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州话句末语气助词在陈述语气中的语用功能

【摘要】本研究通过统计湛江地区的雷州话句末语气助词在陈述语气中的分布情况，采用卡方检验对会话双方在陈述语气中句末语气助词的选择情况进行显著性检验，总结出门诊会话的言语使用特征。根据检验结果，P值小于0.001，结果具有极其显著差异，会话使用双方在陈述语气中对于句末语气助词的选择与使用有很大的差别。最后，基于语用调节论，探究雷州话句末语气助词在陈述语气中的运作机制以及其动因，为提高门诊诊疗质量，改善交际者之间的关系，建设和谐社会提供科学理论基础及实证支持。

【关键词】雷州话；句末语气词助词；语用调节论；陈述语气；语用功能

【中图分类号】H14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33-0116-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33.034

基金项目：2020年度广东省普通高校青年创新人才项目（人文社科）（2020WQNCX215）；“雷州话句末语气词助词在医患会话中的语用学研究——以湛江市第二中医医院为例”。

一、引言

雷州话属于闽南语系，是闽南语在湛江地区的变体。[9]当地人也称之为“黎话”，它通行于广东省西部雷州半岛及周边地区，系雷州半岛通行范围最广、使用人口最多的一种方言。[8]雷州话句末语气助词作为一种虚词，在日常生活中使用非常活跃。人们在言语交际中使用雷州话句末语气助词来表达不同的态度或情绪，可帮助交际者实现不同的人际意义。

近年来，医生与患者之间的沟通问题使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愈发紧张，医疗纠纷数量不断上升，使得医患之间的沟通问题在近几年成为研究的热点。[5]据中国医师协会统计，90%以上的医疗纠纷实际是由于沟通不畅造成的，一个突出的现象就是医生“不会说话”。[4]在交际过程中，说话者没有注意自己的语气可能会给对方带来社会冲突，从而使他们的言语交际过程不能得以顺利地继续进行，造成说话双方的关系紧张。在医患互动中，医患双方会使用句末语气助词来改善各自言语行为的力度，即增加或减少说话者的言语语力，以达到说话者的意图。句末语气助词的使用可提高说话者话语的可接受性，进而提高说话者之间的沟通效率及质量，从而改善医患关系，减少医疗纠纷。

因此，本研究通过收集、转写湛江地区雷州话的医患会话，总结出门诊会话陈述语气的言语语用特征，从语用学的视角探讨雷州话句末语气助词在门诊会话陈述语气中的语用功能，为和谐、良好的医患会话提供理论基础及实证支持。本研究主要解决以下三个问题：第一，医生与患者在门诊会话陈述语气中使用哪些雷州话句末语气助词？第二，这些语气词在门诊会话中有什么语用功能？第三，医生与患者为何在交际中使用这些语气词？

二、雷州话句末语气助词相关研究回顾

汉语中用来表达说话者语气的虚词叫语气词。我国学者近年来对汉语方言的研究得到了较好的发展。雷州话句末语气助词的研究始于张振兴和蔡叶青编纂的《雷州方言词典》[7]，但之后学者们对其关注度不够，致使此领域的著作和论文研究成果较少。前人的研究成果为本研究探析雷州话句末语气助词提供了研究基础，大致的成果形式可分为词典中收录的语气助词[7]、著作中收录的语气助词[3]，以及关于句末语气助词方面的论文。[2][6]前人对雷州话句末语气助词的研究为本研究做好铺垫及提供了方法借鉴，但他们对雷州话句末语气助词均从语法角度进行探讨，从语用层面对雷州话句末语气助词的研究至今尚未涉及。本研究从语用学的角度探析雷州话句末语气助词在门诊医患会话陈述语气中的语用功能，探究其运作机制以及动因，可全面且深入地掌握雷州话句末语气助词，提高诊疗质量，构建和谐、良好的医患关系。

三、医患会话陈述语气中雷州话句末语气助词统计与分析

根据所收集的数据，雷州话句末语气助词在医生与患者的门诊会话中的使用极其活跃，他们频繁地使用句末语气助词来表达自己的态度与情绪。在所收集的语料中，陈述语气是医生与患者在沟通中使用句末语气助词种类最丰富，频数最高的一种。医生使用陈述句来阐述自己的观点、给出诊断结果与治疗方案。而患者使用陈述句来描述自己的既往病史、现病史、现病症等。

本研究在征得医生与患者的同意之后，采用录音笔记录雷州话句末语气助词在门诊医患会话陈述语气中的使用。本研究所获得的语料只有研究者才能接触，对于涉及医生与患者隐私的地方，用*号代替。根据收集的语料，共转写医患会话42个，转写文字约13500个。在转写医患会话时，对于本字不详的雷州话，采用同音字来代替，有音无字的则使用音标来转写。本文采用统计学软件SPSS27.0进行数据分析，得出卡方检验结果后再进行假设检验。当P值＜0.05时，医生与患者在语气词的选择及使用上差别显著，倘若P值＜0.01，为非常显著；而当P＞0.05时为不显著，不具有统计学意义。

本研究共收集单音节的雷州话句末语气助词14个，双音节的12个，以及三音节的2个。其中单音节句末语气助词使用频数最高；三音节的使用频数最低，只出现一次；而尽管双音节句末语气助词种类丰富，但其使用频数不高。在转写过程中，对于声调不同的句末语气助词，本文将其视为同一语气助词的不同变体。如：“啊a22”与“啊a31”、“咯lɔ22”与“咯lɔ55”等。

根据转写的语料，医生在门诊会话陈述语气中使用了12个单音节雷州话句末语气助词，按频数的高低排列如下：“咯lɔ55/ lɔ22”“啊a22/a31”“个kai22”“哦ɔ22/ ɔ21”“露lu55”“咧lɛ22”“去ku21”“咓wa22”“呐na21”“哪na55”“呢ni55”及“啦la22”；11个双音节的，如“啊咯a31 lɔ55”“呢咯ni55 lɔ55”“露咓lu55wa22”“啊呐a31 na21”“啊哦a31 ɔ22”“啊呃a31 ɛ22”“个咯kai22 lɔ55”“个呐kai22na21”“个哦kai22 ɔ22”“个啊kai22 a22”“咧讲lɛ22 g ɔ31”； 以及2个三音节的，如“个啊咧kai22 a31 lɛ22”和“个啊哦kai22 a31 ɔ22”。

患者在门诊会话中使用了10个单音节句末语气助词，如“啊a31/a22/a21”“去ku21”“哦ɔ22/ ɔ21”“呐na21”“咯lɔ55”“露lu55”“呢ni55”“讲gɔ31”“咧lɛ22”及“来lai22”；7个双音节的，如“啊哦a31 ɔ22/ a31 ɔ21”“个哦kai22 ɔ22/ kai22 ɔ22”“个啊kai22 a31”“啊咯a31 lɔ55”“啊呐a31 na21”“露哦lu55 ɔ22”及“露咓lu55wa22”。

根据语料，医生在医患会话陈述语气中共使用了雷州话句末语气助词145次，单音节的句末语气助词118次，双音节的25次，三音节的2次。患者则使用了雷州话句末语气助词158次，其中单音节的144次，双音节的14次。此外，本研究挖掘出陈述语气中出现的三音节雷州话句末语气助词，前人研究尚未提及，是本研究的重要发现之一。

医生在医患会话陈述语气中使用频数最多的语气助词是“咯lɔ55”，共使用28次，占医生语气助词使用总和的19%，其次为“啊a22”“个kai22”和“哦ɔ22”，分别占12%，10%和9.6%。而患者在医患会话陈述语气中使用频数最多的依次是“啊a31”“去ku21”“啊a22”及“哦ɔ21”，分别占患者语气助词使用总和的18%，11%，10%和9%。对于双音节雷州话句末语气助词，尽管其在医患会话中的使用种类丰富，但使用频数不高，出现最多的是“啊哦a31 ɔ22”，分别占医生和患者使用总和的3%和2.7%。

根据陈述句句末有无带语气助词，陈述句被分为不带句末语气助词的无标记陈述句与带句末语气助词的有标记陈述句。根据语料，医生在门诊会话中使用了145个有标记陈述句，92个无标记陈述句；而患者使用了158个有标记陈述句，177个无标记陈述句。医生在有标记陈述句的使用频数上跟患者相似，但无标记陈述句的使用跟患者相差甚远。根据卡方检验结果χ2=10.948，P＜0.001＜0.05，有极其显著差异，具有统计学意义。结果表明，医生与患者在陈述语气中对于语气助词的选择和使用有很大的差异。

四、雷州话句末语气助词在医患门诊会话陈述语气

中的语用功能

霍永寿语用调节论认为，人类的社会行为存在两个相互矛盾但又相互依存的状态——和谐与冲突。[1]语言可作为一种调节手段，其调节作用使人类社会互动在一般情况下总会处于一种介于和谐与冲突的最佳平衡状态。本研究基于语用调节理论，对收集的数据进行统计分析，总结语言规律，试图探究雷州话句末语气助词如“咧lɛ22”“啊a22/a31”“咯lɔ55”“个kai22”“去ku21”等在医患会话陈述语气中的言语语用功能。雷州话句末语气助词在医患会话中既可用作一种强化调节手段，又可用作弱化调节手段，用来增强或减低说话者的话语语力，以调节说话者的言语行为。

（一）雷州话句末语气助词在医患会话陈述语气中作为一种强化调节手段

汉语中的陈述语气用来表示说话者向听话者提供信息或给对方存储信息。[4]医生与患者在互动中使用陈述语气来阐述自己的观点，雷州话句末语气助词在医患会话陈述语气中可作为一种强化语言的调节手段，给说话者话语增加语力，使说话者的话语更可信，以达到自己的交际目的。如：

1.患：侬仔人脾胃无好，食这咪有得唛，hɛ13？ （小孩子脾胃不好，可以吃这些吗？

哈？）

医：她脾胃无好，你用些仔……呃……=（她脾胃不好，你用一些……呃……=）

患：hɛ13？（啊？）

医：呃，三星汤咯。

患：叫做咪啊？（叫做什么啊？）

医：三星咯。

根据此语境，患者在妇科看病，由于与医生关系比较好，所以顺便问医生小孩子脾胃不好，吃这种药有没有用。由于此问题超出医生自己领域的专业知识，医生在脑海中搜索了相关的医学知识。因此，在停留片刻之后，使用陈述语气给出治疗方案——吃三星汤。当意识到自己的专业是妇科，在儿科知识上可能没有儿科医生专业，此处医生用了两次语气助词“咯”作为强化语言的调节手段来增强自己的话语力度，使自己的话语更加可信，以增加说话者的威信，让患者听从自己的建议行事。又如：

2.医：哦，然后医生再跟你怎讲咧？

患：他就讲，一直食3个月那又来复查讲，我就讲见食，好像食哈个药有呢仔头晕晕讲，食=

医：是啊，是有这个副作用啊。

患：是咓？井ɛ13（都）食倒头晕晕讲，度无上倒班倒我就无敢食去。

医：头晕晕啊，有些仔想吐啊=

患：hɛ31 hɛ31 hɛ31。

此语境中，患者一开始在另一个医院看病，那里的医生给她开的药及让她吃的药量对她有很大的副作用。她用了两个语气助词“讲”和“去”来陈述这个事实。雷州话句末语气助词“讲”用于陈述语气，表示对说话者所陈述的事实的强调。患者在回答医生提出问题时，强调另一个医院的医生让她吃完药三个月后再来复查。但所吃的药让她感到头晕，此处的语气助词“讲”又有阐述病症对说话者身体的困扰以及说话者的无可奈何，希望眼前的医生能够找出令她头晕的原因，帮她减轻病症，早日恢复健康状态。语气助词“去”在此语境中与动词连用，表示某件事已经结束。此处用来表示患者吃了药之后头晕得厉害，连班都上不了；也强调了病症对患者的影响及自己的无可奈何，希望医生能理解她的痛苦与她共情，给她制定个解决问题的诊疗方案。

3.患：医生，结果短。

医：肩关节骨有呢仔裂开，惹有呢积水。先保守治疗哪，无使做手术。我开个星期中药给你回屋敷，敷几天看阿效果怎样呢。一般敷三四日就好好多啦。这排手无得动个，我等仔教你绑三角巾，你就固定得倒阿手无动。

患：夏夏夏。

医：个星期过后回来复查，h331。

患：好，多谢医生。

根据此语境，医生看了患者的磁共振结果后，使用陈述语气来阐述自己的观点及给出治疗方案。医生在此语境中使用了语气助词“哪”来增强自己的言语语力，让对方更加相信自己专业的医学知识及丰富的医学经验，从而听从自己的建议及安排，好让患者早点恢复健康。语气助词“呢”强调用药后的结果，接着再使用“啦”来强调用药后的效果会好很多。意识到自己的话语语力不够时，医生使用了“呢”与“啦”来增强自己的语气，与使自己的话语更加可信。此处的语气助词“个”相当于普通话的“的”，表示对某件事情的确定，增强自己的话语语气，使患者听从自己的建议。

（二）雷州话句末语气助词在医患会话陈述语气中作为一种弱化调节手段

语用调节论认为，语言可作为一种调节手段，其调节作用使人类社会互动在一般情况下总会处于一种介于和谐与冲突的最佳平衡状态。[1]雷州话句末语气助词在门诊会话陈述语气中又可作为一种弱化的语言调节手段，用来缓和说话者的话语语气。当意识到自己的话语力度过强，可能会给对方带来社会冲突时，说话者会使用雷州话句末语气助词来缓和自己的话语语力，以达到说话者的交际意图。如：

4.医：阿日度食两粒啊咯？（每天吃两粒了吧？）

患：后尾总食两粒啊。（后来都吃两粒了。）

医：哟快就食两粒啊？（这么快就吃两粒了？）

患：第四周，第四周就是食两粒啊哦。他叫我每日度食两粒哦。

（第四周，第四周就吃两粒了哦。他叫我每天都吃两粒哦。）

根据以上语境，当被问到每天的吃药情况后，患者陈述自己的吃药情况——后来都吃两粒了。此语境中患者使用了语气助词“啊a31”“啊哦”与“哦”来陈述她的吃药情况，第四周开始就吃两粒药的事实。语气助词“啊a31”一般用来表示对已完成事情的陈述。此句中，当医生对患者的吃药量表示很不合理而提出问题时，患者陈述了自己的吃药情况。由于之前医生开药的剂量大导致患者吃药后的副作用大，影响了自己的身体。因此在回答医生关于之前吃药剂量问题时，带有责怪和埋怨的意思。当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可能会给听话者带来不舒服的感觉而导致误会时，说话者使用了语气词“啊”来缓解自己的话语力度。语气助词“啊哦”是“啊a31”与“哦”的结合，“啊a31”为对已完成事情的陈述，“哦”在此处有确认自己的回答没有错误的意思。此处当医生对于患者提供的信息觉得难以置信时，患者再次确认她第四周就吃两粒药的事实。当意识到自己坚定的语气可能会给对方带来不舒服的感受，患者在此处使用了语气助词“啊哦”来缓和本句话的语气。接着，患者又补充说明，这个剂量是另一个医院的医生给她开的，避开了当前医生对她乱吃药引起副作用的责怪。当她意识到把责任推给她开药的医生可能会引起当前医生的不满时，说话者使用语气助词“哦”来缓解自己的话语力度，避免了与听话者不必要的纷争。又如：

5.患：阿月经，可能，那是讲，照平常呢=，就是妥来啦。我，我也捡人阿药食。我也捡倒食两剂去啦。咪……我哈轮食，食倒三，三剂。阿冲剂呐，一食去到它就也来=

医：妥来……这个食倒药度来啦。咪候个呐？这个是去年九月份个啊咧。

患：是啊。我就是，也，也来啊。后尾我昨暗夜也捡，捡个倒煲做，太蜡因。

医：嗯。

此语境中，患者陈述了自己的病史与现病症——月经一吃药就会来。但医生在病历本上没有找到与患者陈述内容符合的病历。因此使用了三音节语气助词“个啊咧”来阐述近期记录的病历是去年九月份的，以提醒患者找不到她所阐述的内容。当意识到让患者提供更多信息可能会让对方不太愿意，或者让对方误会是在质疑所提供信息的可信程度可能带来社会冲突，医生使用了语气助词“个啊咧”来减弱自己的话语力度，避免不必要的医患纠纷，使医生与患者之间的互动顺利进行，以达到早日为患者解决病痛带来困扰的目的。

6.医：放手开去疼无？（放开手痛吗？）

患：哎哟，哟替那疼，疼度无至得倒。（哎哟，这样才痛，痛到无法忍受的程度。）

医：哦，这个可能是阑尾炎个哦。去做个B超看呢！

患：hɛ31。快快开给我，疼死我啦。

根据此语境，医生在诊断过程中通过自己的专业知识与经验，给患者做完检查后给出的初步诊断是阑尾炎。此处医生使用语气助词“个哦”来阐述这个结果。由于阑尾炎需要住院动手术，及术后需要人照顾，对于患者来说需要一大笔开销。意识到诊断结果可能会给患者带来不好的感受，为避免可能引起的冲突，医生使用语气助词“个哦”来减弱自己的话语力度，让患者更容易接受自己的初步诊断结果。

五、结论

通过收集真实语料，本研究共统计出门诊会话陈述语气中单音节雷州话句末语气助词14个，双音节雷州话句末语气助词的12个，三音节句末语气助词2个。根据转写的会话，医生与患者在互动时使用极其丰富的语气助词来表达陈述语气，尽管双音节句末语气助词的使用种类丰富，但其频数不多。医生在有标记陈述句中语气助词的使用频数略低于患者，但在无标记陈述句上的使用却远远低于患者。根据显著性检验，P值＜0.001＜0.05，结果具有极其显著的差异，表明医生与患者在陈述语气中对于语气助词的选择与使用不一样。在交际互动中，当医生或患者意识到自己的话语语力不足以让对方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时，他们会运用雷州话句末语气助词来增强自己的话语力度；而当他们感觉自己的言语行为可能会带来社会冲突时，他们会使用句末语气助词作为一种语用调节手段来调节自己的言语语力，以达到交际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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