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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雅的刺猬

2024-09-28刘颖

微型小说月报 2024年9期

不知从何时起,我的心里住进了一个苍老的小孩,或许他本就属于这里,或许,是不小心被捆在这里。小孩布满沟壑的脸上,顶着一个高高凸起的额头,浅浅的旋涡在额头上一圈一圈地盘旋着。潦草的白发拂过干瘪的耳垂,随意地披散在双肩,雌雄难辨,一派仙风道骨,唯有一双眼睛满是稚气。

他从不主动与我攀谈,尽管我觉得我们是彼此最亲近的人,他说这样会破坏这个世界的秩序,我不明白。我对他生活的世界有些好奇,他说:“大多数时候是雨天,时常起雾,偶尔电闪雷鸣,偶尔晴空万里。”我担忧道:“那你出门一定要记得带伞。”他用沉默作为回应。

在哪一天初识的,我和他都已经记不清了,只模糊觉得,那天天色很暗,星星也很暗,路边陆陆续续地点起了暖黄色的灯,我一身疲惫地回到了一个小时前待过的教室。教室的桌椅已经凉透了,冬夜的风十分刺骨,但相较于那个差点让我窒息的家,晚风这份物理性质的寒意,似乎还有些许怜悯似的,带给我一丝暖意。我拉上了教室的窗帘,泪水啪嗒啪嗒……

内心有个声音在叹气,之后便是一阵碎碎念,似有若无的,断断续续的。我在一声声的叹息声中似乎被催眠了,识海中出现一个尖耳白发的“老者”,令我感到奇怪的是,他有一双孩子气十足的眼睛。接着,一声声稚嫩的嗓音让我确定了他是一个和我一般大的小孩。

“一个小时前明明还是大晴天的呀,才一会儿怎么就下大暴雨了?”

他的话语仿佛充满魔力,很治愈。我心脏处的血液慢慢聚合、回暖。

“雨停了,该醒了。”他朝着我的方向淡淡地开口。我们似乎隔得很远,但是我能够很清晰地看到他眼角的褶皱。我们也许又隔得很近,但我伸出手,却触碰不到一丝一毫。

我在沉睡中问他是否生来就是这副模样。

“我也记不起我生来是何模样了——或许我本该和你的这副皮囊是一模一样的。”

我很诧异,并不明白他的意思,他明白我的疑惑,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像是陷入了回忆,他只是长叹了一口气,说:“告诉你个秘密,原来在我的心里,有一只优雅的刺猬。但是我好像把它弄丢了……”

小孩说,初来这个世界时,眼前是一片混沌,挥不走、扯不开、斩不断。抬头,灰白的云遮天蔽日,向下,则是深不可测的虚无。在混沌中,他听到一声响亮的啼哭声,于是他奋力地挥动着双手,试图拨开这厚重的迷雾,终于,映入眼帘的是呱呱坠地的我。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从哪里来,该做什么,该往哪儿去……虽然心中有些恐慌,但看到我缓缓睁开眼睛时,更多的是克制不住的期待。

他在那片混浊又通明的世界里陪伴着我一天天长大,他想过很多办法试图与我沟通,比如大声咆哮,比如偷偷闯入我的梦境,但都无济于事。直到我有了情绪开始咿咿呀呀,直到他生活的那片混沌开始时不时地下雨,时不时地放晴,直到有一天我翻开书本,学会了更生动的表达,直到我认识了我自己,他心灵的净土上便多了一抹陌生的身影……

那抹身影似乎有些小心翼翼,全身长满了尖尖的刺,只透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时不时地潜入他的梦境,在梦里踮起脚尖,优雅地舞蹈,自由地狂奔,骄傲地使唤他给它顺顺刺。就这样,小家伙在他的梦里慢慢与他熟识,最终显现了自己,是一只小刺猬。

小刺猬的出现,让他的世界变得惬意、温馨,他似乎找到了他存在的意义,他们对每一个明天都充满了热情,对每一次透过灵魂的拥抱都十分珍惜,多么希望日子能一直这么下去……

好景不长,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搅乱了这份宁静。透过风暴,他们看到满面泪痕的我瘫坐在石子地上,在黑夜里痛哭,一遍又一遍地对着影子诉说委屈。我抽咽了一整夜,他陪了我一整夜,一整夜的陪伴竟使他头发变得花白。在那一夜,他似乎舍弃了一部分自己,感我所感,代入我、成为我。

在此后的日子里,这样的风暴天气总是频繁上演,小孩的容貌变得越发沧桑,变得越来越不像原来的自己。尽管内心的小刺猬不断地撩拨着他的心弦,一遍又一遍地跳着彼此间最熟悉的舞蹈,但小孩始终被雨天外面的我所羁绊,他陷入得越深,小刺猬则变得越无力。

某一天夜里,小刺猬拖着自己狼狈的身体,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与小孩做最后的告别,告诉他,它生活的世界变得窒息、燥热,让它喘不过气,身上的尖刺,变得瘫软,一根根掉落,没有尖刺的刺猬,再也不是真正的自己。

梦醒时,没有等到阳光的出现,没有等到倾盆的大雨,或是可怕的风暴,小刺猬永远消失在了这一片无尽的混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