上演,他们说刚刚那头老虎好看
差点把人咬死,而这个玩板凳的汉子
年纪大了点。这时你站了上去
第二把椅子十分摇晃,但并不足以坠落
这是属于学徒的高度,而你
已经是个大师了,生命中的每个支点
你全都提前找好。所以新的椅子递来
你并不吃惊。为了更上一层,
轻松的表情独立于脸,在椅子附近
你只有倒立,才能把生活举得更高
只有高出旁观者,你才能在县城,在一座座
彩色帐篷底下,用青年时代的平衡术
登向这条江湖末路的顶点。这些椅子
你肯定在它们身上坐过,从黑夜坐进黑夜
从第一把到最后一把,那些风流韵事
仿佛在教会你,一次危险的表演
总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重复。但无论在低处
还是在哪里,你都将你所有的动作
汇聚到同一把椅子身上,于是你高出铁网
可依然两手空空。而真正的枯坐者
已经确认了你的安全,所以他们说是时候了
这个玩板凳的汉子,应当从上面下来。
悬 崖
朝南的那一面
正在用另外一种方式
靠近我们
比如提前听懂
是什么使你攀缘至此
比如让那只猛虎跳下山去
每一次回来,都令你永远记得。
我们也试过
从你身上搬出一把梯子
每根木头都危险
绳索都光明
站着就是站在海拔上
而摇晃,早已被身体递给。
其实很可能没有悬崖
你攀上去,只是为了
知晓另一座山上的事情。
所以没有
没有悬崖能使你高出地表
正如你还在攀缘
但是已不再抵达。
那儿有雨落下
一群独生子女,朝家跑去
穿越一排椅子,他们坐过了
绕开一座雕像,他们不认识
一条马路需要横穿,他们说好
一道闪电把树劈开,他们说好
哪里有雨落下,他们就低头
拐朝最熟悉的巷子,他们就散开
忧伤、沉默,他们被雨淋湿
钥匙、情书,他们各自握好
见到每位母亲,他们都说孤独
踢开每扇木门,他们都迅速关紧
大象生活在云南
整个秋天。寒冷,几乎是现成的,
她寄希望于藏入一封家信的体内。
这座城市,始终如一粒镀银的禁果,
结实、鲜艳,常年容忍被诱惑者
从很远的地方赶来,去忠诚地穿越
每一种在小屋子里与她会合的气候。
信的开头,她列举咖啡馆、地铁站、
去过的大商场,她说她周末就去爬山,
但还是胖了,家里寄来的那面镜子,
早已不敢看她。手握绿铅笔的女人
疯狂走动于房间,疯狂地对抗
她证明不了的那种生活。在故乡的方位
大象生活在云南,而太阳总是从左边升起。
她望向窗外,手指之间,有一种南方的口音
正在被一行行地说出。她说她关注新闻,
关注自己的父亲母亲,在迁徙的同时
仍在上山、渡河,去保护房屋和那些玉米。
她说自己很想回来,而写信的上午
南归的象群,已经跨过了高原所有的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