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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畅:从形式出发

2024-09-25杨畅

现代艺术 2024年10期

王国维曾言:“一切之美,皆形式之美也。就美之自身言之,则一切优美,皆存于形式之对称变化及调和。”换言之,凡具有美学价值之事物,尤其是文学与艺术之作品,皆须具备丰富多变且和谐统一之外在形式。而舞蹈作为艺术之母,自然亦遵循着这套美学法则。

我出生在四川省古蔺县,赤水河畔的“郎酒之乡”。这座小县城承载了我童年大部分的美好时光。记得在我小学五年级的那一年,一次偶然,我在古蔺电视台看到了一段关于家乡的舞蹈视频。那一刻,屏幕上跃动的舞者仿佛跳进了我的心里,像一颗火星,点燃了我对舞蹈浓厚的兴趣和无尽的向往。

然而,家人并不支持我学习舞蹈。但我内心对舞蹈的渴望与执着却越燃越烈,让我始终无法放弃这个梦想。我便拿出自己的压岁钱,偷偷报名参加了舞蹈培训班。当我站在舞蹈教室的那一刻,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随着音乐律动,在音符中自由起舞,我知道,这就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

幸运的是,我的努力和坚持最终得到了家人的理解和支持。在学习舞蹈一年后,时任四川省舞蹈学校(现四川艺术职业学院)教师的梅永刚老师回到家乡,注意到我在舞蹈方面的天赋和潜力,便极力推荐我去成都的专业院校深造。经过严格的选拔和准备,我考入四川省艺术学校(现四川艺术职业学院)开始了专业学习舞蹈的旅程。后又经过学习考入四川音乐学院,学了四年中国古典舞。在学校的日子,我全身心地投入到舞蹈的学习和训练中。我的父母也一直在身边默默地支持着我,陪伴我度过了那段艰苦但充实的时光。

我性格内向,话语不多,社交场合时常让我感到局促不安。然而,这种性格并非缺陷,它赋予了我独特的魅力和创造力。在大学,我常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静静地观察、思考,利用这些独处的时刻,梳理自己的思绪,规划未来的方向,思考解决问题的办法。这种安静的状态让我能够更深入地理解自己,发掘内心的潜能。正是因为我喜欢独处,才让我拥有更多的时间和空间去想象和创造。我会把曾经遇到过的人和物,以及所有的记忆碎片,像拼图一样重新组合,构建出一个全新的画面。这些画面充满了奇幻和创意,也是我内心世界的真实映照。我的想象力给予我无限的动力和创造力,当想到某个特别激动人心的想法时,我会将其转化为动力,付诸行动,将脑海中构想的画面在现实世界中呈现出来,化作舞台上一个个故事。

2006年,我从四川音乐学院毕业,毕业的时候想做演员,就自己背了一个包,拿了“一把剑”去了北京。那时候听说北京现代舞团(以下简称北现)招人,就立马去报名考试了,全国各地有很多人来考,从早上考到晚上。那时候没有学过一点现代舞,本来我是排在最前面考试的,但是一模仿其他人的舞步就慢慢缩到了最后一排,因为完全学不会那些组合,到了最后才出来“亮相”。考完试后还要进办公室一个个谈话,我记得进去以后高艳津子的第一句话就把我砸翻了,她说:“杨畅,你知道吗,你应该是一个国际级的现代舞选手。”就这句话,我永远记得。她说:“我们开了个小会,我们很喜欢你,但是不知道你适不适合走现代舞这条路。我们给你提供食宿,你来我们团学习三个月现代舞,三个月以后我们在法国有一个项目,如果这个项目你能够胜任的话,我们就把你留在团里。”那时候北现对大家来说好像就是做纯艺术的,都是抱着一腔热血、天天只爱跳舞的一帮清贫的人。我回答:“去啊,怎么不去,要去那儿学东西。”于是我就拉着箱子,签了自动解聘合同,待在了北现。在北现的日子简直度日如年,节拍跟不上,天天魔鬼式训练。那时候每天晚上睡觉时满脑子都是拍子,动作又碎又多又学不会。后来经过自己的努力,被北现留了下来。到第二、三年的时候,才开始慢慢有点悟性。那时候在团里跳了高艳津子《三更雨·愿》里的“蚊子”,一下子就跳火了。当有一个角色承认我的时候,我的信心也慢慢建立了起来。后来在团里跳了很多作品,慢慢成长了起来,再后来就想出去看看。我记得在团庆十五周年演出的时候,我还是跳的“蚊子”,来观看演出的一位韩国人老师很喜欢,便推荐我申请韩国艺术综合大学的奖学金,我很激动,我当时便找了欧建平老师、张守和老师和川音舞蹈学院的院长帮忙写推荐信,此外,还寄了大量我在北现跳舞时的资料。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我拿到了这个奖学金。

在韩国留学,我读的编导专业,在韩国的学习经历也让我受益匪浅。韩国的教育理念、创作方式与国内截然不同,这也让我开始以全新的视角去看待艺术。韩国的教学方式是让学生站在导演的角度创作作品,那时我的作品也充满了独特的个人风格。在学习舞蹈创作时,我观察到了一种独特的现象:他们巧妙地运用现代理论来解读和重塑传统元素,创造出别具一格的舞蹈作品。这种融合传统与现代的方式,不仅保留了文化的根脉,更赋予了艺术新的生命力和表现力。我深受这种创作理念的启发,并坚信将其应用于中国舞蹈创作中,同样能够碰撞出璀璨的火花。

2013年,我选择回到四川,却发现所面临的困境与挑战前所未有。四川,一个充满深厚文化底蕴的地方,对于已经获得了国际性艺术成就的我,并未给予预期的认可。这里的观众和业界更偏向于传统的奖项,对我用现代理念编创的传统文化作品表示怀疑,幸好有同行和观众的肯定与支持。他们的认可让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创作方向,也让我更加确信,用现代理念解读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道路是正确的,是值得探索和坚持的。纵观国内享誉国际的舞蹈家,如林怀民先生、李焕明先生等,他们无一不是用现代理念去诠释和展现东方美学。他们并没有简单地复制和展示传统文化,而是经过了深入思考和现代化的诠释,将传统元素与现代理念相结合,创造出具有独特魅力的艺术作品。

所以,在我的舞蹈创作过程中,我始终秉持着“从形式出发寻找创作冲动”的理念。即使面对已经被人发掘过的文化元素,也能从独特的视角出发,赋予它们新的解读和表达。我坚信,只要我们用心去感受、去挖掘,就能创作出更多具有化学反应和碰撞力的作品,为观众带来全新的艺术体验。在多次实践中,我发现了六种基本形式:道具形式、动作形式、队形形式、舞美形式、音乐形式和戏剧形式。这些形式是我开展创作时的原始冲动,每一种形式均可作为创作的灵感来源,每一种形式皆能激发全新的艺术构思。当然除了上述六种我常用的形式之外,还有无数种可能的形式,它们都是值得每一个舞蹈创作者去深入思考和发掘的。

以舞美形式为例,我的作品《年轮》就是一次深刻的探索。创作这部作品的灵感来源于在广西采风时见到的那棵大树,它静静地伫立在山顶,村民们安静地围坐在树下乘凉,伴随着摇曳的树荫轻唱民歌,谈天说地,憧憬着美好生活。我为此深受启发,决定以大树为舞美道具,通过舞者们环绕大树的舞步,展现时间的轮回与生命的生生不息。在构思过程中,我绘制了两个圆,一个代表我对于这一形式的思考,另一个则代表我对当前舞蹈界对于这一形式的认知。当我发现这两个圆并未重叠时,便意识到这很可能是一个值得深入探索的领域。在《年轮》中,我并未采用传统的壮族舞蹈动作,而是从当地村民在树下的生活情态中提炼出最真实、最朴素的动作,以此作为基本的动态素材。我打破常规的舞蹈调度,采用了“圆”的多种变换,以契合“年轮”的主题。同时,我选择使用宁静舒缓的音乐,与舞蹈动作的层进、反复、激烈形成鲜明对比,恰似一位老者于树下乘凉,用轻柔的声音讲述着自己激情而热烈的过往。这部作品不仅赋予了舞蹈以哲学深度,更让观众在欣赏中感受到了生命的韵律和文化的底蕴。

另一部作品《塑骨》则是我对四川泸州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泸州分水油纸伞”制作工艺的致敬。舞者以裙摆象征一张张鲜红的伞纸,以地上滚动的身体象征一根根坚韧的伞骨。试图展现巴蜀人民的坚贞傲骨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魅力。塑伞骨,更是塑人骨,塑巴蜀人民的坚贞傲骨。在该作品中,我同样也运用了大量“圆”的元素,突破了传统调度形式与编舞结构,在“圆”的反复与递进中迸发情感的高潮,让观众在欣赏中感受到了深厚的文化底蕴和人文关怀。

回顾我的创作历程,从音乐学院毕业到北漂,再到韩国留学,最后回归音乐学院工作,我的舞蹈逐渐从个人情感的表达转向了更广阔的历史文化责任表达,从“小我”转向“大我”。我意识到,作为一个舞蹈创作者,我们不仅要关注个人的思想情感表达,更要关注作品的社会影响和文化价值。在创作过程中,我们需要对内容和形式加以筛选,并适当地考虑观众的接受程度。只有这样,我们的作品才能引起观众的共鸣,让更多的人感受到舞蹈艺术的魅力。

近年来,随着我在学校的作品逐渐被人接受和认可,我的创作方向也逐渐偏向了传统。我也并未忘记自己最初的梦想和追求,仍然坚持创作,用自己的方式去表达、去诠释。

回首我的艺术之路,最大的收获便是自己的经历和成长。从传统舞蹈到现代舞的跨越,从国内到国外的艺术交流,这些经历让我眼界更加开阔,思维更加活跃。我能够更加敏锐地捕捉到不同文化之间的融合与碰撞,创造出更多与众不同的艺术作品。

总的来说,舞蹈艺术的创作是一个不断探索、不断尝试、不断创新的过程。我坚信只有不断地挖掘和表达内心深处的情感和思考才能创作出真正具有感染力和生命力的舞蹈作品。在未来的创作中我将继续坚守这一信念,不断地探索和创新,为舞蹈艺术的发展贡献自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