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尝试

2024-09-26迟东晶

雪豆月读·高年级 2024年8期

母亲进仓房找出两个丝袋子,又让我找出两把剪子,带上她的围裙和我的空书包,我们向稻田地出发了。我不知道母亲带这些东西要干什么,跟在她身后胡乱地猜着。

稻田地头上,竖竖杂杂地长着草,草茎高度几乎和我比肩,上面结着灰褐色的草穗子,密密麻麻挤满草籽。大草顶着长长的穗子,一副不堪负重的样子,在风中左摇右晃。母亲抓住一个长草穗,“咔嚓”一声剪了下来,告诉我这叫“稗穗”,上面结的草籽里是小米粒大的种子,剪回家晒干磨碎,鸡鸭鹅们可爱吃了。

我和母亲分头剪起来。母亲把围裙系在腰上,提起底边上的两个角往腰两边一别,围裙就在身前挽成一个大兜子。一连串的咔嚓声过后,母亲的手里已抓了一大把稗穗。她把这些稗穗放进围裙兜后,再接着剪。一会儿工夫,围裙兜就装满了。母亲把兜里的稗穗倒进丝袋子,又继续剪。我也学着母亲的样子剪稗穗。我把书包挂在脖子上,书包口张开,正好往里放稗穗。稗草茎上新剪的断茬,瞬间渗出水来,聚成一滴晶莹的小水珠,轻轻一碰就掉落在手心。我用舌尖舔一下,有一股草味儿。空气里弥漫着甜丝丝的草香,一只又一只受惊的蚂蚱此起彼落地跳向远处,偶尔有一两只青蛙从草间跃进水壕里。我掐了一截草茎放嘴里嚼,草茎竟然是甜的,怪不得老牛那么喜欢吃稗草。

我停下手里的活,拈住一棵稗草,心里不由得感慨:它们不能光明正大地长在田里,只能偷偷摸摸地长在田埂地头,还要被人们嫌弃,小时候生得柔嫩被采来喂鸭和鹅,长高了被割下来喂牛。而田里那些水稻的生活就太优越了,农民们精耕细作地侍弄着,不受一点儿杂草的欺负,结出的稻子磨成大米,稻草做马和牛的饲料……

稗草和水稻都是草本植物,待遇却天差地别。

我们回到家,母亲在院子里铺了一块大苫(shàn)布,把稗穗铺在上面晒。

下午我们又出去剪稗穗。连续剪了好几天,院子里的苫布上铺了很厚一层。

暑假结束,要开学了,稗穗也干透了。我拿一根木棒在院子里敲。啪的一声,一棒子敲下去,苫布上哗啦哗啦地响。敲好了,拣出脱去籽粒的稗穗梗,苫布上落了厚厚一层黑亮亮的稗籽儿,像数不清的小黑珍珠,手从上面抚过,滑溜溜的,像抹了油一样。我捡起一颗放进嘴里,牙齿轻轻一合,咔的一声咬开,里面竟然有一个小小的灰白色米粒。我突然想尝尝这个稗子米煮出的粥是什么味道。

我找来母亲捣蒜的工具,抓两把稗籽儿放里边,用木杵咔嚓咔嚓地捣。母亲看到了,一边笑一边说:“这馋闺女,跟小鸡小鸭抢饭吃!”然后又说,只要能舂出米来,晚上就给我煮了吃。我屏着气,拿捏着手上的力道,不停地捣。稗籽儿的黑壳不断破开,迸出一颗颗米粒,一股股干草的香味儿飘出来,真好闻。折腾了好半天,真的舂出了一把“米”。

我守着这点儿“米”,盼太阳快些落山。我吞咽着口水,想:我是不是第一个尝稗子米的人?我想象了各种米饭的香味儿,今天就要敞开味蕾,接受一种新的味道。哇,真是想想就让人向往。

世界上过得最慢的就是等待饭熟的时间。终于,锅里的稀粥渐渐变稠。母亲给我们每人盛了一小碗由小米和稗子米熬成的粥,满脸期待地说:“尝尝吧,这里面有我大姑娘舂的稗子米。”我端详着碗里黄白相间的米粒,稗子米膨胀起来,像一只只微缩版的小棉桃,白花花的。稗子一定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能和小米成为搭档,填饱人们的胃。我尝了一小口,细细品咂,小米的浓香里带着一股淡淡的草香,那是一种很特别的香。老师在讲河姆渡遗址时提到我们祖先在七千多年前就开始种植水稻。我想,我们的祖先培育庄稼时,是不是也选择过稗草呢?

吃完饭,我提议把外面两袋稗籽儿全舂成米,遭到了全家人的反对。母亲说我不能太贪,尝试一次就应该知道怎么回事了,给鸡鸭鹅们留点儿吧。最终,母亲带着我把稗籽儿扛到磨坊,把它们磨成细糠,这是鸡鸭鹅们一冬天的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