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天
2024-09-28沈惠勤
阿芳和阿明在民政局办完离婚手续走出来才发现天气突变,室外竟已大雨滂沱。
阿芳再也回不去河东村的那个家,她绕到村南经过通关桥,回河西村娘家老屋。家里空无一人,父母早已搬离,这晚,谁也不会留意她会在这个破落的地方落宿。
一场大暴雨狂野地袭进了阿芳的生活,她知道这个日子对她意味着什么。离开了那个男人,开始新生活之前,她要把自己反锁在曾经的闺房,用一场长久的冬眠治愈自己。
闷雷在屋顶盘旋。阿芳无法冬眠,心里总纠结着那张离婚证,她一边愤懑着,一边心酸着,两只闭合的眼睛无法拢住源自心头的热泪,枕头濡湿了一片。
阿芳蜷缩着身子,听凭大自然发威。她感谢这场狂暴的雨,掩盖了她和那个男人之间发生的变故,让事情没有在村内发酵传播。然而,阿芳有所不知的是,河西村的村民无暇顾及平日里津津乐道的家长里短,是因为暴雨呼啸而来,他们都忙于保命,纷纷逃离。
清河喝足了一夜的暴雨,水位迅速上涨,河东、河西两个姐妹村东高西低,水已漫过了西岸,漫向老屋的门槛,漫到屋子的地面。蒙眬间,阿芳听到了水声,她本能地低头察看,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围困于水中。她费力地蹚到窗口,打开窗户,风雨迅即迷茫了她的视线,她用力眯着眼睛,看到清河这边已变作汪洋,雨柱把水面扎成了麻子。她看到河东村的堤岸上站着几个人,正向着河西村这边用力地挥舞着手臂,还夹杂着一阵阵呼喊:“还有人吗?”“快出来!”
她还依稀看到了一个穿着小红衣的身影,啊,是女儿吗?
阿芳夺门而出,向着通关桥蹚水奔跑,清河对面传来稚嫩而又歇斯底里的呼喊:“妈妈,我要妈妈!”
啊,果真是女儿!
“不要过来!”阿芳惶恐地回应完,两脚一软,一个趔趄瘫倒在水里。女儿急得直喊:“爸爸,快救妈妈!”
阿芳不需要用女儿这根纽带来维系一切,不需要那个已经和自己截断了关系的男人的任何救赎。
危难面前,只有自救!阿芳爬了起来,冲向通关桥,可是,在湍急的河面上,老旧的桥梁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阿芳试探性地迈上一步,一个急浪袭来,她迅速蹲下身,平常轻松便能通过的桥变作了一条岌岌可危的钢丝,钢丝这头是村内孤零零没有撤退的她,钢丝那头是一群拥过来的人,还有不停呼唤着“妈妈”的女儿。
阿芳两手扶着桥,一步步胆战心惊地爬越,又一个急浪涌来,溅起一阵水雾,她啊了一声栽倒在桥上。她双目紧闭,不敢看一眼狰狞的清河,双手死死抓着桥沿,身体紧紧贴着桥面,如同匍匐于一条在大海上风雨飘摇的孤舟,她听凭大自然的发落,感到自己微如沧海一粟,即将掉入一个无底深渊。
一个身影佝偻着从东侧桥堍费力前行,他在水雾中摸索到阿芳身旁,试图掰开她紧紧抓住桥沿的手,可是本能驱使下,阿芳不肯随意松手。
那个身影干脆向前跨越一步,然后艰难地侧转身子,弯腰伸出一双有力的大手,从阿芳腋下猛力提携。一阵狂风卷起一个滔天巨浪吞没斜身爬起的阿芳,也猛力冲击那个身影的胸膛,那个身影猛一摇晃,敌不过巨浪的威力,扑通一声,栽入水中,阿芳也在瞬间滑落到那个身影的肩头。眼见两人被激流淹没,岸上的人慌作一团。
突然,奇迹出现了,一只大手从水里伸出来,探寻着、摸索着,终于抓住了桥沿。随着哗啦一声巨大的水响,那个身影从激流里挺身冒出,他奋力地托着阿芳浮游,像扛着一份重大的责任!
岸上一片哗然:“快救人!”“爸爸!妈妈!”“挺住!”
一片嘈杂之中,人们迅速聚拢过来……
水中,又一个奇迹出现,阿芳尽力不挣扎,伺机借助那个身影的肩背扭转身子,与那个身影抱成一团,然后腾出一手迅速抓住桥沿。这一男一女各伸出一只手共同扶着桥沿,借助身体的浮力一点点往岸边推进,他们仿佛合力擎着一方自救的天。
岸上,红衣女孩不住地呼喊:“爸爸妈妈,坚持!加油!”
清脆的声音响彻清河的上空。
选自《金山》
2024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