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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林醉

2024-09-30鬓上

南风 2024年9期

又一年的春,她寻遍四处,却始终不见春光。直至一个人带着光向她走来,她才握住,属于她的光。

(一)

天色昏晚,寒鸦未栖。许在尘微蹙着眉,撑扇摇首道:“难办啊。”一语未毕,便闻那寒鸦振翅而鸣,轻擦朱檐向上掠去。

李尚书听闻此言,手略微抖了抖,捧着的那茶盏终究是洒在了地上,“可是殿下,除了您,没人能救小女了。”

“进宫为妃,日后可尊享荣华,若是林姑娘争气,爬上这后位,定能保尚书您,节节高升。”他轻描淡写说完,起身便要送客。

那为贿赂之行而被呈上案的金银财宝被端了下去,随着李尚书一同出了那道门。他就这样看着,不作声。

又有寒鸦擦过房檐,留下几声哀鸣,他似是心烦了,转身厉声道:“射杀吧。”而后,看着侍从也唯唯诺诺拱着手退出房门。

剩下的夜太静了,静到他想起了那张映着泪光的面孔,曾有一个姑娘,哭着对他说:“殿下,您已然杀过我一次了,为何还要假惺惺再救我一次?林霜早便死了。”

(二)

许在尘时刻都清醒地记得自己的身份。

当今圣上践祚不过十年,中原便蒙上一层乌烟瘴气,物华渐退,财力不支,兵力衰微,民心渐渐被地方势力揺散,再难聚起。世人传言,到底是这圣上独坐高台,顾不得民间疾苦,为官在朝者却深知,如今是诸侯当道,权臣重权在握,圣上已难保自身,更妄论朝政。

然三年前,恰是三皇子许在尘弱冠之年,彼时圣上大办宴席,他却不求任何赏赐,只一纸策论,恳求圣上收回地方势力,由各皇子坐镇,再请年事高者早日归去,为殿试佼佼者开路。在众权臣的反驳下,他力排众议,一人挡住了众责。

次月,许在尘便被封为储君。虽以“储”字冠名,却是辅朝佐政,加之那年他以历练为缘由,初次带兵出京,却大获全胜,以后便再没有过败仗,于是兵权也渐渐偏移,由他掌权。只二十的少年,一时剑销锋芒,难夺其锐。

在许在尘的辅佐下,朝政渐渐回力,可疆域在不断开拓,皇上子嗣太过单薄,封地渐渐多于人力,圣上又极其不放心外姓稳拿这封地。

于是群臣提议,要扩大后宫,好为陛下诞子得嗣。但荐高官之女,恐权利倾倒,而平民之女,又恐无才无艺,难入圣目,且皇上又实在清心寡欲得很,几番推转,李尚书的养女林霜便被推上了论题。

许在尘听到“林霜”两个字时,微不可察地斜了斜眉,似是在找带头人究竟是谁,然圣上一声轻唤,即刻使得他回过了神。

“可是你三年前带回来的那姑娘?”

“正是。”

“朕看她当初姿色不错,不知如今出落得如何了。”

“也……甚好。”一霎的犹豫。

那犹豫没能逃过帝目,“那你觉得,朕如此作风,算不算得糟践?”四十多岁的帝王面目上仍有厉色,尤其是那一双眉目极为偏执,如今的朝堂上,谁也不敢与那一双眼对视片刻。

众人心里只当清明,十几岁的姑娘配与帝王,算不得糟践。

他微微颔首:“不算。”

次日,一道诏书便下到李尚书的府上。李尚书躬起身子,面上是半分不敢忤逆,心中却已犯难。

林霜非他亲生,乃是故友之女,他当初立下誓言,要妥置霜儿,今日却将她推与深宫之中,于情于理皆不合。于是,万般无奈的李尚书只能走此下策,兴许三皇子会惦念与霜儿的旧情,替她挡下此事。哪怕他深知以钱财贿赂皇子实乃可笑。

但那人并没有,且拒绝得了断,毫无回旋的余地。

(三)

选秀的名册草草定了下来,细细算不过八人,许在尘扫过那名册一眼,也大致知晓会是怎样的结果。可名册初定,还未拟定程序,便自边境传来消息,说是胡人来犯。

这次胡人来得突然,距上次不过月余,远不够胡兵休养生息,储蓄兵力,众将士都恐有诈,不敢贸然伐胡。许在尘知晓众将的忧虑,宽袍大袖一拂,便要下跪请缨。

大殿内,香盏里的龙涎香静静燃着,两人的心却都静不下来。

“这次胡人来犯,过于迅猛了些,你有何看法?”龙椅上的人轻叩玉扳指,在香雾缭绕间缓缓抬起一双眼目,语气僵硬,似是探问。

座下之人一言不发。

“不满?”

“安抚军心,领军出征,本就是儿臣分内之事,儿臣无不满之处,只是儿臣去月提及的变革……”

“够了!”帝王已然嗔怒,“你最近太过猖狂,不要怪朕没提醒过你!朕假意要你请缨,原是为抚慰民心军心,而此变法则是要挑拨朕与众人的关系,许在尘,你不要忘了自己的使命!”

他低眉,置于双膝上的手微微颤了颤,却没再说什么,躬身退出了大殿。

许在尘,在尘,心归于尘,尘系于民,他一生都没有忘。只是他这一生,有太多的不得已,似乎什么都握不住,在他这一生,已有过太多的“林霜”,因着自己的喜好,被那高殿上的人强行占了去,以此来提醒他许在尘,不要忘记某些契约。

还是一月前的光景,那日没由来落了些雨,就连风也格外阴冷,虽吹得并不凛冽,却是要探过人的衣袖,抓挠人的肌肤。许在尘只着一件单衣,孤身前来觐见,欲商变法之事。

他湿漉漉的发丝还滴着水,成珠冷雨直往领口灌。但皇上并未心软,还是让他在殿外跪了整整一晌午。

他要的变革,是重新划为外姓分权制,之前由于朝堂上位高权重者太多,重臣中可信之人实在太少,故地方异心渐起,可如今朝堂已被肃清,且各皇子暗中斗得厉害,百姓面上过得安稳,实则是处于水火之中,如此一想,倒不如改回外姓分权制,各地域设置官员,层层限制权力。

但皇上不肯,因着怕许在尘暗中安插自己的势力,也怕新任地方官员难摸底细,不好控制,致使当年之事再起,自己虚坐高台之上,只能任人摆布。

一心道是为民,怕的却是权力旁落,这高位之人,也不过如此。许在尘嗔笑。

出兵的粮饷器械还未备齐,还需一些时刻来整顿,许在尘默默站在营地旁,抬眼看着这一切。

朝臣暗中都议他拥掌大部分兵权,诚然已为陛下心腹,只有他自己清楚,军机处都是陛下的人,且他不过拥有其中一枚虎符,若是另一枚虎符出现,此枚随时便可作废,全在那人一念之间。

正立着,突然听到一声娇软的呻吟。

“哎呀,放开我。”

他转身,却见是去岁出征带回的胡姬。那姑娘本就生得惹人心疼,且那时战火纷起,一带胡人都已家破人亡,她的家人更是遍寻不到,估摸着都只剩下了尸骨。

那夜,胡姬死死拖住许在尘的战袍,哭着要他带她走。边塞的沙迷得他睁不开眼,稍稍低眼,却恰好对上了那胡姬腿上的伤——血肉模糊,不见完肤不说,那伤口还教细沙侵蚀着,叫人看了不忍。

许是起了怜悯之心,又或是生出其他心思来,他不顾旁人的反对,竟就真的将这胡人带了回来。

只是她没有机会进宫,被许在尘养在了一座宅子中。

思绪转回,他笑吟吟地看着眼前人。

“你想不想回去,见一见你的族人们?”他慢慢拉起胡姬的手,轻笑着问。

“想。”她亦笑着,柔声应和着他。

军中众人趁军纪还散乱着,顿时都乱成了一团,他们皆小声议论说,真是假偶天成啊。

(四)

京城里下至平民百姓,上至帝王显贵,皆在盼一个消息。信鸽飞得仓促,尾翼上还带着血渍,收信的人小心地展开那信,却没有得到期盼已久的捷报。

三皇子许在尘被捕为质,且都传言是那胡姬出卖了他。世人唏嘘不已,常胜将军许在尘三年来第一场败仗,竟是败给了一个外族的女人。

皇上攥紧着那页传信的纸条,眉头蹙得很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与此同时,李尚书家也传来一页信函,道是专门寄给林姑娘的,旁人都拆看不得。

林霜瞧见那信函上的血渍,心中不禁微怔,想必传它到此处来颇费了些心思。只是她只读了一段便扔下了,之后也没有再看。

李尚书偷瞧着也知她是心灰意冷了,暗自叹气。

林霜与许在尘的相逢,搬弄着巧合与偶然,全都来自三年前的不甘。

那时胡人来犯,通天火光烧尽了去路,连人心也被照得惶惶不安。那时三皇子许在尘仅有二十岁,才弱冠的少年心气正盛,草草召集了一队兵马,还来不及细挑一匹良驹,便孤身带兵前来,援助远离京城的晏城。

只是他到时,城中屋舍已所剩无几,更遑论粮食衣着,他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留在此处,盼着朝堂的赈灾款,等安置好所有民众后,才要领兵回京。

那时的许在尘来时携了满身霞光,那屠城的烈焰叫嚣着,却都成了他的陪衬。他不仅是她的光,也是全城百姓的光。

十六岁的林霜心气亦盛,她苦苦哀求许在尘带她回京,那时的她,一心想要将自己也送进那光里。

那光的触感过于炽热,她舍不得放手。

彼时林霜家中老小皆丧命于战火之中,阖家上下仅余她一人,晏城的亲属也寻不见音信,林霜失去了援助,无处投靠。她不甘就屈于此处,也不想再待在那个载满悲痛忧思的地方,于是更想要离开此地,去往京城了。

于是一个恰当的人选便浮上了心间——李尚书。

当她提出要去李尚书家暂住时,许在尘很是接应。

许在尘专为她寻来了马车,她随着军队一起离开了晏城,前往京城。

那是许在尘初次带兵打仗,且扳倒残局,大获全胜,圣上喜上眉梢,因此大加封赏,许在尘的名声便在京城传开了。

第二日,许在尘便亲自出了一趟宫,带着那封赏来到了李尚书府上。

林霜起初不愿相信那人是专程来找自己的,可当他真正说出他此行的目的时,她心下又惊又喜,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ef4LSCgBOmX10XxWS5hfqw==“这可是皇上给你的,你……”

语无伦次,分外紧张。

“没事,你尽管挑,喜欢的都拿去,父皇那里有我应付。”许在尘仍是笑着。

之后许在尘也一直对林霜很好,有次林霜来问,他笑着说:“你是我带回来的,我自然要多照应着些啊。”手上却继续剥着葡萄,往她盘子里送。

她原以为,他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然一年前,胡人又来犯,以相同的缘由际会,他带回了那个胡姬,且好生安置着,不仅为她置宅,还成日往那处宅子跑,为此,也逐渐淡去了与林霜的交往。

城里有人传三皇子心善,亦有人道那胡姬来历不明,恐有欺诈,只有林霜心里不甚痛快,甚至有点苦涩。她比谁都要清楚,当年之事乃双利共赢,他借救她之行扬善名于京城之中,赢得民心君心,而她,则利用他皇子的身份,令李尚书甘心接下这担子。但不知为何,她竟动了情。

她不想就这样等下去,于是亲自去寻了他。

那日宫门一直闭得很紧,她不愿就此静静站着,而是找寻一切时机与他相会。最后是许在尘的侍从发现了她,这才将她带了进来。

是许在尘率先开了口。

那日,他说:“林姑娘当初愿意求着我,也要来这富庶繁华之地,不就是不甘于只做一介平民吗?你要的身份、生活,许某皆给了你,你还想要什么?”

原来自始至终,这都仅仅是一个交易,是她林霜入了情局,妄求别的什么,才有了不该有的念想。回去后,她将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三日也没有出来,李尚书担忧,却也没有法子。

她以为,那便是他们此生最后的交集,谁承想又过了小半年,李尚书却因惹得圣怒而被关了禁闭,连着林姑娘也受了谴,皇上道是要罚林姑娘入宫为侍,一年后才可归还。

这深宫之中难得安宁,总是深藏诡谲风涌,死一个宫女太过容易,没人想平白无故进宫来受罪,林霜亦不愿,李尚书也不愿林霜进宫。

李尚书想来求许在尘,林霜却是不允。却不想许在尘亲自出面,主动在朝堂上替李尚书说话。

皇上碍于许在尘的面子,不想再大动干戈,于是此事便匆匆了。

只是后来林霜知晓此事,便哭着说:“为何还要假惺惺再救我一次?林霜早便死了。”

字字如刃,直绞动有心之人的心肺,教他们痛不能自容。

那夜落了些雪,厚厚的一层,踩在脚下可听些雪声。他端起一壶酒,就倚在李府外的树旁,他听着雪声,似乎听见了他们的结局。

苍白无力。

(五)

没有什么能逃得过圣目。那一双眼睛,饶是要将人往绝境里逼才罢休。

许在尘朝堂上对李尚书的关照,无疑是对林霜的紧张。圣上算是抓住了他的把柄。只是他一直握着那把柄,不紧不松,从不让其成为明显的筹码。两人的关系也一直松松紧紧,却始终不见缓和。

谁也不希望变故来得太快。只是后来,许在尘微微试探,提及变革一事,圣颜终究大怒,于是也便有了让林霜进宫选秀一事。

旁人看不懂其中的原委,许在尘心里却极清楚,圣上是在警告他,警告他莫要越了权限,去做一些不该的事情。他不敢再于明面护着霜儿,也只能推掉李尚书的请求。

他怯了,怕的不是皇上对自己动手,而是怕那人不愿放过林霜,致使林霜受了委屈。

直至如今,无人再关心选秀一事,城外人们低声议论的,都是三皇子许在尘被捕的消息。

平日里旁人都说圣上极宠这个皇子,不只是交付兵权,连皇位也为他备好了,谁知此次三皇子为质的消息传遍整个朝堂时,圣上却选择按兵不动。

没有任何援兵,似乎在等他死。众朝臣心中都没有底数,却都有言不论,怕惹得龙椅上那人不悦,牵引罪责。

三日后,另一则密报传送至京中,皇上匆匆召开朝会,命朝中官员尽数集合。此次朝会,无一缺席。

那次朝会之后,所有官员都知道三皇子许在尘叛变了。至于真真假假,早便无人在意,众人只知圣言难违,高位上的人有自己的考量。

于皇上而言,这又何尝不是一个契机呢?三年来,许在尘锋芒太过,哪怕他们曾在冠礼上相约,由许在尘提出变法,并由他承接众诸侯的排斥、谩骂,之后便将部分兵权交予他。但慎记,切莫参与朝政事宜。

这三年来,许在尘屡次提出新的变革,且次次都赢得众朝臣青睐,但他的提议却都于皇上的势力有不同的影响。几次变革下来,皇上在民心上越发得利,却于朝政上越发无力,直至彻底脱力。

许在尘早便忘了当年的约定。他如是想。

两人的关系就像一根线,而地方权利划分的变革则将那根线拉得更紧了些。某夜,圣上梦见自己权力旁落,而那篡权之人,正是许在尘,于是一瞬间,那根线彻底断了。

他不愿就此看着噩梦与现实重叠,夜太长,只会让梦更多。

另一枚虎符出现了。前往伐胡、缉拿许在尘的将军举着一个木制的龙纹盒子,就跪在龙椅之下。

吧嗒一声,那锁扣响了,盒子里的东西亮了相,青铜的器物泛着光泽,也说明许在尘的龙符就此失了效用。

临走前,圣上最后一次嘱托:“伐不伐胡并不重要,记得,先除内乱。”

一队人马留在宫中护皇上安全,另一队则前往胡境。

马蹄纷沓,扬起尘土,仿佛在赌一个结局。

(六)

圣上赌的是,许在尘是否真的叛了变,勾结胡人演一出戏给他看,顺带着停掉选秀一事。倘若他叛了变,则是盖棺定论的最好时机,倘若他没有,便是深陷敌营,孤立无援。

而许在尘亦在赌,赌林霜的对他的情感。

那封送往李尚书府上的信件,是许在尘出发前便写好的,只是他恐被人发现,写得匆急了些,字迹甚是潦草,乍一看有些肆意随性,似乎是想撂下平日里最正直的骨形。

看到那字迹的一瞬,林霜心下微悸,但还不至于慌乱。

她知道,无论发生什么,许在尘都不会令自己吃亏。他们之前有太多的误会,而这些误会却都是做给旁人看的戏码,她其实一直都清楚,许在尘不是那般负心的人。也正因此,她才更愿相信许在尘心中有筹码,断不会平白葬送命运与前途。

只是李尚书信了,她差点骗自己信了。

那日,察觉到李尚书离开后,她悄悄读完了最后几段。

许在尘心知圣上已对自己起了疑,且就算不起疑,那人也早就想制衡自己的权力了。于是他提前布好了棋子,将自己的人藏在了军机处。

他委托林霜帮忙传信给那人,让他与自己里应外合。他的计策是,利用一个不相干的人去接近军机处,倒比有权有势之人更为可靠,毕竟不会引得他人生疑。

林霜看完了那信,烧毁前最后望了一眼跃动的火苗。那光映在她的眼里,与三年前胡人屠城的焰火相映照着,此时却令她发昏。

“他许在尘果真设计得好,先前一直通过胡姬与胡人传信,如今又通过我,与军机处的人传信。”她默默道,似是嗔怒,“什么也不用自己的手去做。”

“真是一点也吃不了亏啊。”最后只余一声轻笑。

过了大约小半月,皇上接到了那位将军传来的密信。

信中没有提及任何许在尘叛变的消息,只是说胡人将他掳了去,要挟朝廷收回对北境的挟制。

他将信将疑地吩咐道:“来人。”

“陛下有何吩咐?”

“回信给将军,就说朕绝不让步,不论许在尘的死活。”

“是。”

一声令下,转眼,却是冰冷的刀子架在了脖子上,那刀子泛着寒光,毫不留情刺了进去。皇上挣扎着,头却磕在了小案上,撞掉了香盏,打碎了瓷杯,一时血流不止。

“怎么……回事……军机处……军机处……怎么会……有许在尘的人……”

守卫在殿门口的侍卫听见声响都慌乱了,急忙冲了进来,但一切都来不及了。满地的鲜血染红了地毯,高台上的灯盏摇摇欲坠。

“皇上,驾崩了!”

(七)

如今全城皆在传,许在尘的人杀了皇上。三皇子蓄意谋反,罪不可赦,被揭发后恼羞成怒,再也沉不住气,只想快刀斩乱麻,除掉后患。这是世人所说的版本。

然而传得最为广泛的,也是这个版本。

林霜看着窗外渐渐落下的枫叶,喃喃道:“秋深了呢。”

她一直没有随着那些人去议论,而是静静坐在宅子里,等着那人的消息。

十月,天越发寒了起来,她抱着一个手炉,正欲出去散散心,却听见三皇子许在尘身死胡地的消息。

她险些没有立稳,一手扶在了门上。

这些日子里,她听说四皇子上位,继续料理此事,听说中原与胡人讲和,重建友好关系,又听说天下改了分权制,掌管地方的诸侯都是现今皇上亲任的贤臣,极为正直,百姓的生活越发好了起来。

可她唯独没想到,许在尘为天下人费尽了心血,唯独没有放过他自己。在这场博弈中,他将自己放在了轴心,用自己的反复周转换得权力之间最平衡稳妥的布局,而后甘心殒命。

时间快得似箭矢,穿透过往,带着旧时的鲜血,插在了往后的日子里。

她始终没能忘记那个人。

现皇上大力体恤有些年龄的贤臣,同时又念及李尚书无儿无女,仅有一养女林霜,便召她进宫,想与她共议赐婚一事。望着那朱瓦,她不知道说些什么,顿了顿,她说,“臣女想出去转转,出了这京城,说不定能找到心仪之人。”

那时气候已然回暖,檐上落了燕子。她躬身拜别,出宫时路过曾经的三皇子宫殿,竟发现那里也落了两只,她不由得仰了仰头,含着笑说:“看这春燕,倒格外眷恋你呢。”

晏城,春三月。

林霜提了一份糖糕,正慵懒地看那摊上的字画,不经意抬了眼,竟撞入一双熟悉的眼瞳。

“你……”一时语塞,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林姑娘不是喜欢京城里的繁华吗?怎么有空来这晏城暂住了?”面前的男人摇着扇,含笑抬眼看着她。

“你明知道,我当时不只是……”她似是怕他的误解,显然有些急了。

“我都知道,你那时便喜欢我了,对吗?”他柔声道,“但我也不想让你吃苦,你知道的。”他说完,便要俯下身来握住林霜的腕子。

他知道,晏城这个地方承载了太多不该的记忆,他便引她来此处,会教她伤心伤情,而此处对他而言,却是他们初遇的地点。

那一年,那个倔强的小姑娘,忍着满心的伤悲,拽住他的衣袍。便就在那一刻,他便料到,他们之间定是有纠葛的。

可他始终怕她介意,恐她不愿接受自己,便一直没有告诉她自己活着的消息。

没承想,她却自己来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故作严肃地问道。

许在尘笑了笑,抓紧了她的腕子,似乎是怕人听完真相后弃他而去。

几个月前,许在尘与四皇子相通,道是要将大任交予他。那之后,他便假意被胡人杀害,并将消息传遍天下。然后,他来到了晏城,以卖字画为生。

其实他想要的一直都是这样的生活,他不慕名利,也不贪钱财。但他一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直至如今,他突然发觉,这样的生活,若是有个她,便就更好了。

其实这些时间里,他也想过去找林霜,但他怕林霜不愿接受一个声名狼藉的许在尘,怕他给不了林霜正当的名分,也怕步入京城被旁人认出来,生出不必要的事端来。

直到他知晓林霜来了晏城。

“所以,你现在愿意接受我吗?”

“你还没告诉我,你对那个胡姬到底……”她假意挣开他的腕子。

“真的只是利益关系。”一瞬的慌乱,“你别生气,我向你赔罪。”

“好,我可记得了。”她笑着附和道。

又一年的春,她寻遍四处,却始终不见春光。直至一个人带着光向她走来,她才握住,属于她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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