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向北

清晨，尹小荷被床头的闹钟惊醒。从那天起，她就是本市重点高中的一分子了。

站在教学楼门口的宣传栏前找了半天，才看见自己的名字，对应的班级是高一（2）班。

走进教室，一眼看见的是黑压压的人头，她默默走到最后一排，坐下，翻开书。

刚看了几页，听见身边有挪动桌椅的声音，侧头一看，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孩儿正准备坐下，看着她抬头看自己，腼腆地一笑，算是打招呼。

尹小荷略感失落，又一想，这种自主择位肯定是暂时的，也许明天老师就按学号排位了。

重新排位是在两个多月后，如愿地换了同桌，可并没走远，男孩由同桌变成了前排。对了，他的名字叫苏鸿雁，来自呼伦贝尔大草原。

“名字挺响亮，却不符实啊。”尹小荷平复着内心小小的遗憾。

跨年晚会上，看着坐在角落里的苏鸿雁，尹小荷按捺不住好奇，建议他唱一首草原的歌曲：“都说那里的人擅唱，给大家露一手啊。”

苏鸿雁有些腼腆地站起来：“好吧，我给大家唱一首《鸿雁》。”刚一开口，就让本想见笑的尹小荷张大了嘴巴，这声音也太有磁性了吧！

“鸿雁向南方，飞过芦苇荡，天苍苍雁何往，心中是北方家乡……”整个教室寂静得仿佛连黑板都陶醉在他的歌声里。

“哇，太棒了，草原的孩子，我们爱你。”同学们一起欢呼。尹小荷看见站在那里的苏鸿雁眼里有晶莹的东西在一闪一闪的。

苏鸿雁有一周没上学，尹小荷从老师那里得知了他的家境：父母是市野生动物管理局的职工，他从小身体弱，尤其吃不了牛羊肉。父母觉得他不适合留在草原，于是把户口迁到外婆家，想着他将来就留在这个城市。前几日，外公生病住院，外婆身体又不好，苏鸿雁请假在家照顾。

尹小荷是学习委员，班级里每个同学的学习成绩她都有责任过问。周末，从班主任那里要来苏鸿雁外婆家的地址，她就从家里出发了。

正当她在小区门口茫然时，苏鸿雁拎了一个包走了过来，有些惊喜地看着她。

尹小荷清了清嗓子：“苏同学，我明白你对外公的感情，但也要对自己的学习成绩负责。”

“我，下周就回去上学。外公得了脑血栓，这几日刚脱离危险。”“这是我记的课堂笔记，你抽空时补一补，有不懂的地方打电话问我。”

“好的，这几日我没事的时候一直在看书。”苏鸿雁不好意思地小声说。

尹小荷扑哧一笑，心想：这个人唱歌时挺豪迈的，怎么一说话就像小姑娘一样？

苏鸿雁上学了，尹小荷看他单薄的身子更加弱小，决定将救赎进行到底。从此，苏鸿雁的书桌里经常出现牛奶、坚果、汉堡等。

眼看着苏鸿雁在自己的“投喂”下一圈圈地胖起来，尹小荷感觉他身上的草原味儿一点点浓烈起来，甚至有了一点点儿的魅力。

“这才不辜负你草原孩子的身份嘛。”她这样调侃他，两人间的陌生感在一点点消失。

高二的生活紧张而有趣，父母安排尹小荷去国外读一所国际学校，她不知如何是好，既想去看外面的世界，但一想到离开眼前所熟悉的一切，内心又有些不舍。

这天，经常和自己玩的“小灵通”燕子神秘地说：“你听说没有？这回鸿雁真的要飞走了。”“你在胡说什么？”尹小荷瞪了她一眼说。“你没看见苏鸿雁又几天没来了吗？据说他的父亲病逝了，他家就一个独子，难道不要留在母亲身边吗？”尹小荷怅然若失。

再次见到苏鸿雁是在半个月后。那天下课后，他偷偷塞给她一个用天鹅羽毛做成的笔筒：“不要忘记我们一起走过的日子。”尹小荷眼角一红：“你真的要走了？”苏鸿雁没有回答，而是转移话题：“我一会儿带你去一个地方。”

苏鸿雁说的地方是一条小河，夜幕下远处有几个亮点在移动，偶尔传来几只鸟类的鸣叫。

“那是什么？”尹小荷好奇地问。“是天鹅，就是传说中的鸿雁。”苏鸿雁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咱们这里竟然有天鹅？”“是的，我也是在无意中发现的，它们只是在这里暂时落脚，过几天就会飞走的。”在月光的照射下，他的眼睛里又有亮光在闪。

“快给我讲讲。”尹小荷热切地看着他。

苏鸿雁告诉她，天鹅是随季节迁徙的鸟类，在北方繁殖，每年秋天要飞跃几千里地去南方越冬。他的家乡呼伦贝尔就是天鹅的栖息地。他父母在野生动物管理局下属的乌兰诺管理站工作。由于从小生活在那里，深谙天鹅的习性，在他的心里，它们是美丽的化身。

“真的有那么美吗？”尹小荷眼里充满了期待。“真的美，那是截然不同的一个世界。”“那你当初为什么还要离开？”“不要问为什么，每个人都会有无奈的选择。”停了一会儿，苏鸿雁抬起头，“我决定参加今年的高考。”

“什么？你怎么能这么想？多吃亏呀！虽然已经学完了高中课程，但毕竟没有经过高三系统的复习，这样很难考出高分。”

“我爸去世了，留下妈妈一个人太孤单了，所以我决定回去陪伴妈妈。我已打听好了，我们当地的一所农学院有动物学专业。离高考还有半年，我努努力应该能考上。”

半年后，苏鸿雁考上了家乡的农学院。

而尹小荷则听从父母的安排，申请了英国的一所国际学校，只是在选择专业时，她背离了父母的意愿，填报的是野生动物专业。她永远忘不了在那个被夜幕笼罩的水面上，第一次看见那些白色精灵在戏水，优雅的脖颈在水面上划过的画面，那种美真的是无与伦比。

硕士毕业那年，尹小荷提交的论文是《关于天鹅迁徙路线的研究》，里面有一段关于亚洲的天鹅迁徙路线，她想到了那个瘦弱的少年和那首被他唱响的《鸿雁》，于是给高中老师打电话要来苏鸿雁的微信号。

验证消息发过去的一刹那，她的心里有点儿莫名激动，好像青春的琴弦无意中被人拨动。很快，申请通过了。“天边的鸿雁”向她打招呼：“老同学，多年不见，你还好吗？”

听说她需要一份天鹅在迁徙时的资料，苏鸿雁答应给她录制一份视频，并约她视频看看自己守护的天鹅的家。

第二天约定的时间到了，尹小荷早早地换上了高中时最喜欢的墨绿长裙，她心里暗暗笑自己，怎么有点儿情痴的感觉？

苏鸿雁的视频邀请过来了，尹小荷赶紧点开，一个面容黝黑、身材粗壮的男人跳进眼帘。起初她没认出来，仔细看了看，那眉眼就是苏鸿雁啊！只是增添了一份此前所不具备的坚毅。

在他的带领下，尹小荷参观了天鹅保护站，看他们有序地监控数据。接着镜头又拉到河边，尹小荷立刻被那里的景色惊呆了，那是怎样的一个纯净精灵世界啊！轻盈如羽的白色雾凇挂在树枝上，把周围的景色笼罩在一片氤氲的梦幻里。远处的水面上，同样的白色在迅速移动，时而跃出水面，时而引吭高歌，呼朋引伴。

“你的家乡是一个童话世界吗？”尹小荷忍不住轻声赞叹。“你赶得太巧了，恰好早上出现了雾凇，不过很快就会消失的，所以你要使劲儿地看啊。”

这时，一个年轻的女孩儿闯进镜头，苏鸿雁腼腆地介绍：“这是我的女朋友。”好清纯的女孩儿，大大的眼睛闪着质朴的光。她大方地和尹小荷打招呼，尹小荷礼貌地回应，内心随之而起的，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尹小荷很快调整好情绪：“祝福你啊！老同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的人生圆满了。”

看着女友向河边走去，苏鸿雁收回目光，若有所思道：“有时我常想，青春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却留下了一些刻骨铭心的东西。就像鸿雁在迁徙途中的停留，虽然短暂，但不可或缺。我祝福你，期待着你给我晒幸福的那一天。”

“会的。”尹小荷笑得意味深长。

是啊，每个人都会在恰好的时间去收获属于自己的幸福，然后静静守护。这一切，在青春的懵懂刚刚露头时就已经提醒了我们，只是那时的自己缺乏参透世事的能力，却在无意中走过了一路花开。

编辑/戴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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