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头
2024-09-28柴亚娟
也不知她用的是什么东西,盆子里泛起白色的泡沫,她的脑袋离开盆子,泡沫依然粘在脑袋上。只见她左右一晃,接着用手顺时针逆时针地来回在脑袋上搓揉,直到泡沫消失,她才使劲儿往后一甩,让瀑布似的黑发搭在自己的后背上。接下来她会用清水漂洗头发,一遍一遍地,洗过的水都被她顺手泼洒在地上,小院湿了一片,惹得一些小鸭小鹅嘎嘎地叫,围着她转。
青阳站在院门里,强烈的日光把院外的杨树照得蔫蔫的,叶子打着卷,但这并不影响他躲在阴凉里去看女孩洗头。她的后背一直对着他家的院墙,值得庆幸的是这堵墙不高,她的上半身都看得清楚。她转过身对着他微微一笑,然后把头发拢在手里迎着日光去看,金色的阳光绕过她的秀发映在细腻光滑的脸上,她的头发看上去很黑,而手指却很白,这让青阳不禁想到了马尾巴还有他家后院里的小葱。
她晾完头发进屋,青阳还痴痴地搁那儿站着呢。她搬到这个院子已经有半年了,青阳却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有次他们走了个迎面,青阳想问又不好意思。听说她父亲在乡上工作,她是为照顾父亲才跟过来的。只见她每天上班都穿着邮局的衣服,青阳猜测她是个电话接线员。
她白天很少在家,而青阳是农民,收工了大部分时间是要待在家里的,他只要出门或者进院总是有意无意地往她院子看上一眼,她如果恰好回来了,又或者恰好在洗头,青阳这一天就感到很有意思,他只是觉得这个女孩洗头好看,一头乌黑的秀发跟泼墨一样笼罩了整个夏天,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被扔在河里,因为舒服眼睛都能闭上。
她洗头很勤,而且一般都选择在中午,这个时段正好青阳在午休。也不知从哪一天开始,青阳开始站在矮墙跟前看她洗头,她毫不介意地看着青阳笑,然后让青阳到她的院子里。按照她的吩咐,青阳把一盆一盆的清水缓缓地浇在她头顶上。她迎着日光看过自己的头发后对青阳的操作很满意,青阳只是规规矩矩地站在她跟前傻傻地笑。
后来青阳特意到洋铁铺打了一个喷壶,他觉得只有这样才对得起她的邀请。她看到喷壶那一刻很是意外,没想到青阳这么有心。青阳一手提着喷壶一手轻轻地按着喷壶嘴,很快帮她洗完了头发。她很开心地告诉青阳,她从来没这么洗过头发,简直比在浴池洗得还彻底。青阳说,我们乡下人笨,让你见笑了。她说,我们都认识这么长时间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于是两人通报了各自的名字,她叫红棉。之后,红棉特意用自行车带着青阳看了一场电影。抛开电影不说,仅是坐在她身后的感觉就足够青阳想半生了。
喷壶被放在墙根下,用起来很方便。即便她不回来,青阳看见喷壶也踏实。可红棉还是走了,她的父亲又调回县里工作了。这应该在青阳的意料之中,那段日子青阳想起红棉的时候,心里不免有些烦躁,再看墙脚的喷壶,觉得这一切都跟做了一场梦似的,梦是醒了,可他的心还在梦里。
从村子往南走不远有一条小河,垂钓的人很多。青阳在河边碰上了自己的初中老师。两人简单聊了几句,青阳发现老师钓上来的都是草鱼和一些小杂鱼,而没有鲢鱼,他不免觉得奇怪。老师告诉他鲢鱼喜欢阳光,只有它才真正属于夏天。青阳若有所悟地看着老师,豁然开朗。
回到家里,青阳掏出红棉留的地址烧了。在他看来,他和红棉的交往大概也只能如此,要是再继续下去那只能是个传说了。他跳过院墙把喷壶拿起来,用手掂一下装满了清水。
母亲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青阳。青阳帮母亲把头洗完了,母亲也把头发拢到胸前用手托着仔细地对着阳光看。青阳说,干净吗?母亲幸福地连连点头。
青阳说,以后我天天给你洗头。说完这句话他又想到了红棉,赶紧抹眼泪,唯恐母亲看到。
选自《小小说月刊》
2024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