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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水暖好田螺

2024-09-30周伟

小品文选刊 2024年10期

我有一次问石田叔:“田螺,是不是它走得慢,才做了人家盘中的好菜?”

石田叔揪了我的小鼻子,说:“小兔崽子,你是不是在拐着弯说你石田叔呀?”

我说我真的是讲田螺哩,我们都好田螺!我狡黠地一笑。

田螺在我们家乡太常见,太普通。在田里,在塘里,在小溪,在井沿……到处都能遇见,只要是个人,就是一个三岁娃娃,也随手可取,不像一条活泥鳅,滑溜滑溜的,总是难以捉住。

所以在阳光把水照暖的时节,我们一帮小孩子总爱缠着石田叔带我们去摸田螺。石田叔若有空,立马说:“要得,跟我去捡。”说是捡,一点儿不假,石田叔选的地方,田螺多得是,齐脚踝深的水,白花花的阳光照得清楚,俯拾皆是。我记得我们收获最大的一次是一顿饭的功夫,家里的脚盆堆成了一座小山。

田螺大如梨、橘,小如桃、李,人人可煮而食之。别看它外壳坚硬,内肉丰厚、柔软而细滑。尤其吸起来的感觉极好,嗞溜一声,肉直入嘴里。所以我现在吃起田螺来,便是这番真功夫,让旁人称羡。倒是我见旁人吃田螺时用牙签一下一下地撬出来,既费事又残忍。

关于田螺,石田叔最为详熟。他不仅能把田螺煮出十二个花样,让谁都赞不绝口,而且是田螺到他手里,就有千百种用处千万个妙方。譬如哪个眼睛痛,他立马煮出田螺汁,取少许注眼中,那种涨痛感立马便消。又如哪个久醉不醒,他去水中摸来田螺,加葱、豉,煮汁灌下,即解。又如疔疮恶肿,用田螺入冰片,化水点疮上,不日就愈。还比如止泻、小儿急惊风,田螺壳烧成灰,水灌服之即止。

当然,石田叔用田螺作药用还有许多许多方子,我现在已记不得多少了。但是,石田叔用田螺壳做玩具,做乐器,我印象很深。特别是用田螺壳吹出的那首《梁祝》,我至今认为那是我一生中听到的最好的旋律。

石田叔其实是读过一点书的,在我们村子里应该算一个聪明人。但怪就怪在他并没有成起一个家。其实,这怪不得那些乖态(湖南武冈洞口一带的方言,指漂亮、美丽、好看)的女子,要怪只怪石田叔自己。任凭那些个乖态的女子走断脚后跟,石田叔就一句话:要娶也得哥先娶!

他哥水田做什么都无劲,唯一是摸起纸牌来劲,不论忙季淡季,不论天光夜暗,不管呷,不管睡。他哥很难找到媳妇。但石田叔还是央不少媒人到处去说。也有很多人上门来看,却总是来过一回,再没来第二回了。

大约是石田叔卖了一栏猪的那年,他fiPX9CwsAFjPPvzqQp/9dQ==哥水田终于娶上了媳妇。娶上媳妇的水田叔仍然没什么两样,做什么都无劲,唯一是摸起纸牌来劲。

石田叔人高马大,田里地里,农活是一把好手,家务活也能抵得上一个女人。后来,他哥生了一儿两女,他就更忙了。

这样一忙一忙,就忙到了四十岁。四十岁那年的一天,他在耙田时,一向听使唤的老牛忽然发疯般地乱蹿乱踢,踢中了石田叔的右腿。从此落下了脚疾,走起路来不利索了,但他还是缓缓地走在山川田野。

他哥一生从不劳累,也从不发病染疾,有一日竟安安静静地去了。

这时,石田叔却和嫂子分了家。石田叔说侄儿侄女都大了,该是分家的时候了。有好心人劝,还分家?应该是你和你嫂子合家的时候了。石田叔晓得这个“合家”是另一层的意思,他第一次发了脾气。

据说,这些年,石田叔一个人过得很孤单,常一个人拿起田螺壳吹曲子。

我想,明年清明回到乡下,我一定要下塘摸些田螺,再用香樁树叶和红辣椒爆炒上一盘田螺肉,和石田叔喝上几碗米酒。边喝边听石田叔用田螺壳吹《梁祝》,听他一生情感的诉说。

尽管我酒量不大,会喝高了,但是不打紧的,反正石田叔会用田螺给我解酒。

阳光水暖好田螺。我仿佛看到我们一帮光屁股的孩子,嘻嘻哈哈地,一个个下到齐脚踝深的水里,白花花的阳光晃得我们一脸一身……田螺是好东西,我们都好田螺,我们都爱石田叔!

选自《海口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