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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送行:90后女孩甘当“春色寄情人”

2024-09-25筱宁

知音(月末版) 2024年9期
关键词:烤红薯殡仪馆逝者

李真真是一名工作了6年的90后入殓师,又叫遗体整容师,即为逝者进行遗体整容、修复和美容的人员。入职并爱上这一行,与她的外婆密不可分。以下是她的故事——

90后入职殡仪馆

我出生在南方一个四线城市,特别喜欢看恐怖片。

从南京一所大学历史系毕业后,我考教师编没考上,又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

家里让我不要着急找工作,专心考公务员或者事业单位。但到11月考试的时候,报考的岗位300多个人报名,就招一个,我没考上。

那天,我整理好心情,重新浏览招考信息,无意中看到殡仪馆招聘工作人员。我翻找了很多有关殡葬业的视频,还看了日本影片《入殓师》,被电影情节中流露出来的温情打动,也让我逐渐对这一行有了初步认识。

我又去翻看遗体美容师的招聘启事,发现3月有招考,决定尝试报考遗体美容师。

分数出来后,我居然考上了。等我把这个消息告诉爸妈,不出所料,他们极力反对。

父母不同意我能理解,这个行业毕竟很多人忌讳,但没想到的是,爸妈把外婆搬出来,让她来劝我。我是外婆带大的,最听她的话。

小时候,我被村里的孩子欺负,就会哭着跑去找外婆,外婆拿着棍子,一边赶他们,一边搂着我碎碎念“不怕不怕”。她还会变戏法一样,从口袋里掏出我最爱吃的烤红薯。

听说我要去殡仪馆上班,外婆没有反对,只是拍拍我的肩膀:“真真,考上了就去吧,要是工作累,就到外婆这里来,外婆养你。”

我眼睛有点湿润,使劲点点头。

刚到殡仪馆的时候,我只负责跑腿、干点杂活,例如往灵堂里面送东西、插花,有时候也跟着他们学习襄仪。一个月后,馆长让我去一趟他办公室。推门进去,除了馆长还坐着一个人,是入殓师傅老吴。

馆长把我介绍给他,说:“老吴啊,你一直说缺人手,这是小李,就给你做徒弟了。”

老吴透过厚厚的眼镜片,上下扫射了我半分钟,转头对着馆长说:“是缺人,但她这样娇滴滴的,估计一见到逝者就能吓晕过去,再说这小身板,不超过100斤吧?能抬得动人?”

“行不行嘴上说了不算。你拿我试试就知道了。”我不服气地说。

就这样,我成了老吴的徒弟。一连好些天,老吴不教我东西,也不搭理我。

那是6月的一个晚上,老吴见我在前台坐着,走过来跟我说要带我去个地方。

老吴大步朝前走,我一路小跑跟着,直到我感到身体一阵凉意袭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个冷柜,我才反应过来,这里是殓房。

我只感觉头皮发麻,后背一阵凉风扫过。尽管我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可是真正进到那里,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害怕。

老吴随手拉开来一个柜子,里面是一副逝者冷冻的遗体,是一位老人,神态看着很安详。我吓得闭上了眼睛,最后怎么回家的都不知道。

第二天一早,闹钟准时把我叫醒,从我家到殡仪馆没有直达车,我一般都是坐45分钟公交车,然后打车15分钟过去。

经过馆里走廊的时候,老吴迎面走来,眼睛明显睁大了一下:“你居然还敢来?”

“敢!尸体也曾经是人,有什么好怕的。”我梗着脖子不肯认输。

老吴愣了一下,脸上神色缓和了下来,跟我说了句:“这边出去不好打车,以后晚上下班了,你可以坐我的顺风车走一段。”

从那以后,我每天跟着他,在旁边观察他的一举一动,遇到不懂的地方,就主动开口询问,记到笔记里。

半个月后,老吴把我领到遗体整容车间。房间里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中间摆了一张床,推车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各种遗体化妆工具。

他拿起一本书和一本笔记,递给我。我翻开书一看,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

这天,我正翻看笔记本,外面传来同事的声音:“真真,有个老婆婆找你。”

我出去一看,一个老太太,手上拎着袋子,背上还有个包,压得背又驼了不少,正是我的外婆。外婆看到我,迈着小碎步快速向我跑来,一把抱住了我:“总算找到你了。”

说着,她边翻包,边跟我说:“我带了好多你爱吃的东西,还有你最爱的烤红薯,不知道还热不热,我早上四点多就出来了。”

我一把将她身上的重物全接了过来,“外婆,我不是小孩子了,还这么操心。”

拉着外婆进门的时候,正好撞见老吴。外婆把手在身上擦了又擦,握着老吴的手不放:“吴师傅,我家真真给您添麻烦了。”

等我去外面接水回来,看到外婆正和老吴聊着天,还不时看看我。“你们没说我坏话吧?”

外婆拉住我的手,给我整理头发,只是笑了笑。

第一次独立入殓

一天我值班。老吴走过来,跟我说:“今天早上送来位货车司机,出了车祸,需要骨骼修复,之后进行缝合填充皮肉,这种情况比较复杂,你正好来实操一下。”

我随着老吴穿好一次性工作服,戴好口罩、手套,走进了入殓间。

这名车祸逝者脑部有凹陷,右脸被撞变形了,整个右手皮肤翻开,手关节错位,腿上脚踝的地方也有损伤。

当我准备清洁面部,擦拭眼睛的时候,逝者眼睛突然睁开了。我“啊”地叫出了声,吓得丢掉了手上的工具。

老吴看了看我,“你今天注意力不集中,你忘了我之前跟你说的,擦拭眼睛要横着来,你是纵向擦的,所以神经起了反应。我给你的入殓日记里面都有,自己多看看。”

“我们每次工作前,都要先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因为你的状态家属也能看到,也会影响到他们的情绪。我再示范一次给你看,记清楚了……”

“他的面部受伤严重,扁骨多且细小。需要先用钢线植入固定,然后用镊子夹住,在接口处涂上胶水,把两片骨头慢慢对齐、凑到一起,这样黏合好后才会很自然,就跟没断一样。”

老吴把工具递给我,“来,你试一下。”

经过老吴的指点,修复状态果然很自然,基本看不出来车祸痕迹了。

不知不觉六七个小时过去了,等遗体修复完,已经快到傍晚。

我转身出来,逝者家属正在搀扶着一个老太太,一摇一晃地朝我走来。她带着哭腔哀求我:“姑娘,能不能带我再去看我儿子一眼,我已经半年没见过他了。”

看到她,我突然想起了我的外婆,眼睛一下就湿润了。

见到儿子后,她死死抓着不放手,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跟他说话:“儿子,你怎么又瘦了,前两天还答应回家看我的……”

我看着她花白的头发,再看看死者的黑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即使这样的事情我见多了,但仍旧无法与死亡和解。

工作时间长了,我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恐惧,甚至我还学会了跟尸体对话。

有时候我会对遗体说:“我们要给你翻身了,一会儿给你穿衣服哟。”虽然遗体并不会有任何回答。

很快,我迎来了第一次独立入殓。

那天,我和老吴一起上夜班。晚上九点左右,接到同事电话,说是有逝者家属在冰柜间,要求见逝者,并要求我们给逝者净身、穿衣服。

我和老吴刚准备起身,同事又补充了一句:“逝者是一位未婚女性,家属要求必须由女工作人员来服务。”

“啊?”我有点为难,只凭我自己的力气可能搬不动遗体。

同事说:“我有解释过,家属说她还是学生,强烈要求女性服务。”

挂了电话,我有点慌。因为我是馆里唯一一位女入殓师。

老吴看出我的紧张,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说:“没事,都有第一次,迟早的事情。”

我强打起精神出去了。死者21岁,死因是自杀,面部看上去很安详,如果不是父母在旁边哭天抢地,我甚至以为她只是睡着了。

我向女孩的妈妈要了一张她生前最喜欢的照片。照片里的她,扎着马尾辫,额前留着刘海,圆圆的脸蛋红扑扑的,穿着白色的裙子,手上拿着一枝向日葵,正笑眯眯地看着前方。

她的妈妈眼睛红肿,拉着我的手说:“麻烦你,能不能让她漂漂亮亮地离开?”

我点了点头,把他们扶到旁边房间坐着等。

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我太紧张,刚开始我脑袋一片空白,缝合的时候,线老是断,我心里非常着急,越着急线断得越快,我习惯性地抬头,准备找老吴求救。

正要张口才想起来,老吴不在,今天只有我一个人。

我努力回忆之前老吴教我的要领:“保持全神贯注,注意力集中,缝合的时候,手不要紧,一针一针慢慢来。”

后来线再也没有断过,很快就缝合好了。

化妆前,我轻声告诉女孩:“我要给你化妆了,一定把你打扮得美美的。”

为了上妆方便,我先给她铺了一张面膜,然后在她的脸上涂了一层打底,加了腮红,让她的脸看起来更有气色,抹了口红,梳理出刘海,再给手脚都涂上指甲油,换上她最喜欢的裙子,努力还原成照片中她最漂亮的样子。

快结束的时候,我把女孩的父母请过来。女孩的妈妈颤抖着手一边轻抚着女儿的脸,一边自言自语:“这才是我的小囡,真漂亮。”

我默默退回到旁边,把这一刻留给他们。

那天走之前,女孩的妈妈主动握了我的手,她为了感谢我,还给我手写了一封感谢信。

原来,人们害怕的不是我们,而是死亡。

死亡,并不是结束

在完成300多具遗体处理和入殓后,家属的每一句感谢都让我觉得很欣慰,让我越来越觉得这个职业不简单。

那天我正忙着写工作日志,外婆打来电话:“真真,外婆想你了,能回来看看我吗?我给你留了你最爱吃的烤红薯。”

“外婆,烤红薯你给我留着哈,等我这两天忙完就回去看你。”

自从进殡仪馆工作后,确实很少去外婆家了。因为每次去,她总要忙前忙后,给我准备很多吃的,有一次还因此扭了脚,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月,她年纪大了,我不想给她添麻烦。

万万想不到,这通电话成了我和外婆最后的对白。

没过两天,馆里接到一个电话,要求出现场,我一听地名,正是我外婆的村子。

我把工具箱准备好,跟着车一起出去。离村子越来越近,路边的景致也越来越熟悉,直到车子径直驶入外婆家门前的水泥平台——我的心在那一刻掉进了冰窖。

外婆走的时候,身边没有人。平时外婆喜欢出门走走,那天早上没看到她,舅舅就过去瞧了一眼,发现外婆已经躺在床上没了呼吸。

我走进外婆家,看到堂屋的桌子上摆满了我喜欢的饭菜,天气热,已经发出阵阵馊味。

一想到前两天外婆给我打电话,我就觉得难受,她是不是预感到了什么,才特意打电话让我回去看她?

我全身发麻,抬脚走进外婆房间,她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枕头边,放着我给她买的新衣服,她都没舍得穿,叠得整整齐齐。

我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老吴一脸严肃地看着我,“打起精神,让外婆看看你工作的专业,她会为你骄傲的。”

我努力控制好情绪,颤抖着打开工具箱,开始给外婆脱衣服。

当我的手碰到衣服口袋的时候,里面鼓鼓囊囊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我把手伸进去,是一个纸包,里头居然是烤红薯。

烤红薯也不知道放了多少天,已经和最里面的纸融成了一体,有点儿发硬了。

外婆最爱干净,小时候她也会把我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连鼻涕都没有,带出去大家都喜欢抱我玩。这次换我给外婆打扮了,我一定要把她拾掇得体体面面的。

我用热毛巾,先把外婆的脸焐热,之后调了一个最适合她皮肤的颜色,给她脸部上妆。然后,给她穿上我买的新衣服。

妈妈在旁边陪着我,一直忍着没哭。外婆的脸在我的处理下,一点一点还原成原来的面貌,躺在那里还是那么慈祥。

我和老吴一起亲手布置告别厅,我选了外婆最好看的照片,鲜花簇拥着她。

仪式结束的时候,老吴把我喊到一边,拿出一个小布包,上面的花纹很熟悉,一看就是外婆的手艺。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外婆缝的一个小小红薯,里面塞满棉花,还有一张皱巴巴的纸。

外婆并不会写字,怀揣着疑惑和期待,我慢慢展开这张纸——外婆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我扑哧一声,却哭了出来。老吴告诉我,那天他们聊天,外婆特意告诉他,自己时日无多,如果到了那一天,要让我给她入殓。

我把小布包收进口袋,看向远处的青山,那里是坟地,除了我的外婆,还有无数逝去的灵魂。我嘴唇动了动,默念了一声“保重”。

编辑/王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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