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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凤爪

2024-09-28墨中白

微型小说月报 2024年9期

桃花开了,曹士九心情似打开院门一般敞亮,父亲同意他去城里找活计干了。他十二岁跟随父亲烧锅,后又学配菜,父亲还教他做八大碗、十二样冷碟。父亲告诉他,城墙太高,里面人嘴刁。曹士九掂着大勺,心想,城里人的舌头长什么样呢?除了父亲,他是第一个走出半城的人。

汴泗桥上,一个衣着褴褛、白发、白须、白眉毛、骨瘦如柴的老人卧在地上向他招手。曹士九蹲下身,才听清老者嘴里漏出一字,饿。他忙跑到对面大饼铺,买两个烧饼回来。老者接过,三口并两口,吃下肚,望着水里如血一样的波光,老者拉着曹士九的左手,示意送他回家。曹士九背起老者,顺着指引,来到一座破庙。庙里一床一锅一灶一摞碗。

老者说,民以食为天,想在城里干?

曹士九点点头。

做手艺要有绝活。老者拿起锅铲说,掌勺不单是烧菜,要学会变通,从无到有,有可变无。

曹士九又点点头。

老者挥着菜刀继续说,记住,切菜,刀口要长心。说话间,凉菜、热菜,一一演示起来……曹士九学着老者念着口诀,切的黄瓜片,薄如纸片,姜丝细如头发……曹士九不敢相信,他摸了摸案板上的烧鸡,烫手。这么多大菜,老者怎么还饿倒在桥头呢?他一时顾不上想那么多,用心体验绝活的要点。

曹士九学做一夜菜,也不觉得累。直到听见一声马嘶,他才发现,昨夜自己睡在汴泗桥下,身边哪有老者。他一闻手上,还有烧鸡的香味。他走进泗州酒楼,想碰下运气。掌勺的大头问他会什么,他没说能烧菜,只说烧火、担水都可以。大头说,赶巧店里缺个烧火的,于是曹士九就留了下来。

大头姓柳,后厨人称他柳厨师。柳厨师炒菜对烧火有讲究,曹士九添柴时,会看着柳厨师准备的配菜加减木柴,火该硬时硬,该弱时弱,从不要柳厨师烦心。柳厨师没有想到灶前这个年轻人能把柴火烧出花来,前几个伙夫,总让他操心。只是看着曹士九的目光老缠着大勺四壁,柳厨师知道这小伙子,眼睛不在火上。

有一天,柳厨师问曹士九,想学烧菜吗?曹士九点点头,又马上摇摇头。柳厨师笑道,想学,先练刀工,从配菜开始吧。原来,柳厨师配菜的那搭档,家里母亲病重,请假回家了。第二天,柳厨师就把菜刀递给曹士九,让他帮着配菜。曹士九接过刀,按照柳厨师的要求,将他需要的食材切好。看着曹士九切的黄瓜片和青椒丝,柳厨师不敢相信一个烧火的能有如此好刀功,问他在哪里干过?曹士九说,在家跟父亲学过切菜。柳厨师不信,这样娴熟的刀法可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这个年轻人柴火烧得讲究,没想到配菜也很讲究,会根据烧菜的需求调整,食材烧制的火候不同,配菜的技法也有所变化。

说来也怪,曹士九配菜这几天,食客普遍反映柳厨师烧的菜口感变了,同样的菜,比先前好吃了。一时来吃饭的回头客多了。听着堂前传菜的吆喝声,柳厨师烧菜更带劲了。

两个月后,柳厨师的搭档回来了。曹士九又回灶前烧火。接连几天,酒楼里的顾客比以前少许多。有人问,是不是换厨师了?柳厨师听后,手里的大勺一颤,看着眼前的曹士九,想起了什么。收工,店里忙活的五个人也要吃饭。柳厨师累了,就让曹士九随便烧两个菜给大家吃。曹士九烧碗鸡蛋酸辣汤,炒了一大盘粉丝豆芽。柳厨师喝口汤,那个鲜呀,再吃一筷头炒菜,粉丝滑而不腻,豆芽脆香爽口。柳厨师嘴上夸好喝好吃,眼睛里却露出一丝不安的光,刚好落在曹士九的碗里。

曹士九看到柳厨师的舌头,不是传说中的那样红润。他找个理由告辞了。柳厨师故作挽留,曹士九坦诚一笑,转身离去。

泗州酒楼食客少了。除了柳厨师,没有一个人想到这与曹士九有什么关系。大家都认为是对面新开一家梅山酒家的原因。据食客说,梅山酒家有一道拿手菜“半城凤爪”。柳厨师扮成彭城商人,溜进梅山酒家,要一盘粉丝炒豆芽、一碗酸辣汤,外加一碟半城凤爪,果不出所料,汤还是那酸辣味,粉丝炒豆芽,还是滑而不腻,脆香爽口。只是凤爪,他吃了三个,没吃出来是啥做的。外形是鸡爪,没有骨头,不是鸡爪,可吃起来满嘴鸡肉香,口感和真鸡爪区别不大。柳厨师偷偷拿起一个鸡爪揣兜里,回店,他把鸡爪放在锅里烧水熬。一碗茶的工夫,再拿开锅盖一看,鸡爪没了,变成浑汤。柳厨师知道这是面做的,却想不通是怎么做出来的。一想到曹士九,他就脸红。那么多酒楼不去,这小子偏跑到对面来干,存心要他好看呢。别的菜不说,就这半城凤爪足以让他颜面扫地。人家烧菜是无中生有,而自己呢?他握着手里的大勺,脊梁冒汗。

他收拾背包离开泗州酒楼时,后厨人说,新开的酒楼,一开始生意好,挺正常的,柳厨师怎么能这般沉不住气呢?

选自《小说月刊》

2024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